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进来撤走了输液瓶，屋子里继续安静着，豆叶不说话，李娇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点儿过分了，讷讷地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找不出可说的话题。
电话又响了，是豆叶家里的号码，看豆叶不接，李娇接了，她代替豆叶嘱咐豆根早点睡觉。
放下手机，李娇小心翼翼地看看豆叶，轻声说：“豆叶，喝水吗？”
豆叶摇头，李娇磨蹭了一会儿，把床铺整理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应该带个枕头来。”又细声细气地问，“豆叶，你想再要个枕头不？”
“李娇，我没怪你。”豆叶低垂着眼帘，情绪被浓密的睫毛遮挡得严严实实。
“真的？”李娇小心地观察着豆叶，见她点头，这才抚着胸口长呼了口气，说，“早说嘛，我大气都不敢出了。”
李娇凑近豆叶，趴下身子，仰头看豆叶的脸，豆叶抬起头，说：“别闹了，睡吧。”
“豆叶，其实我不是故意跟你抢手机的，我就是想让他回来，这样藕断丝连的，你过不好，他也过不好。何必呢？”
“嗯。”
“豆叶，我跟你说啊，男人吧，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叶青不跟他离婚，他就不可能跟你结婚，你肯定不会委屈着给他当二奶，一拖再拖，你说要是熬你个三五年的，你就成了老姑娘了，谁还要你？我跟他说得够清楚吧，一年，你等他一年，处理好了就回来，处理不好，就彻底拜拜，别弄这些黏黏糊糊的。”李娇一说又是一大串，丝毫不觉得自己喧宾夺主的做法很招人讨厌。
“睡吧。”豆叶低声说了一句，躺平身子，盖好了被子。
李娇到卫生间洗了洗，关了灯，摸索着到另一张床上躺下，叹息了几声，翻腾了一阵，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豆叶心里很乱，她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脑袋有一种蒙蒙地钝痛，想什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也许李娇的做法是对的。
豆叶一直都相信刘卓东对她的感情，但是，当这种感情被外界污染的时候，他们都手足无措了。
豆叶暗暗地叹息着，李娇说得没错，自己不可能去给他当二奶，也不可能藏在他的金屋里当那个娇娇女，她需要的是光明正大地挽着他的胳膊，走在街上，一起上班，一起吃饭游玩，然后一起生孩子，送孩子上学。
用时间来考验吧，一年的时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从今天算起，明年的今天，该有结果了吧。
第二天，从玻璃窗里投进的阳光很明媚，让人错以为天气很不错。当李娇打开窗子，铺面而来的冷风把她吹了个哆嗦，咒骂着关上窗子，看老杜还不来，又开始骂他。
豆叶早就洗漱完了，昨晚上虽然睡得很晚，但毕竟还是睡着了，今天的精神不错，她想跟医生说说，争取早点儿出院。
老杜提着一大袋餐盒来了，鼻子尖上还冒着汗。一进门就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没订上，今天排了大队，都饿了吧，快吃吧。”
李娇嘴上埋怨着，但还是很贴心地给他擦了汗。打开袋子，一样样地拿出来，查阅一遍后，感觉很满意，把豆叶的那份分给她，然后跟老杜一起到旁边开吃。
豆叶悄悄观察着他们，老杜很享受李娇的一切，无论是那张嘴巴不停地埋怨还是夸赞，亦或是李娇咬了一口的包子又塞进他的嘴里，他一概来者不拒。
豆叶不知道老杜能忍耐多久，或者能享受多久，但是她能感觉到李娇这次是真心的，跟老杜在一起，李娇的眼角眉梢上都有抑制不住的幸福和骄傲。
能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也不错。
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老大夫拒绝了豆叶想出院的请求，很严肃地告诉她，少则七天，多则十天，不许胡思乱想，配合治疗。
豆叶只好给李柯打了电话，让他到医院来，详细商量一下店里的各项事务。
李柯很快就来了，带着豆叶最爱吃的冰冻海棠果。
豆叶可以信赖的朋友不多，李柯算得上是其中一个。
他的任务挺重的：要负责照顾豆根；还需临时充当老板，从豆叶的存折上取钱给自己和员工们发工资发红包，安抚大家的情绪；还得跟刘卓西派出的人员洽谈新工装的具体细节；还要协助霞姐尽快做好新店的广告工作。
李柯忙得团团转，但是他甘之如饴。他愿意替豆叶做事，甚至比做自己的事还要细心。
接下来的几天，豆叶过得很舒心，店里的事有李柯和霞姐在忙，好消息频来；身边有李娇和刘媛媛照顾，好吃好喝不断。豆叶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志刚也知道豆叶住院的事了，带着大捧的鲜花来看她，豆叶跟他说了向董峰和董岩讨回财产事件的最新进展情况，志刚表示他也可以帮忙，这些年来，他有意无意地也掌握了一些董峰的个人情况，必要的时候，也能拿来给他上点儿“眼药”。
