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故事摘自麦小麦的日记。事情发生后,她决定要把经历的一切都写下来,而这些,没有谁能代替她讲述。
我不知道我该从哪儿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事情实在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所以,我只能省略掉开头,我要说的事情是这样的:麦小叶,也就是我的妹妹出走了。
那天傍晚,余阿姨来过以后,麦小叶就再也没说过话。余阿姨的到来,揭开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麦小叶不是我妈妈生的,余阿姨才是她的妈妈。可是,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看上去我的爸爸妈妈却不这么想,或者说,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承认。
晚上睡觉前,我看到麦小叶的表情,她从床上转过身来,两眼像小猫似的紧盯着爸爸。我觉得她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们在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呢?我走近麦小叶,坐到了她的床沿上。“别胡思乱想了。”我轻声说。
好在麦小叶没有像往常那样哭,她一哭起来就难以收拾了。她坐起来,胸前抱着枕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谁都不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爸爸妈妈去上班的时候,麦小叶还在睡着。我已经起来了,等我要出门的时候,她还不肯起来,说:“好姐姐,帮个忙吧,到我们班主任老师那里去请个假,说我得腮腺炎了,好吗?”
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不会迁就她,帮她说谎的。可现在是特殊情况,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出门的时候,麦小叶还在床上躺着,我把早点放在桌上,告诉她别忘了吃。麦小叶从被窝里朝我挥挥手,还笑了笑。
这一整天我都是恍恍惚惚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午放学,我早早地就回到家了。路过冰河路上的首相礼品店,我还特意进去给麦小叶买了个橡皮小人,想着一会儿要哄她高兴。
上了楼,我大声地敲门,对里面说:“我回来了!”我想麦小叶一定会跑着来开门的。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能自己开门。刚进门,我就发现了不对劲。麦小叶不在里面,挂在衣帽钩上的双肩背包不见了,那是麦小叶最喜欢的包。还有,地板上掉着几样东西:一双有洞眼的棉袜子、一只纽扣和一块揉皱了的手帕。
我马上想到,是不是那个姓余的阿姨把麦小叶劫持走了?可我很快又看到了她留在桌子上的纸条:
我哭了起来,我马上想到,必须马上通知爸爸和妈妈。我先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事。然后我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过了没多久,爸爸神色紧张地回来了,后来妈妈也红着眼睛回来了。他们商量了一阵,又打了一通电话,关照我在家好好待着,就出门去找麦小叶了。我说我也要去,他们不让。
一直到十一点钟,爸爸妈妈才筋疲力尽地回来。他们没有找到麦小叶。妈妈哭了,她背对着爸爸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爸爸和妈妈商量说,如果再找不到,就报警。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妈妈告诉我,爸爸到派出所去了。今天他们两个都不上班,继续去找麦小叶。我说带上我吧,可妈妈坚决不同意。我说服不了妈妈,嘴上妥协了,可我心里却盘算好了,你们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找。
麦丰和苏月芊出了他们居住的弄堂,沿着冰河路往前走。他们的手上拿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麦小叶可能去的所有的地方:好朋友的家,老师的家,公园的游乐场,附近的电影院和游戏机房……
苏月芊强忍住伤心,问麦丰:“怎么会弄成这样?怎么会啊?”她反复叨念着这句话,此刻,她对麦小叶充满了无尽的歉疚。
“别想这些了,先把麦小叶找回来才是。”麦丰说,“我希望她在哪个地方等着,等害怕了会自己跑回家。”
“但愿是,我最担心她会遇到坏人。我看,我们去余亚那里看看。”苏月芊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她指的是那个阿姨。
“好的。”麦丰点点头。
他们动身去余亚新租的地方,那儿离他们的家不远,依然是一处简陋的平房。对余亚,麦丰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恨又同情。一路上,他的思绪跑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从前。
是的,余亚是他的前妻。那时候,麦丰是轴承厂的推销员,余亚是厂里的质量检验员。年轻时的麦丰长得高大英俊,又能写会画。是余亚追的麦丰,他们恋爱不到半年就结婚了。可结婚才两个月,余亚就跟了别的男人去了南方,不久以后,麦丰收到了余亚的离婚起诉书。在麦丰最痛苦的时候,苏月芊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走到一起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后来,麦小叶出生了。麦小叶满月的时候,消失了很久的余亚抱着一个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余亚说,她走的时候,已经怀了麦丰的孩子,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应该“物归原主”。余亚放下那个一岁半的女孩,二话没说就走了。
