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前,雍魔宫。
“尊主,夫人乃一介凡人承受不住我魔族暴虐之息。此次若强行诞下少尊……”暗沉却又宏伟的殿堂中,一名男子在颛顼身边说着些什么。男子身材高大,一身华丽的暗色锦袍。容貌分外俊美但眉眼间尽是桀骜阴冷,如同九幽中的罗刹。
“烛阴,你是在嘲讽本座无能?”另一人背对着她,嗓音低沉,却尽是嗜血之意,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颛华歌只在甫修涯那里才感受到过。可这人绝对不是甫修涯。
他的面容颛华歌虽看不大清,但那气息她只觉得无比地熟悉甚至亲切,很久很久以前,血腥暴戾毁天灭地。
被唤作烛阴的男人也并不慌张,身形一动不动。嘴角勾起一抹极为邪气的笑,擦了擦唇边因方才威压震慑出的暗红血迹:“多谢尊主夸奖。”
男子并未理会他,半响道:“你日后照看好她。”仙界人界早已不满他们的作为,这样下去早晚都会有一番恶战。
似乎没料到颛顼会这样嘱托,魔的天性就是狂妄自负只有欲望与臣服。他竟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求于他,烛阴终究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属下誓死保护少尊。”
颛华歌觉得身体似乎突然回到了小小的襁褓当中,她浑身还有些湿粘,一张嘴声音确是咿呀咿呀之声。
“恭喜尊主,恭喜夫人,少尊一出生便是魔君之躯。日后这六界无人定是无人能是小尊主的对手。”四周的人纷纷跪下朝贺着。
听着这一声称呼,颛华歌心里一沉。
这里是雍魔宫,刚才殿中之人被叫尊主,他们叫她少尊,自己是他女儿。
所有的答案呼之欲出终于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她面前。即使她早就清楚一些事情。
颛华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颛顼看向床上女子时的目光温柔得让人难以置信。伉俪情深这个词用在两人身上再贴切不过。他们是她的父母。
只是,魔也会懂得这些吗,懂得杀伐残忍外的情?
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格外地愉悦,雍魔宫终于多了一个少主人,而且是一出生就修为极高的魔君。魔界有望。
“所有人出去。”颛顼冷着声音吩咐着其他人。
床上的女子只是凡人,因为孕育魔族。身体受到巨大亏耗,已经奄奄一息不久于世了。
待所有人都退下,颛顼没有任何犹豫轻轻扶起女子坐稳,即刻,霸道的灵力由四周汹涌而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着她的身体。玄色的光幕将二人包裹在内。
女子面色逐渐好转,缓缓睁开眼。眼中神色不明似挣扎似不忍和愧疚,口中喃喃:“夫君,我不值得……我……”强行为她续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损三千补一百。即使他修为再高,又有几个千年能消耗?仙魔之事,他们二人都不是不知。
颛顼面上划过一丝笑意,温柔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我无事,别说话,你好好调息。”
女子缓缓闭上眼,豆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也许她来到他身边就是错误。
他明明都知道,他们就是等他这样做。可是她又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颛华歌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时听到消息赶过来的烛阴玩味地从婢女手中接过她。颛华歌直直盯着他,她对眼前这人气息的熟悉远胜过她的爹娘。
烛阴伸手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似乎觉得手感柔软又不错想再戳戳。手指一伸,颛华歌头一偏想避开,于是指头成功戳进她嘴里。烛阴也没料到会如此,反应不及。
恶心,恶心,恶心!“哇……哇哇!”叫声石破天惊。颛华歌怒极顺手一拍他的胸口。一股醇厚狂暴的灵力毫无任何预兆地重重袭向烛阴的胸口。
烛阴脸上一白,脚步不稳向后退了两步面色难看到极点,几乎要把她从手里扔出去。
幸好他反应快,不然这一巴掌必定被打成重伤,就算刚才使出灵力卸去了大部分伤害他现在仍是伤得不轻。
一个才出生的娃娃修为竟然这样高。他烛九阴身为魔界护法,除了魔尊颛顼,他几乎没在谁手中吃瘪过,一口气缓不过来几乎想将襁褓扔到地上。
边上的婢女懂得看脸色,刚才那灵力的波及她也知道这一掌到底有多重,于是急急忙忙地从烛阴手中抱过颛华歌,有些惶恐地道:“大人还请息怒,小尊主年纪不懂事喜欢玩闹了些,还望大人切莫计较。”
安全回到婢女怀中,颛华歌不由得“哼哼”地笑了一声,是冷笑。在烛阴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抹阴鸷的笑再次浮现在他脸庞,颛华歌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于是转过头不再理他。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烛阴也不再动作。来日方长,毕竟他答应过魔尊今后照顾她,这样凶悍的少尊他怎么能不竭尽所能悉心关照?
