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黑色光芒像暗夜中如墨的绸缎,浓稠得化不开,一丝丝蚕食着人的心神。
遥遥的梵音似乎从天际传来,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所有人的意志。经文不断颤动,那妍丽的黑色莲瓣也在颛华歌身旁渐渐伸展开,气息意外地柔和温驯。
当黑莲一出现,严无咎的脸色当即骤变,目光似刀刃一般打量了颛华歌良久后又看向祁予。面上神情不断变化似是再三隐忍,最后狠狠甩了甩衣袖,他嘴唇抽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濮华向来开明,门中弟子身怀异宝无可厚非,只要来路正当并不会受人问责。若捐献与门派自会在其功德堂的功德簿中记上,若是留作己用也可。毕竟这也是实力的象征。
只是这……上古的灭世黑莲,这样的毁天灭地摄人心神之物岂是儿戏!况且这黑莲素来是魔界之物,怎的会出现在她身上。
颛华歌的身份只是一介普通弟子,这东西不会是甫修涯的。所以她怎么拥有的这东西,她还将它炼化于体内!若是意志薄弱稍有不慎就会被黑莲吞了心魂,沦为杀戮的工具。不论怎样这东西必不能让她留在身旁。
看着安静盘坐于莲花中心的颛华歌严无咎的眼中更多了一丝不明之意。
祁予虽不认得这莲花却敏锐地察觉了这法器气息的诡异,这些年他在药宗也没少见过奇珍异宝,眼前这个必不是俗物。
黑莲灵气此时虽然十分柔和,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可他能感觉隐隐之中这莲花始终在诱导暗示着些什么,只怕这东西早就有了灵性,他心中不大放心她。但这黑莲此时用来安抚薛氤书的魂魄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这怪异的感觉那么似曾相识,祁予反复记忆,突然想起早些年城主府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时候颛华歌心神俱失,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他后来仔细地检查过了她平日接触、服食的东西却始终找不到半点头绪。当时他就觉得事情蹊跷,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怎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就算知道她修为不错,却也不是有能力控制那么多人意识的。
那么相近的气息,依照现在这样子看来,难道这东西她很早就有了?
梵音绕耳,此时的薛氤书已沉沉醉入她自己的梦里,不再有任何挣扎反抗,脸上甚至露出淡淡的笑意。现在当然不是去追究的时候祁予颔首,这样一来事情好办多了。他伸出手,一个巴掌大的青铜丹炉立即出现。
祁予默念法诀,丹炉不断旋转变大最后落于他身前,三足鼎立。
炉身九龙盘旋栩栩如生,甚至能听见当中的龙吟兽鸣。他一聚起灵气青色的丹火就燎燎升起,颛华歌就在一旁却感受不到丝毫火焰的温度,似乎还更冷了些,她一边控制着黑莲一边暗暗打量那青色火光,难道是冷火。
只见祁予操控着火焰缓缓将蓄魂盅内的灵气焚烧凝练成一团白色的灵液,随后一粒药种被祁予置入其中。
随着药种不断被丹火焚灼萃取,浸人的幽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山穴,那团浮在在丹炉内不断扭曲的白色灵液逐渐被染成碧绿。
颛华歌仔细分辨着那种子,骇然发现那竟也是一粒铸魂草的魂种。意味着这粒种子中必然也有一具尚未长成的魂魄。
当铸魂草种子的绿色彻底浸透灵液,祁予一伸手就将那团液体握在手中,青色的火焰丝毫没有伤及他反而衬得他的手更为白皙,似乎他正在做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这一幕连严无咎都微微讶异。
丹术越是精湛的炼丹师往往会去寻找自然之火并收服其归为己用,这类火通常都称为天火,它远比炼丹师聚自己灵气所凝出的火焰更强大更易炼成高阶的丹药。
天火之珍贵不仅在于难寻,它的毁灭之力根本不是寻常修炼之人所能抵抗的,一直以来死于天火的炼丹师更是不计其数。祁予不仅拥有竟还能不被其所伤也是分外罕见的。
火焰散去,灵液瞬间便凝结成一块通透碧绿的石头,他轻轻捏着,石头就一点一点地碎成了粉末。而这粉末分毫不落地玉棺中的人飘去。
今晨祁予已为薛氤书的身体熏过缝魂丹,所以此时有了魂液的滋养她的脉络重新活了过来,玉棺中那原本枯竭的身体此时正逐渐地恢复生机。
“小歌,引着她的魂魄进入她的身体,一定要慢,千万不能惊醒她。”祁予紧紧盯着她的躯体谨慎地吩咐道。
颛华歌轻轻应了一声,更加努力地催动仙魔诀,原本清浅的梵音此时响彻耳边。饶是冥阎与季秉风早有防备也觉得眼前开始恍惚起来。
只是严无咎的神情更难看了几分,弹指一个光幕屏障便将二人隔绝开。
魂魄与肉体重合的那一刹那至关重要,所以她格外小心谨慎,手心也开始浸出细细的汗。溶岩洞中安静无比,连呼吸心跳的声音都被听得清清楚楚。
“玄尊!弟子李杏言有事禀报。”正值紧要关头,洞外清晰地传来李杏言的声音。
听到她的名字,薛氤书的魂魄狠狠震了一下,眉头微动似是要醒来。“不好”颛华歌心里暗道,薛氤书若是醒过来情绪必会失控,这样一来一切前功尽弃。她努力维持着法诀,以更加庞大的灵力操控着梵音诅咒去配合祁予。
一时间整个山洞溢满了幽幽暗光。
严无咎本就不喜李杏言,见她在紧要关头打断心中更是不悦,刚欲挥手隔去她的声音却听得洞外之人突然大声说道,“玄尊,弟子刚从追风堂接到消息,魔界烛阴正率魔众大肆重建雍魔宫……”
闻言严无咎的手一顿,魔界的事情确实是最紧要的,可……他看了看薛氤书仍是有些不放心,声音中尽是威严:“你先在外头候着。”
就算被拒绝李杏言仍不死心,又道:“弟子有重要之物要交与玄尊,弟子的师尊蓬九玄仙说此事也与魔界有关,十万火急不得耽搁。”
李杏言如此执着,严无咎面上终于松动蓬九虽是散漫的人,却从不在大事上玩笑,略微一顿。溶岩洞口的结界被他打开了一个缺口,“进来。”
得知李杏言过来,冥阎的脸色更冷了。
颛华歌心中也是一凛,追风堂的事一向不都是崇安在向严无咎禀报吗,李杏言怎么会来?
