聚云城的冬天来得突然,萧肃的北风凛冽让这座城池在一夜间便入了寒冬。颛华歌一直记得烛阴说两个月会后接她回雍魔宫的事,眼看时间越来越临近她心中愈发不安。
甫修涯不喜她与魔界之人往来,这件事必是不会同意的吧?只是她的身份,颛华歌不禁黯然。
在聚云城小住了几日师徒二人便打算动身回濮华,门派中有许多事都要甫修涯亲自处理,颛华歌心中虽不愿回去但也不想甫修涯为难。
高高的房梁朱门,薛氤书由侍女搀扶着从聚云城城主府中缓步走出来,她身上早早地披上了貂裘披风,手中抱着一个精巧的银丝嵌红宝石手炉。她怕冷,怕生老病死。整个人在冬日的蒙蒙雾气中看上去就如易碎的玻璃。
“你我同门数年,最后也终是要分别。今日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她柔软的手上带着手炉温暖的温度,语中颇有几分惆怅与苦涩。
颛华歌拍了拍她的手:“你要好好保重,待明年开春化了寒我再来聚云城与你相聚如何?”
“明年?”低声念了一句薛氤书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复又笑道:“这便是说好了,咱们一言为定。”
看着她极认真的样子,冥阎替她捋了捋垂落颊边的碎发轻声说:“你若想华歌我带你去濮华就是。”
“嗯”薛氤书点头应下,眉眼都含满浅浅的笑。聚云城距离濮华千里之远,她身体孱弱没有修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颠簸,但他终究是一片好意,她如何忍心负了。
呵出的白雾化开眼前一切都好似看不真切,薛氤书偎在冥阎怀中,两人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那日颛华歌坠崖被甫修涯救下后灵宝就在悬崖边不眠不休心急如焚地等她,他能感应到她活着,也能感受到她在那一瞬间的悲痛欲绝。只要甫修涯在她必不会有危险的,灵宝感应不出悬崖下有什么怕给人添乱也不敢贸然下去,能做的只有等。
最后在蔺远一众人的劝说下灵宝才勉强答应随他们先回濮华,所以这些日子他都一直同崇安呆在八十一脉的追风堂。
得知颛华歌今日会随甫修涯回来他便早早候在山门前,一颗一颗数着面前的石子,空中渐渐从鱼肚白变成灿烂的朝霞。当看见远远而来的两人灵宝就止不住眼泪地要冲向颛华歌,他没有一时不曾挂念着她,激动地挪动着胖乎乎的身子灵宝刚跑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
“颛华歌”顾不得甫修涯在场,灵宝鼓起腮帮子望着天上大嗓门喊道,似是生气他环顾一圈四周后把脚一跺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她的方向扔过去。
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颛华歌也有些心疼,刚要过去却被甫修涯拉了一把,石头擦着她的脸摔至身后。灵宝看没打中又蹲身去捡石头,负气的模样让她一时哭笑不得。
颛华歌刚要过去抱起他,甫修涯却抢先一步一把将他拎起。灵宝被他凌空抓着不能动作只好朝着颛华歌瞪了瞪眼最后无奈地别过脸去。
因有许多事情需处理甫修涯回濮华以后便径直去了碧霄宫,颛华歌这才接过灵宝将他一起带回宸陨殿。直到神识探知了整座山峰她才发现这里的分毫都未改变。
见甫修涯离开,灵宝“哇”地一声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抽抽泣泣半天后扑在颛华歌怀中伤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颛华歌,你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他摇着头:“以后不要丢下,你跳下去我也会跟你一起下去。”
若不是甫修涯及时赶到布下结界阻止灵宝,他们二人都会在那日葬身摄身崖吧。“对不起”轻轻拍着灵宝的背颛华歌无声无息的搂着他一直没再说话。
哽咽了好一会儿,灵宝终于没有了声音。颛华歌低下头才发现他已经在自己怀中睡着,轻叹一声她起身将他抱回他曾经住的房间,才发现灵宝眼角尽是疲惫之色,想来最近都未休息好。替他燃上安神香颛华歌轻声掩了房门。
离开接近半年这里一切却仍是她之前离开时的样子。一山、一石、一物、一饰,熟悉又陌生。当初甫修涯向严无咎和胤长荒道她只是随祁予暂离一段时日,也许他是知道她会回来的吧,他知道她会舍不得。
四处转了一会儿来到颜石轩中,颛华歌看见紫檀案上镇纸似压着什么东西。在宸陨殿住了几年颛华歌清楚甫修涯平日是显少来这里的,一时有些好奇地走上前拿起那张写了字的生宣,纸上墨迹已然干透。
“人如风后入江云”,颛华歌缓缓念道,几年的相伴她早已看遍了所有他批注过的经书,这笔迹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想着这句诗的意思心中蓦然一动唇角便溢开了笑。
略一沉吟拿起笔搁上的笔润了润颛华歌提笔在后面添了几个字,一笔一划写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在她离开的日子中他曾有一瞬间想过她她就心满意足。看着两句并排的诗,不知不觉中开在心底的花已然怒放。
他想她,她又何尝不是。
待字迹干透颛华歌刚打算把写了诗的纸收捡起来,甫修涯正好从碧霄宫回来。当看见颛华歌手上的东西当即微微一怔,“你在做什么?”
