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之伸手将婼媱的鼻子一捏,恶狠狠的说:“你这丫头可真是个狗鼻子。”
他撩了撩袍子不悦的说:“今日我正与苏祁他们几个游湖,刚吟了两首诗,酒还未过一旬就被我娘派去的船给截了道,也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要火烧屁股似的把我召回来。”
婼媱心说若不是三娘不派人召你回府,到时候回的晚了怕是又要被阿爹训斥一番。
“小姐,四公子,小心台阶。”前头提灯笼的飞鸢提醒身后两兄妹当心脚下的路。
不知陈衍之今天是不是被那女儿红醉了脑子,竟然指着飞鸢没头没脑的问:“婼媱,这是你院子里新添的婢女么,怎的从前未曾见过?”
婼媱噗嗤一笑,在陈衍之手臂上拧了一把道:“四哥,天还没黑透呢,你这眼睛怎的就不好使了?竟连从小同我们一道长大的飞鸢也认不出。怕不是酒喝得有些多,乱了心智吧?”
陈衍之抬头上下仔细打量了飞鸢一番,而后不可思议的哦了一声。
飞鸢不同于寻常婢女,她阿爹年轻时曾于当时还很贫苦的陈老爷有一饭之恩,曾在霍乱之中给过濒临死亡的陈老爷一碗稀粥保命。
后来陈老爷发达了,回去找救命恩人,岂知恩人一家遭到仇人屠杀,仅留下个七岁的孩子,这个孩子便是飞鸢。
陈老爷将飞鸢接回府上同自己孩子一般抚养长大,她从小就与陈衍之、婼媱、苏祁四人拜了同一个师父学武。
彼时飞鸢七岁,婼媱八岁,陈衍之同苏祁皆是九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婼媱欢喜看书,不喜舞刀弄枪,功夫自然没学成。
苏祁那个小白脸天生体弱多病,勉强也学了个半吊子。
飞鸢同陈衍之倒是很得师父夸赞,师父说陈衍之是天生练武的料子,而飞鸢虽先天不如陈衍之,但贵在肯勤学苦练,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
飞鸢大概是童年受了不小刺激,为人比同龄人略显老成些。
她从小便成日穿一身玄黑色的衣裳,头发也简单用黑色缎带高高绑起,不像府里其他婢女打扮得就跟春日里斗艳的繁花似的。
今日在陈夫人的安排下,婼媱特意换了件金丝织锦的裙子,也让飞鸢换了身体面的碧绿色的如意云烟裙,婼媱还亲手给她梳了个双螺髻,看上去少了些平日里执剑时的冷然,多了分少女的袅娜,显得整个人清新秀雅极了。
陈衍之打开扇子缓缓摇了两下笑道:“飞鸢穿这身衣服倒是合衬,颇像是那书里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的美人。”
婼媱拉了四哥的袖摆仰头问:“那我呢?我今天这身看上去美不美?”
陈衍之低头很是随意的瞟了妹妹一眼,扇子一收,轻轻在她头顶敲了一下。
“你就算是穿上龙袍也还是那山猴子一般模样。”
婼媱被陈衍之这话气得不轻,扬手就要去打陈衍之,岂料陈衍之轻巧一躲,已经闪过回廊走到前头去了。
婼媱和陈衍之打闹的时候,飞鸢低头走路并没有回头,站在她侧后方的婼媱却清楚的看到她被月色照亮的半张脸上绯红一片。
那色彩,和傍晚天边的烟霞一般模样。
说笑打闹间,几人已行至陈夫人的院子,站在门边的婢女见来人是他们忙福身行礼,抬手打起帘子。
今日陈夫人屋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几位姨娘、陈家老大,老大媳妇,还有被婼媱戏称为“闷葫芦”的老三都在。
婼媱和陈衍之与长辈们请过了安,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坐在陈夫人身边的一位陌生女子身上。
婼媱身后的飞鸢小声咦了一声,那女子抬起头,看到婼媱和飞鸢先是迷惘了一阵,然后变成了一脸震惊。
那女子张了张嘴预备说什么,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夫人一眼终是选择了沉默。
陈夫人冲婼媱招了招手说:“婼媱,过来见见你二嫂嫂。”
婼媱上前一步乖巧的向那女子福了福身,恭敬道:“婼媱见过二嫂嫂。”
这位二嫂嫂红衣白靴,肌肤白皙,浓眉大眼,高鼻红唇,眉宇间倒有几分女子中不可多得的英气,竟是白天在醉仙楼中遇到的红衣女侠。
红衣女侠姓秦名弄月,是当朝大将军之女。
秦弄月见婼媱向她行礼,忙站起身服婼媱起来,神色复杂的盯着婼媱半晌,最后面皮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早听相公说家中小妹聪明可爱,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秦弄月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神态,看向婼媱的眸子里却明显含了些隐隐的怒意。
从小到大,还没谁敢这样戏弄她。这才刚来桐城就被女扮男装的小姑子来了个下马威,真是晦气。
婼媱知道秦弄月有些恼了,忙扯开话题道:“不知嫂嫂芳名为何?”
毕竟一个做嫂嫂的被小姑子调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秦弄月也不好当众同我计较,只得答道:“弄月。”
古诗云何处名僧到水西,乘舟弄月宿溪径。她这名字取得极有诗意,倒不像是她那个武夫老爹能想出的名字。
婼媱说:“嫂嫂这名字甚妙。”
立在一旁的陈衍之也点头称是,“配上姓氏更显诗意。”
北国流离自建国几百年来皆由女君执政,民间女子不必行三从四德,可入学堂念书,可当朝为官,嫁人后亦不必冠夫姓。
秦弄月三个字听起来倒真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
秦弄月笑道:“这名字是陛下取的。当年我娘生我时我爹在外征战,陛下恐家中无人照料,便将我娘接入宫中待产。某日陛下正对月把酒,忽闻我娘顺利诞下一女的消息,而后亲赐了我这个名字。”
没曾料坊间传闻中不近男色,从小苦读诗书励精图治,双十年华就登上帝位的国君陛下原来也有闲情逸致弄月饮酒。
婼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陈夫人笑着揽过婼媱和秦弄月的肩道:“你们二人本是一年生,说起来婼媱还比弄月大了两个月。你们年纪相当,又都是好动的性子,定能处得好。”
婼媱拉了拉秦弄月的袖子,同她道:“听闻帝都金砖铺地繁华非常,嫂嫂从帝都来,同我讲讲帝都的风土人情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