那个女孩就是麦小麦。宽厚温良的苏月芊对麦小麦视同己出,也发自真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但是,余亚却并没有永远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麦小麦两岁的时候,被男人抛弃的余亚从南方回来了,她开了家发廊,过着晨昏颠倒、放浪形骸的日子,还像幽灵一样地粘着麦丰一家,她要把麦小麦要回来。深知余亚秉性的麦丰说什么也不愿意把麦小麦交回到她手里,更不愿意美满温馨的家又一次被活活拆散。于是,为了躲避余亚的纠缠,为了永远保住这个脆弱的秘密,麦丰和苏月芊不惜一切代价把家“安在了轮子上”,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
可是,空气中不安分的因子无处不在,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麦丰和苏月芊知道,离秘密揭开的一天将越来越近,但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并且,还发生了没有想到的误会。可是,他们又怎么忍心把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呢?消除了一个误会,就会伤害另一个孩子。
转眼,他们已经到了余亚租住的平房前面。他们敲开了门,迅速扫视了一下屋子,麦小叶不在这儿。麦丰尽量简短地跟余亚说了发生的事。余亚惊呆在那里,一再说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和你们一块去找麦小叶。”余亚说。
“不用了,”麦丰挥了挥手,然后,又转向苏月芊,“我们走吧。”
“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麦小叶会……”余亚追到门口。
她还想说什么,麦丰已经拉着苏月芊走出了巷子。
夜幕完全降下来了。他们走遍了附近的街区,但是一无所获。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处红绿灯,见那里围了一堆人。苏月芊本能地紧张起来,脸色煞白地飞跑过去。拨开人群一看,原来是一个醉汉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中央,身边横着个酒瓶。从人群里出来,苏月芊的脸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泪。麦丰见状,便去扶苏月芊的肩。
苏月芊呜咽着说:“我只想到要保护好麦小麦,我想,再怎么着,麦小叶总归是我们自己的孩子,谁知道她会那样想……我不是个好妈妈……”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我对不起麦小叶……”苏月芊的悲伤让麦丰觉得天气分外寒冷,想到依然不知踪影的麦小叶,他的心又难过得悬荡起来。
今天我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陈冰冰在弄堂口等我,昨晚她在电话里说,她要陪我一起去把麦小叶找回来。真正的朋友总是在危难时出现,书上说得一点不错。
对能否找到麦小叶,我的心里一点没底。平时,麦小叶难得说起学校里的事,说也只说个大概。都怪我平时说得太多,把麦小叶说话的时间都挤掉了。根据我知道的有限的一点情况,我决定先去找跟麦小叶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人。当然我不会去找麦小叶的班主任,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妹妹出走了,我宁愿她相信麦小叶得了很严重的腮腺炎。
我首先想到了沈圆圆,她是麦小叶的同桌,也是好朋友,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霞飞路。
我们把沈圆圆悄悄拉到了院子里,站在一棵粗壮的洋槐树下说话。沈圆圆和她的名字一样,长得又圆又敦实。
“啊?”听到我说麦小叶出走了,沈圆圆瞪圆了眼睛,看样子她真的一点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我还是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沈圆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除了你,她还可能去找谁?”我问。
“唔,”沈圆圆嘬了半天手指,说,“麦小叶平常不太和人说话,可是有个人老是找她。”
“谁?”我急忙问,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罗刚。他是我们班的留级生,都十二岁了,还在上三年级。”沈圆圆撇了撇嘴角,露出轻蔑的样子。
真没想到,麦小叶居然闹出了“绯闻”。我憋住笑,说:“罗刚喜欢麦小叶,不等于麦小叶喜欢他。”
“是啊。开学的时候,麦小叶刚来,罗刚就给她递了纸条,约她一起去看《玩具总动员》。”
“你怎么知道?”
“罗刚偷偷把纸条塞在麦小叶的铅笔盒里,我找麦小叶借橡皮,她说你自己拿,我就看见了。不过,我没告诉别人啊。”沈圆圆表白道。
“麦小叶一开始挺讨厌罗刚的,不理他。可后来时间长了,她见罗刚对他没什么恶意,有时候也愿意同他说说话。上回,五年级的一个男生欺负麦小叶,罗刚还站出来,替麦小叶教训了那个人。再后来,麦小叶就和他挺要好了。不过,不是谈恋爱啊。”沈圆圆补充道。
“他会不会知道麦小叶出走呢?”我问。
“难说。”
沈圆圆说着,把眼光移开了。看她的神情,没准罗刚真的知道麦小叶到哪里去了。我还想问什么,沈圆圆的外婆从窗口探出头来叫她吃饭,沈圆圆应了一声,留下罗刚家的地址就跑回去了。
原来罗刚和我们住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家和我家的弄堂隔了十个号码,就在一排灰色的住宅楼里。我和陈冰冰走到那附近,就开始紧张起来。我从来没见过罗刚。
我们两个像特工队员猫着腰往上走,就好像两只猫准备去抓一只躲在洞里的老鼠。可是,好像在操场上做着游戏,突然地被人从后面推一把,就会尖叫起来。我和陈冰冰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
“你们来干什么!”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恼怒的声音,沙哑的,像公鸭叫。
我和陈冰冰还没来得及把头转过来,胳膊就被紧紧地拽住,一股很大的力量推着我们朝楼上走。
我们被送到四楼一扇油漆剥落的门前,“进屋去,哼,还想做侦探!”那个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