见他回来颛华歌便忍不住笑眯眯地问他:“师父,人如风后入江云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行至案前甫修涯看见她写在他后面的几个字,面无表情道:“你不是都知道么。”
“不若师父读给我听听?”颛华歌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凑近他耳畔她低声说,语调忽然变得轻忽而又迷惑。
甫修涯清浅的呼吸就抚在她的脖颈,挠得她痒痒的。等了半晌,颛华歌侧过脸发现他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难道他还不愿承认吗?一时心中有些恼怒,颛华歌微眯起眼睛正要拂袖而去手却忽然被他拉住。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甫修涯,似笑非笑地道:“徒儿打算去藏经阁多看些经书,抄抄清心咒免得自己去琢磨这些无用的诗文。”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东西,就欲放下。
也不理会她耍性子甫修涯顺势一拉柔若无骨的纤纤柳腰便被他扣在怀中。
看着那张俊逸出尘的脸颛华歌一时竟觉得有些惑人心神,清晰地听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回,心中的怒气其实早在他拉住自己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不知为何始终有几分不甘心。
两人间靠得那样近近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距离,慌了神不敢看他的眼睛颛华歌虚张声势极低“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就要挣脱他。
甫修涯轻轻一笑,按住颛华歌乱动的手低下头将脸贴在她颊边:“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你不是想听吗?”说罢只短暂一滞,他微凉的唇瓣划过她的脸颊就直接覆在她殷红的唇上,辗转缠绵极温柔地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将她所有话语拆吞入腹。
手上的生宣飘落颛华歌有些无力地攀住他,觉得自己如一枝生根的藤只知倚靠着他,慢慢发芽。只知任他撷取感受他。
她就像是他捡来的,她的一切都只想由着他。
单独相处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耳鬓厮磨的温存更软化了人的心。若说颛华歌方才仍然还有一丝不甘心此时已然烟消云散。
他承认她,也是承认他自己。
良久,甫修涯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眸色深幽,声音有些喑哑却有说不出的好听:“情似余雨,我念的是你,所以知道你去摄身崖我便跟去了。”伸手抚摸着她的眉眼,似要将她刻进心里。
睫羽微颤,颛华歌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眼中是浓浓的雾气宛若一汪溺人的池水。拢了拢环在甫修涯脖子上的手臂,她将脸埋在他怀中呼吸着他清冷的气息,她失神地呢喃道:“我也是。”
“以后不要再走了。”
察觉怀中的人身躯一僵,甫修涯渐渐收紧了抱着她的手,“不许走。”
烛阴的话还萦绕在她耳畔,她既是魔界的主人便背负了魔族的责任。从她知道这一切时就该是回去的时候,雍魔宫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只是她一再留恋这里。
“嗯”垂下眼帘颛华歌的声音轻得几乎低不可闻,那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何意。她语气颓丧心中惶恐不安。
濮华的冬如玉般温润,银妆素裹,窗外分明是皑皑的白雪,室内却温暖如春。颛华歌靠在甫修涯怀中,她体内的寒毒明明在这段时日中已逐渐消失,她却意外地觉得寒气有些重,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