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T市一个烂尾楼下,一对收破烂的老人用铅丝耙子在碎砖烂瓦中翻着垃圾,他们背后背着空荡荡的蛇皮袋子。火烧云把西天烧得跟火焰山似的,两个老人嘀咕着什么,大概为今天的收获很不满。
远处杵着一根电线杆子,上面挂着的破喇叭居然“咿咿呀呀”接触不良的播报着新闻:“股市大崩盘,楼价大跌,物价飞涨——”
忽地,从烂尾楼的某一高层上落下一个帆布包裹,重重摔在老太婆的面前半米处,老太婆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叫道:“我的祖宗唉,险些砸死我老婆子了!”
那个老头子见状,嘟嘟囔囔的过来,把老太婆扶起来,恶狠狠的瞪一眼楼上,破口骂道:“奶奶个熊,这破楼上见鬼了不成?”他的目光落向那个帆布包裹时,立时直了。
帆布包裹的一角露出几张美丽动人的、无与伦比的毛主席头像,那红色的诱惑让两个老人大张了嘴,半响没合上。
还是老头子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拽住那个帆布包,往背上一扛,跌跌撞撞的就跑,几张百元大钞在风中狂舞,跟火烧云一个色儿。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老太婆看见一个胖乎乎的人影从半空跌下来,在电线杆子上碰一下,跌进废弃的水泥堆,下面一根裸露的钢筋一下子把他从下部穿上去,自他嘴巴里穿出来,血光四射,连西天的火烧云都黯然失色,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
“啊!”老太婆蒙上眼睛连滚带爬的去追老头子,“冤家唉!死人了嗨!”
两个老人吓得连那一帆布包的钱也丢了,屁股尿流的消失在渐渐垂下的夜幕中。
这是江海市一个偏僻的巷子,许是临近清明了,不少人在门槛上烧起纸马金轿来,几个小孩骑着扎匠扎的竹马,在巷子里嬉闹着,一点不理会那些烧纸人的哀伤。
远处,一个醉鬼哼哼哈哈的提着酒瓶脚底划着字儿走过来,这个醉鬼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长得比猴子还瘦,又比门檐还高,起码得一米九,蓬头垢面,西装看上去从穿上那一天就没洗过,上面满满是酒水的痕迹。那些孩子见着他这个怪人,都嘻叫着追在他后面。
醉鬼一边唱着歌,一边跟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说道:“哟,长得像我!”又指着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刮鼻子道:“嗨,小鬼头,真脏,一点也不讲究卫生!”
走过一个巷口,那个醉鬼拐进去。那些孩子有几个也想跟着拐进去,后面传来几个妇女的吼叫:“兔崽子,回来!跟那个醉鬼闹腾,一辈子没出息!”那个拖鼻涕的小孩被追上来的母亲把耳朵捻得******,哇哇大哭起来。
那个醉鬼一拐进巷子,进了红灯区,面前立时柳暗花明似的,两排都是一溜儿洗头房和发廊,粉红色的灯光照得那些小姐的脸一个个灿若桃花。
那些小姐正冲他抛着暧昧的媚眼,把嚼槟榔嚼红的“血盘大口”朝他张着,从巷子尽头快步走来一个穿开叉旗袍的小姐,她见到那个醉鬼,就急匆匆的说道:“韩飞!你这个死鬼加醉鬼!屈燕姐到处让人找你呢!来了两个冤大头,看架势是见不到你不罢休!你快点回去!免得他们耽误了我们的生意!”
那个被称作“韩飞”的醉鬼色迷迷的看着那个小姐的旗袍开叉口,舌头舔一舔嘴唇:“贝贝,你让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走!”
“呸!你又作死了!”那个小姐脸色一红,也不顾别的发廊小姐不满的目光,把韩飞拉扯着就走。
不一会,贝贝把韩飞拉到一个发廊门口,韩飞往里扫了一眼,就站住了,死活不往里走。
贝贝只好冲里面叫老板娘:“屈燕姐,这死鬼我给带回来了!”
