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豆叶的询问,摊主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直起身子,躲闪着豆叶的眼睛,说:“我们这个行业就是挣个辛苦钱,最怕下一年不让租了,我们谁也不敢扭着管理员。
豆叶明白了,她低声谢了摊主,摊主看豆叶的脸色不好,急急忙忙地说:“哎,我好心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啊,等年后再来吧。我都不卖,都给你留着。”
豆叶冲她点头微笑,招呼霞姐,往外走去。
摊主看豆叶走远,马上跟旁边的另一个摊主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都跟她说了,估计不会来了,咱们静等着拿补贴就行了,比零着卖好多了。”
另一个摊主会心地一笑,马上又担心地说:“她会不会去西城那边的,年后要是不来了,咱们卖给谁去?”
“你也不想想,咱们这边这样,那边就能不打招呼。都是一个地方进货,想搞她的人早就想到了。”
“也是,你说她惹了什么人了?”
“谁知道?反正咱们惹不起,看长得那样,估计是惹了正房大夫人了。”
“这本钱下得也够大的了,离过年还有俩月,咱们稳当当地赚一笔。”
又有摊主凑过来,脑袋扎在一起,深扒着关于豆叶的事。
出了批发市场,霞姐愤怒地骂。豆叶的心不断往下沉,她有一种陷入无底深渊的感觉。
站在避风的地方稳了稳心神,豆叶跟霞姐说:“咱们先找地儿歇歇。”
霞姐看豆叶的脸色很不好,叹了口气,跟豆叶一起找了家米粉店。
豆叶不说话,霞姐可忍不住,诅咒市场管理员,诅咒那些卖布的,更加狠毒地诅咒背后害豆叶的人。
“霞姐,别说了。一会儿咱们去西城那边的批发市场看看。”豆叶心力交瘁,但是她不能倒下,如果进不到布料,她的生意就彻底没法做了。
“我觉得没用,这些人都是一个进货渠道,除非咱们自己跑进货。”霞姐是老职工了,对这个行业很熟。
一锅米线上来了,豆叶努力吃了小半碗,霞姐跑累了,虽然生气,但是胃口还不错。
等霞姐吃完,豆叶说:“霞姐,你再跑一趟吧,咱们现在不能跟人置气,关键是买到布料,新店三四天就能装修好,咱们得马上开张,赶在年前的销售旺季挣到钱才行。”
“行,你回家歇着吧。我琢磨着别在一个摊子上买,多跑几家,不能让人知道咱们用的是哪几种。”霞姐吃饱了,思路也开阔了,又说,“我觉得咱们做的样式也再改改,人家盯住咱们做旗袍,不让卖旗袍的布,那咱们就不做旗袍,做别的。童装……”
“行,我再想想,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豆叶打断了霞姐的长篇大论,她身体很难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需要安静地好好想想。
霞姐顶着风,去坐公交车。豆叶裹紧了围巾,走在人行道上,她想好好捋捋思路。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是有人不想让她继续干下去,想断了她的活路。
豆叶第一个想到了沈秀萍,这个缺少爱的女人!她的目的一定是想逼着自己就范。
豆叶仰起头,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是为了刘卓东,也是为了沈秀萍。身为妈妈,她可能是在为自己的孩子谋算,但是,她可能从没想过,儿子会接受她的做法吗?会感激她吗?
豆叶又叹息了一声。如果事情真是沈秀萍做的,豆叶也不恨她,只是觉得很无力,很委屈。
她王豆叶是斗不过人家的,怨恨只会让人失去理智。而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理智,她自己得在这里生活下去,豆根还小,又那么不听话,而且,霞姐她们一心跟着自己干,自己绝不能任性。
豆叶的心里渐渐明朗,她不相信这么大的城市里就完全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路过大楼的玻璃幕墙,豆叶从反光中看到了自己,裹得就像一只北极熊。这件羽绒服还是刘卓东给她挑的,说她穿上看着就暖和,是的,看着很暖和,可是,再保暖的衣服也阻挡不住发自内心的寒冷。
豆叶微笑了一下,玻璃里的豆叶也冲她微笑了。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豆叶刚回家,霞姐的电话就来了,很高兴地告诉豆叶,布料的问题解决了。她碰到了老熟人,人家愿意给优惠,让豆叶明天过去具体商定。
豆叶也挺高兴的,布料的问题解决了,别的就都好办了。
心情好起来的豆叶欣赏了一会儿茶几上的花,然后开始翻看自己的设计稿,她觉得霞姐说得很有道理,她的业务面不能太窄。把旗袍作为主打款式,还应该兼顾其他的,而且,也不能只等着顾客上门订做,她完全可以做出新的款式,直接在橱窗里展览售卖。
不知不觉的,天暗了下来。豆叶开了灯,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李柯怎么还没有消息?
豆叶往车间那里打电话,没人接,他应该还没回来。李柯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他拿到钱一定会跟自己联系的,难道是结账时出了问题?
