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叶跟着麦小麦从姨妈的店铺出来,走到了午后的阳光下。麦小麦牵过麦小叶的手,有意和罗刚保持着距离。罗刚低着头默默地数着人行道上的方砖,一直不吭声。他越是闷声不响,麦小麦心里的无名火就烧得越旺,她干脆侧过头,朝罗刚嚷了一句:“都是你做的好事,要是把我妈急病了怎么办!”
罗刚嘟哝道:“还不是为了麦小叶?”
“再说了,我不带你来找,你能找到吗?还不谢我。”这么一说,罗刚又变得理直气壮了。
麦小叶在一边听了,慢慢地红了眼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麦小麦把麦小叶领到了父母面前。
见到麦小叶的那一刻,苏月芊好像看到了一个奇迹,用手捂住嘴,老半天都没有放下来。后来,她就用手臂去搂麦小叶,麦小叶却躲开了,站在门边,默不作声。后来,苏月芊哭了,麦小麦记不得这是妈妈第几次哭了,这几天,她的耳边几乎全是妈妈的啜泣声。
麦小麦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对爸爸妈妈说了。爸爸妈妈很注意地听她说,还不住点头,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等她说完,妈妈又来搂她,喃喃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小宝贝。你是个多么懂事的小孩啊!但愿我们家以后再也没有事了!”
这个夜晚,麦小麦家似乎又恢复了过往的平静和温馨。他们破天荒地上了饭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麦小麦把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爸爸、妈妈,那个叫余亚的阿姨和我们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唔……”爸爸迟疑着不说话。
妈妈则掉过头去看窗外。窗外,饭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眨着暧昧的眼睛。他们似乎谁都不愿回答麦小麦的问题。
“她是不是我妈妈?你们告诉我吧。”麦小叶说,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听麦小叶这么一问,苏月芊的眼泪又出来了。她把一只剥好的虾放到麦小叶的盘子里,说:“记住了,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亲生的女儿,这一点,谁都不可能改变。以后,别再问这个问题了,真的,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个余亚阿姨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们呢?”麦小麦忍不住说。
“谁都不许提那个余亚!”爸爸有些恼怒地打断她的话,猛喝了一口酒。
“我好像看见那个阿姨了。”这时,麦小叶却望着窗外冷不丁说。
三个人马上掉过头去,爸爸把窗帘撩了上去,麦小麦把鼻子贴在窗玻璃上,她看见就在几米远的梧桐树下,余亚愣愣地站着。她披着件宽大的洗得泛白的呢大衣,头埋在翻起的大衣领子里。她看上去更憔悴了,像荒原上的一株枯草。
“吃吧,吃吧。”爸爸放下窗帘,用一种很奇特的发颤的声音说。
可是,很明显,爸爸妈妈都没有心思吃了。他们在饭庄里挨了很久,吃得盘子里精光了,才磨磨蹭蹭地付款出来。
第二天是星期一,麦小麦和麦小叶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过去的这两天,对于麦小麦和麦小叶都非同寻常。麦小叶在上课的时候,眼睛虽然盯着黑板,可是心早就飞到了那些纠结在心里的事情上去。那个余亚阿姨仍然是个谜团,只要谜团不解开,谁都不会真的快乐,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麦小叶。
傍晚,麦小麦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放了学的麦小叶一同回家。上车的时候,麦小麦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好像身后跟了个鬼影。
在车上,麦小麦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人在推自己。睁开眼,就看见余亚笑眯眯地站在她们旁边,麦小叶紧张地挽紧了麦小麦的胳膊。
“别怕,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们说说话。”余亚说,她的声音细细柔柔,一点都不可怕。
“说什么?”麦小麦斜了她一眼,她心里还在责怪她。
“下了车再说吧。”余亚说。
她们跟着余亚在半途下了车,麦小麦一边走一边想,看她卖的什么关子。余亚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好半天才打完。出来后对麦小麦她们说:“我跟你们爸爸妈妈说好了,今晚,你们去我那里吃饭,然后,我再把你们送回去。”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你像个幽灵。”麦小麦冷不丁说。
余亚愣了一秒钟,宽宏大量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余亚新租住的房子离车站只有五分钟的路,是一小间只够转身的平房。
“你们坐一会儿,很快就能吃饭了。”余亚说完,合上门,到楼下的厨房去做饭了。
麦小麦不知道余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觉地拉拉麦小叶的手。麦小叶紧张得双手冰凉,手心里还冒了冷汗。
过了一会,余亚回来了,桌上已经放了饭菜。除了土豆排骨汤,她还做了一条葱烤鲫鱼、一盘韭菜炒鸡蛋。三个人坐在桌子旁,吃起了晚饭。麦小麦和麦小叶都吃得很拘谨,余亚吃得更少,她的饭碗里只有一小口饭,比两三岁的小孩胃口还小。见麦小麦盯着她的饭碗,余亚解释说:“我有病,吃不下。”
忽然地,麦小麦觉得眼前的这个阿姨有点可怜,看上去,她并不像个坏人,她真的是麦小叶的妈妈吗?
喝下一小碗汤,余亚开始说话。她说得很慢,意思是说,她们不用怕她,她只是想对她们好。还有,她想弥补什么,至于到底想弥补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麦小麦和麦小叶听了半天,大致听懂这些意思,因为余亚说得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好像很想让她们知道什么,又怕她们知道。
“你好像生病了。”麦小麦忍不住说,她有点同情她,在她看来,余亚根本用不着拖着个病身子跑到这里来,流离失所,租别人的房子住。她好像揣着个巨大的秘密,可又有点担心秘密被戳穿,再加上她的病,整个人都弄得别别扭扭,没精打采。
“是的,我病了,而且,很重。”余亚点点头,很凄凉地说。
“你真是我妈妈吗?求求你别把我带走。”说话的是麦小叶,她的话把麦小麦和余亚都弄懵了。
恐惧又攫住了麦小麦,她心里直发毛,好像有虫子在心窝里蠕动似的。麦小叶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是。”余亚若有所思地看住桌面,回答得轻描淡写。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麦小麦,那眼光里包含了说不清的东西,好像她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宠物小狗。
麦小麦被她看得不自在了,站起身来说要走。余亚也没有挽留,提出要抱她们一下,麦小麦和麦小叶也没有回绝。凑得很近的时候,麦小麦嗅到余亚身上浓烈的中药味,又苦又涩的。余亚下楼把她们送上了车,自己也一直陪着,直到把她们俩送到弄堂口,才转身回去。
麦小麦一抬头,看见了路灯下站着的爸爸和妈妈。看上去,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