爱八卦的小护士给豆叶带来了好消息，告诉她也许后天就能出院了，最近的那份血样化验一切指标都挺正常的，再输一天液就差不多了。
豆叶把各种好吃的裹在病号服里，塞给护士，护士很为这份实惠的友谊高兴。
这天晚上，刘媛媛要去陪姥姥，李娇要跟着老杜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所以，下午的时候，豆叶这里就清静下来了。
豆叶半靠在床上，这个姿势恰好能看到外面那棵大树的树冠，此时那些细枝也很安静，一只麻雀在树枝间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脚下一蹬，飞走了。
没有风，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听觉和视觉都好像失去了作用，于是，嗅觉就自动地强大起来。
志刚带来的那束花开得正旺，护士帮忙换了两次水，那三朵半开的百合花苞竟然在悄然绽开着，屋里的花香也好像更浓郁了。
嗅着花香，豆叶忍不住想起那个总让她沐浴在花香里的人。此时，他在做什么？
李娇已经代替自己跟他订了一年之期，他一向都是信守承诺的人，这一年内，他是不会再打电话来了，除非他处理好了自己的事。
在这个安静的下午，豆叶放松了自己的思想闸门，不知不觉地反刍着跟刘卓东一起的一幕幕。轻轻地按照时间梳理下来，豆叶发现刘卓东留给她的回忆全是甜蜜和美好。
豆叶闭上眼睛，她觉得有这些回忆就足够了，她不该奢望得太多。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豆叶以为是护士，就没睁眼，等着她离开，好继续自己的畅想。
可是，这个人站在了不远处，陌生的香水味飘了过来。豆叶睁开眼睛——是叶曼。
叶曼把那个精致的果篮放下，不等豆叶招呼，就主动坐在沙发上，慢慢取下围巾和墨镜，对豆叶笑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豆叶坐直了身体，盯着叶曼的一举一动。
叶曼笑着，让自己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屁股扭了扭，找到舒服的姿势固定下来不动了。
“你很有魅力，我之前小看你了。”叶曼说得很诚恳。
“你来干什么，直说吧。”豆叶脸上绽放着得体的微笑。
“你很聪明，我就不绕弯子了。”叶曼扭了扭腰，说，“布料的事是我做的，已经有人给我家打了招呼，我本来也没想真正把你怎么样，就算给人个面子了。”叶曼也许觉得这事挺可笑的，竟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叶曼止住笑，歪着头，看看豆叶，说，“为什么断你布料吧，其实也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在绝望之后会怎么办？”
“我是研究心理的，刘卓东是个很好的样本，可惜，他竟然出国了，我拿到的都不是第一手的材料。” 叶曼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你的出身和经历也构成了很好的研究样本，以前我完全没注意你，后来才发现了。你身上同时存在着悲观和乐观，联通它们的可能是坚强，我想知道打破这种坚强的会是什么？”
看着一本正经的叶曼，豆叶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看起来很优雅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如果李娇在的话，可能会冲过去把她的脸抓花，再把她那精致的卷发撕烂，要是能把她身上暗红的毛衫撕破就最好了，这样，她就保持不住这副伪装的学者嘴脸了。
豆叶的手动了动，她毕竟不是李娇，连忙把自己这种邪恶而痛快的想法收了起来。
叶曼看到豆叶挑了挑眉毛，眼神饶有兴味地示意她继续说。
叶曼突然觉得嗓子很干，她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研究了你的生活轨迹，从你在这个城市出现起，就有刘卓东在你身边。你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现在，刘卓东走了，你经历了一些困厄，其实也算不上困厄，你的处境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很想知道，如果到了那一步，你会不会跟那些外地姑娘们一样？”
“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这不好猜。这需要排除很多外在因素，你毕竟认识几个有钱的朋友，只要跟他们张张嘴，你的生活就不会太差。但是，时间久了，就说不定了，朋友是一种需要相互付出的奢侈品，如果你一味索取，没有付出，或者你的付出不能让对方感受到价值，朋友的感情是会变淡的。也许，那时候的你，才更有研究价值。我一直觉得，你不可能打破常规。”
“常规？”豆叶听得很认真，她觉得叶曼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常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