豆叶又担忧起来,那个周副经理一看就不是好人,如果他故意作难,那还真不好办。
豆叶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她很讨厌这类人,如果李柯结账不顺利,那对方肯定是想要回扣,或者是想让请吃饭,总之,不花点儿肯定不行。
想到周副经理肉坛子一样的身形,还有那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以及那只湿哒哒的手,豆叶一阵犯恶心。
她还答应给大家发红包的,结不回账,怎么发?
豆叶不知道李柯在哪儿,只好等着。她进了厨房,把剩饭热上,想对付一顿。
直到七点多,李柯终于打来了电话。
“豆叶,对不起。”李柯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他们不给结吗?”
“是。”
“他们是什么意思?”豆叶很平静地问。
“听意思是想让咱们请吃饭,还想要点儿回扣。”
“好吧。李柯,明天你早点儿定个饭店,然后跟他们联系,就直接请那个周副经理,尽量让他来。”
“行。”李柯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挂了电话,豆叶沉思了一会儿,给李娇打了手机。李娇那里很嘈杂,像是迪厅。
“怎么?想我啦?”李娇从包厢里出来,楼道里安静多了,她妖娆的声音带着回音从手机里传给了豆叶。
“你又到哪儿疯去了?你还上着学呢。”豆叶皱着眉头问她。
“哎呦,比我妈还厉害,好姐姐,我就是玩儿一会儿,没出格儿。说吧,找我干什么?”
“我明天晚上要请客儿,对方是个经理,喝什么酒好?”
“哈哈,你算找对人了。我跟你说啊,这人吧,要是真有本事的,人家根本不在意你那一顿饭,该办的事肯定给你办。就怕那些又没本事又有所图的,这种人吃你的喝你的,还想占你便宜,而且这些人最好面子,你用的烟酒稍差一点儿,他就给你脸色,要不就背后下黑手,让你钱也花了,气也受了,最后还什么都办不成。哎,对了,你要请谁?”李娇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很有心得的样子。
“一个副经理,他不给我结账。”
“哈哈哈,哈哈哈……”李娇一阵狂笑,“豆叶,你就等着当孙子吧。现在这年头,欠账的都是大爷,你甭看你活干了,但是人家就是不给你钱。哈哈哈……”
好不容易等李娇不笑了,豆叶又说:“你不是跟我吹过你对这些事门儿清吗?给我出个主意吧。”
“这里不方便,我晚点儿再打给你。豆叶……”李娇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好吧,我晚点儿打给你,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做服装生意的,周宝昌。”
一直等到了十点多,李娇的电话来了。
“我帮你打听到了,那家伙很不是个东西,最爱拈花惹草,你可千万小心。”李娇气喘吁吁的,好像刚上楼的样子。
“嗯,我知道。你刚回来?”
“上楼呢,我没在学校住,租的房子。”
“你就折腾吧,别又闹出事来。”
“我知道,我有分寸。”李娇开了门,用脚把门关上,又说,“你跟谁一块儿?不会是你一个人吧?”
不等豆叶说话,李娇又说:“刘卓东走了,要是他在,哪用你出面,他一个电话就搞定的事。你一个人可不行,那帮人都是老油子,最能灌人喝酒了,你要是喝高了,那就完了。我跟你说啊,你最好找一个能喝的跟你一块去,专门给你挡酒,要不然,那个老色鬼,肯定不放过你。”
李娇又唠叨着叮嘱了一堆,她猛地发现豆叶好一会儿没说话了,“喂”了两声,听豆叶答应了,又接着说。
李娇告诉豆叶如果想长期跟他做生意,最好不要得罪他,好酒好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酒桌上只要不被占了便宜,就尽量大方点。
“豆叶,我发现啊,人呀,就那么回事,你要是总在意着,就什么也干不成。你说你现在,没靠山了,只能委屈自己,我劝你赶紧找一个,省得自己苦。”
“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早点儿睡吧。”
“哎,豆叶……”李娇大声叫着,“你别不听劝,你以为女强人那么好当?哪个女强人没吃过大亏,我跟你说……”
“早点睡吧。”豆叶敷衍了一句,挂了电话。
不去想李娇生气的样子,豆叶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发冷。是的,刘卓东在的时候,自己干什么都挺顺利的,这些事从不用想,也没人难为自己。
想到刘卓东的笑脸,想到他有时候宠溺地说:“傻叶子……”豆叶的心一阵阵地紧缩,是的,自己很傻,从不知道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豆叶又想起刘卓东告别时那消瘦的身影,他慢慢地走过人行横道,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望向自己……
豆叶有点儿恨自己,如果那时候追过去,如果自己能放下尊严接受沈秀萍的安排,事情肯定不是这样。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豆叶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行的……
刘卓东有他背负的责任,王豆叶也有自己的责任。以后,他们只能是两条隔着重洋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