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暑天里，豆叶却觉得寒冷彻骨，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用力捂着自己的耳朵。护士在走廊里大声喊：“邢淑珍，邢淑珍家属来一下，邢淑珍家属来一下。”
豆叶不敢吭声，刚才在急诊室门口，她清楚地听到那个大夫说：“停止抢救，通知家属吧。”
这九个字字面上的意思很好懂，那个护士耳熟能详，豆叶也听到了，但是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弄明白了它的意思。
豆叶第一个反应是赶紧躲起来，她想着如果医生找不到家属，是不是就会接着抢救，是不是邢奶奶就会醒来，就会叫她——叶儿。
护士喊着，一直没人应声，楼道里的人都跟着四处看，想找到这个邢淑珍的家属。
一个护士发现了她，过来说：“是你吧，你是邢淑珍的家属吧，你是她什么人？”
豆叶慢慢地站起来，嘴巴张了两次，才说出来：“孙女。”
“还有别人吗？你父母呢？”护士又问，豆叶觉得她的声音很远，但又震得她的耳膜生疼。
豆叶摇头，护士又说：“让你父母或者别的家属快来。”
豆叶只看着她，护士又说了一遍，然后说：“你先跟我过来。”
豆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医生办公室的，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医生听护士说了几句，问豆叶：“你的父母呢？”
“没有。”
“啊？那还有别的亲属吗？”
“我叔在国外。”
“还有别人吗？”
豆叶摇头，她想不起来还有谁。
医生问：“你多大了？”
“十八。”
“周岁吗？”
豆叶点头，医生对护士说：“通知保卫科吧。”
护士出去了，豆叶也要走，医生叫住她，拿出几张纸让豆叶签字，豆叶觉得那些字在不停地晃动，她不知道该在哪里写。
医生伸出手指指点着，豆叶在那些地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邢淑珍是急性脑梗，抢救无效死亡。你尽快联系别的家属……”医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涌进了一股人，又有急诊病人来了，医生顾不上豆叶，塞给豆叶一张纸，急匆匆地出去了。
豆叶拿着那张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纸折好，装进包里，走出来。楼道上有人呆坐着，有人走动，还有人在跑，好像还有人在哭喊。
豆叶被一个跑过来的人撞上了，她趔趄了一下，那个人继续跑，她继续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该去看看邢奶奶。
那个护士找到了豆叶：“你在干嘛？赶紧过来。”
豆叶跟着过去，看到那张推床上被盖上了白布，底下是奶奶吧？
豆叶觉得把头都盖住了，多闷呀。
她过去，把白单掀开，看到了邢奶奶紧闭着眼睛的脸，那张脸很安详，跟平时睡着的时候一个样子。
一个护士说：“签完字了吧，看看吧，要送走了，你尽快联系人啊。”
“送哪儿？”豆叶问。
护士看了看她，又把白布单盖上，把推床的闸打开，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推着走。
豆叶跟在后面，穿过人群，那些人看到盖着白布的推床，全都能躲多远躲多远，实在躲不开的也吸紧着腹部，贴在墙上，给推床留出了很大的通行空间。
豆叶走得畅通无阻，看到的人都在目送，直到推车拐了弯。
太平间的铁门“哐”一声关上了，两个护士也走了，工作人员看了看豆叶，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挂在西半天上的太阳，尤自不甘心地向大地展示着威风，土地也不甘示弱，用蒸腾的暑气回击着它。
豆叶站在太平间外面，守着那扇门，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儿头晕，就坐在了墙根。
豆叶脑袋里很空，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想起王建说十月份要回来的，奶奶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豆叶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她用力敲，还是没有声音。她开始使劲拍着门喊。
那个工作人员开了办公室的门，说：“姑娘，你要干什么？”
“叔，我想叫我奶奶，她忘了我叔要回来的事了，我想告诉她。”豆叶很认真的说着。
工作人员看了看豆叶，眼前的小姑娘眼神干净，衣服很整齐虽然头发有点乱，但是看起来不像是精神病人，肯定是一时伤心迷了神。
“姑娘，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豆叶摇摇头，说：“我奶奶被推进去了。”
“姑娘，你奶奶听不见。你叫什么名字？”
豆叶说了自己的名字。
“你跟我说一个电话，我帮你叫个人来。”工作人员年过半百，在这个岗位上见过了太多异常的事。
豆叶张口说出了一串数字。
工作人员进了办公室，豆叶静静地等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说：“姑娘，你说的那个号码是谁的？一直没人接啊。”
“哦，那是我家的，我跟奶奶都在这儿，家里没人了。”
“你再想想，再告诉我一个。”工作人员就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跟豆叶说着。
豆叶想了想，又说了一个号码。
工作人员默记了两遍，说：“姑娘，你去那边的荫凉里等着，这里太热了，小心中暑。”
豆叶点头，又看了看太平间的门，走到了旁边的树荫下。
工作人员开始拨电话，第一遍没人接，过了几分钟，他又拨了第二遍，响了七八声后，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喂，您好，您哪位？”
“我……我是西区医院。你认识王豆叶吗？”
“她怎么了？”对面的声音一下子急起来。
“她很好。小伙子，我不知道你是她什么人，她跟我说了你的电话。你听我说啊，我是看太平间的，王豆叶的奶奶去世了，被送到这里。她现在就守在太平间外面不走，我看她可能有点迷心了，你要是认识她……”
“好，我马上就去。”电话挂断了。
工作人员从窗子看看豆叶，默默地放下话筒，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刘卓东刚到楼下时，就见他奶奶跟几个人坐在阴凉里，他跟她们打了招呼，奶奶说：“东子，电话响了，我没去接，要是有事肯定还打，你去吧。”
聂奶奶就住在一层，这是刘卓东他爸专门给自己老妈买的。刘卓东上楼，一个老人说：“老聂，你孙子真孝顺。”
聂奶奶笑着，继续跟她们聊天。
突然看见刘卓东飞快地冲出来，抓过自行车，跳上去，猛蹬着，头也不回地大喊：“奶奶，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聂奶奶站起来，刘卓东已经远了，她只能喊：“慢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