薛氤书这毒皆是因为她的怨气憎恨所致。可之前这么长的时间里李杏言却从没有过探望之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种时候,只怕她也没有怀什么好意……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颛华歌心里的不好预感愈发强烈。
这里面分外地冷冷得让人很不适应,不愧是装死人的地方,李杏言暗暗想。拍了拍身上的细小冰渣子她掐了一个法诀将寒气自动隔绝开。不枉她花了大半天的时日跟着颛华歌一行人,今天收获真是不小。
安静的洞穴里回荡着她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溶岩洞深处她眼中迫切与狂热越来越明显,一个古怪的笑在她唇畔绽开。
只见李杏言朱唇微张,无声说道:
薛氤书,你怎么还不死。
前方玄色幽光流转,李杏言敛了神色恭敬地行至严无咎身侧跪下,双手高捧一物举过头顶:“禀玄尊,这是弟子前些日子重回李塘村所拾得的梦魔遗落的梦境,弟子本将其交给了师尊蓬九,可师尊不能解开这上头的禁制,于是速命弟子呈与三尊。”
一枚紫莹莹的珠子巴掌大小呈现在众人眼前,此物色泽瑰丽上边黑气缠绕确实是魔界的东西。梦境珠子被人看过一次后便会自动烟消云散,也亏得没被蓬九打开。
颛华歌不由得想起在李塘村里经历过的事,双手轻轻一颤,如果李家宅院那一幕的记忆也在其中的话,她当时……蓬九解不开实属常事,但若解禁制的人换成严无咎或者甫修涯……
这事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
端详着这紫色的珠子严无咎脸色渐渐阴沉,此事的确非同小可,他肃着脸接过后便朝李杏言道:“你老实在一旁等着,待你师姐好了再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我说。”
“弟子遵命!”李杏言笑意深了一些,起身靠近了不远处的冥阎几分,就在转身之际她迅速抬起眼看了看玉棺中的人,轻蔑之色一闪即逝。
颛华歌强压下心中的怀疑与恐惧,摒弃了杂念仔细顺着祁予神识的引导将薛氤书的魂魄与肉身相重合。
眼前的人皆未受到她影响,动作都稳稳妥妥纹丝不乱,连薛氤书的魂魄也没多大反应。见状李杏言心中更加不甘,薛氤书不是看不起她么?难道她还要让她从棺材中爬起来继续讥辱她?
顾不得严无咎也在场她一咬牙,轻轻地笑了笑:“冥阎哥哥,姐姐她怎么了?”李杏言靠近冥阎低声问道,她声音极轻却如刺一般扎进人心里,字字清晰。
严无咎面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冥阎仍旧没说话,凌厉地转过头目光中寒芒如剑。李杏言还想说下去,张了张嘴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那目光着实令人害怕,平日冥阎也没有什么表情可从未这么可怖过。她恨恨扯了扯衣角心虚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就在她开口叫冥阎的那么一瞬间颛华歌感受到了薛氤书的剧烈反应,她听到那句后就在挣扎着醒来。
颛华歌虽已炼化黑莲但她修为也只是金丹,两柱香的功夫已经过去了,饶她根基牢固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拖耗。且现在薛氤书不断地反抗更是在极大地消损她的气力。
她面上血色也渐渐褪去,额头上冷汗渐渐流下,体内的灵气越少她觉得身上冷得如掉进冰窖一般,止不住颤抖。
季秉风与冥阎也察觉到颛华歌的不支,刚想上前为她输送灵气却被严无咎拦下,他深深看着那妖异的莲瓣,就算是他都需慎重何况这两个还未修得仙躯的弟子。
眼下它虽十分柔和没有半点伤害力,可严无咎知道这上古灭世黑莲真正的暴虐之力根本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
祁予在颛华歌身旁自是感知到她灵力不济。他方才也是糊涂了没给她补充灵气的丹药,他现在也根本不能停下。而且看颛华歌的反应像是寒毒发作了。
就当她快晕厥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暖流,伴随着无穷的灵气徐徐没入她的身体。
玉棺上的人也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