画面一一飞逝而过。
颛华歌记得女子神情中的挣扎,记得颛顼的极难得的那丝温柔。魔界的天永远都是如墨般的深沉,这里布满血腥残忍,欲望横流。她害怕着却没有排斥。
雍魔宫,还是濮华仙山?究竟哪一个才是最后的归属。
她看得七百年前血流成河的场面。魔界之人罪大恶极,引发众怒。她的父君死了,她的娘也自投血池死了。四大魔兽被封印,沉睡在殿内,一时间雍魔宫落魄不堪极为危险。
最后烛阴封印了她的所有魔息。带着还是婴儿的她偷偷苟存在人界。
曾经她一直不肯相信的事情终于一清二楚。灵宝说的没有一件是错的,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所有选择都那样无力。
“鲁伯,我们走吧。我要回濮华。”颛华歌向身旁的老人道,神情一片淡漠,似乎她刚才看见的都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一般。
见她面无表情鲁伯也有点惊奇,他是冥府的人掌管六界生死,自是早就知道她身份的。只是他没想到她得知后会这样坦然。他终究还是多了嘴:“丫头,其实你坚持的不一定是对的。”
颛华歌知道鲁伯没有骗她,一旦她身份被人发现,下场不会比她父君好上多少。她活到今天都是靠封印的侥幸靠楚斩楼给的敛魂珠。可是她有师父还有灵宝,之前的种种怎么可能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
三天的期限已经所剩不多。
鬼门关顶,星宿阵法被催动,雾蒙蒙的天空中无数银光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塔顶一时明如白昼,底下的鬼魂抬头看着似要被破开的天都闭闪不已,那光照在身上刺痛。
颛华歌犹疑再三,“鲁伯,氤书和冥大哥会回来吧?”
花白的胡须颤了颤,鲁伯点头说道:“百日过后,我亲自送少主和薛姑娘回去,他二人这一世大限都不到,冥府不会收他们,我不会急在这一时。”
只需百日,颛华歌脸上有了笑意,步入阵法身影渐渐消失。
鲁伯看着天际散开的灵光,叹了一口气。
空气里溢满一阵浓浓的血腥味,还有散不开的压抑。颛华歌睁开眼,面色极难看。雍魔宫。
这座宫殿她在梦里在幻境里在三生石里都见过,见过无数次。
她明明是要回去濮华啊!往后退了两步她忍不住摸向腕间的镯子。这里不是幻境也不是梦,她现在真真实实地站在魔界的土地之上。
“少尊。”空中回荡起男子满含嘲讽的声音。
这声音颛华歌并不陌生,烛阴。
忽然间一股力量牵着她,走过血池,颛华歌踏上级级血红的梯级。如同踏在野兽的脊背上,她正一步步走近血盆大口之中。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空中显得无比沉重。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红雨。
殿中一名玄色长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男子眉眼都如刀裁,凌厉阴鸷却又俊美非凡,那周身的暴虐更是不敢让人靠近。
“属下恭迎少尊。”男子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身子依旧倚坐在殿中的椅子上分毫未动。
颛华歌警惕地盯着他:“我不是什么少尊,我怎么会到这里?”
“呵,你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可爱。让我瞅瞅,这些年你是在甫修涯那儿只虚长了岁数和皮囊,没长脑子吗?”男子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阴柔。
没待颛华歌回答他继续嫌弃道:“啧啧,这么多年修为才这样一点,若不是梦魔回来禀报,以你这样的资质再过百年我都找不到你。”
男子话音刚落,伸手朝她一招。颛华歌身体突然飞向高座上,眨眼间稳稳落在男子怀里被他圈住。凑在她耳边,烛阴声音充满了蛊惑:“少尊,要我替你解开封印么?那样你就拥有极深的修为,和我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怕了,包括甫修涯……”
他的声音压得低沉,就在颛华歌耳边亲密耳语。颛华歌原本渐渐浑浊的眼睛听见甫修涯的名字后立刻清明许多,双手挣扎着欲挣脱他。
挣扎之间,“敛魂珠。”烛阴狭长的眼眸一暗,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仔细端详着那串紫色珠链。
难怪她进入迷衍之林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原来是这东西在作怪。“楚斩楼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他紧紧盯着怀中的颛华歌。
烛阴以阴气哺养了她整整七百年,加上三生石中所观往事颛华歌心中是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念的。况且这事关乎妖魔二界。于是放弃挣扎,回答他:“他送我的,说对我修仙有益,没有它我进不了濮华。”
烛阴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一个笑话般笑起来:“他助你修仙?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没有顾他语气中的嘲讽,颛华歌淡淡看着他:“可那时我不知道,但就算现在知道了又如何?我要回去了。”
见她淡漠没有表情的样子,烛阴不紧不慢地说道:“别学甫修涯那副讨厌的样子,我既然让你来了,你就多陪陪我。你说若是你父君知道她女儿一心成仙那表情会有多精彩?”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
似是想到什么,颛华歌问他:“为什么我修为增长你就能找到我?”
伸出冰冷的手指烛阴捏了捏她的脸,一一满足着她的好奇心:“修为愈高体内仙魔两种气息会愈冲撞,每次走火入魔封印就会慢慢被损耗一点。你是魔,又被我的气息温养那么多年,我自然能找到你。就算你有敛魂珠,那也是迟早的事。明白了?”
“你能找到我,甫修涯他是我师父。今天是回山期限的最后一日,我体内有他的神识,那你就应该知道若我没有按时回去,他也能找到我。”颛华歌不避不闪地看着他。
烛阴在她体内仔细查探一番,脸色阴沉片刻复又笑起来:“还和我犟起来了。看来他真是疼爱你,还留一道神识在你体内。既然如此,你师父怎么会狠得下心给你亲手种骨寒毒呢?”
他后面几个字拖得绵长。
“亲手种下骨寒毒。”冰冷的话音久久萦绕在颛华歌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