“怎么了,韩大侦探!到家门口也不进来?难道又要去露宿街头了?”老板娘屈燕从一团粉红的灯光中走出来,她的年纪已满四张了,然而一张脸还是不显老,一张嘴唇涂得跟吸血鬼似的。
“嘿嘿,老板娘,我怕一进门脑壳就开花了!”他说着摸一摸脑壳。
他的话一落,里面就走出来一个人来,精神的平头,敦实的身躯,正值壮年,一双大手一看就练过。
“果然是高手!你怎么看出来门后埋伏了人?”那个人又钦佩又好奇的问道。
“你看那个投射的影子就知道了!”韩飞不屑的说道,又指一指投射在门槛内侧的一个影子,鼻子微微一嗅,“这个人的腰很粗,绝不是发廊里的小姐,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客人——如果不是他手里拿了个烟斗,而且从烟味判断,这烟斗里装的可是高消费人群才买得起的上等烟丝!我们这里的客人一般都是经济中下等的人群。”
“好眼力,好敏锐的洞察力!”里面走出来一个高高胖胖的人,他的嘴里叼着一个雕花烟斗,眼睛睁着的时候像一条米线,闭着的时候就像没有眼睛一样。但他肉溜溜的鹰钩鼻子却传递着一个信息:他绝不是一般人。
“据说福尔摩斯扫上一眼,就能数出楼梯有多少层,楼层有多高,真是侦探天才!我看你韩飞也是这种类型的天才!洞察力和警惕性不是一般的敏锐!”胖子吸一口烟,恭维他说。
韩飞却毫不领情,冷笑一声:“放屁!什么天才不天才的,这是熟能生巧罢了!养鸽子的一眼就看出来几百只鸽子里哪只鸽子丢了,哪只鸽子受伤了,哪只鸽子怀孕了!我还看不出我们家的鸽子群里出了什么事?”他说着冲贝贝坏笑一个。
贝贝又“呸”一口:“谁是你家的鸽子!”
那个胖子尴尬的咳嗽一声,又挤一个笑:“韩侦探,我是来自T市的警察处长雷震,这位是刑侦科的小黄——”他指一指旁边的那个壮汉。
韩飞却重重打个哈欠,往里就走。
“嘿!”小黄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韩飞,有些恼火的说道,“我们处长成心来找你帮忙,你小子也不要太不识抬举!”
韩飞头一低,从他手臂下钻进去,也不搭理他。
“小黄,怎么能这样跟韩侦探说话!——韩侦探,我们是受一个人的介绍才来麻烦你大驾的——”雷震一边说一边跟着韩飞进屋,踏着木梯上楼,楼梯上扬起的灰尘令他呛了一口。
木梯的“吱吱嘎嘎”声忽然止住,韩飞说道:“谁?”
“司徒军。”雷震掏出一个手帕捂住鼻子和嘴。
“哼!又是他!”韩飞故意加重了步伐,木梯叫得更欢了,小黄在下面一直不敢踏上来,唯恐一踏上,楼梯就承载不住重量断裂了。
上了楼梯,面前呈现出一个破旧的木门,上面挂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写着蝇头小字:韩飞侦探所。
“真是邪了,侦探所都开到‘鸡窝’里了。”小黄嘟哝道。
“刚搬过来的,有意见吗?”韩飞瞪了他一眼。
“没。”小黄不敢得罪韩飞,但心里明显很不爽,他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是从哪搬过来的?”
“棺材里。”韩飞头也不抬地说。
“你!”小黄涨红了脸,似乎要发作,但被雷震拦住了。
韩飞穿过门头纠结的蜘蛛网,一头扑上床,竟不顾跟上来的雷震,呼呼大睡起来。
雷震却似早耳闻了这个怪才的习性,也不以为意,但看到那个脏乱得不成样子的房间,以及酒气和腐烂的气息融合在一起的古怪气息,还是皱了皱眉头,用手帕使力捂住鼻子。
“要是他愿意开动脑筋,大概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了!”这是老战友司徒军在推荐韩飞时跟他说的话。就凭韩飞刚才的表现就该打上一百分了,只是,这个人的习性实在怪异,怕以后不好管。
“雷处长,要不要叫他——”小黄已经上来了,恨恨的看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韩飞。
“他醉得不轻。”雷震说道,“我们明天再来。”说着又打量一下韩飞的寝室加工作室,除了一些砖块一样厚的书籍以外,几乎没有一张报纸,他心中不禁自问:“这家伙用什么来接受新的信息?”
次日,雷震和小黄早早又来了。
老板娘和贝贝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一个小姐正给一个肩膀上刻着龙形纹身的大哥洗头。见他们来了,老板娘不敢怠慢,站起来说道:“韩飞昨晚半夜吐得不要不要的,早上自个儿叫了个蹬三轮的去医院了。”
小黄不耐烦的追问道:“哪家医院?”
老板娘看小黄一眼:“就是外面小姐经常去光顾的医院,‘大姐大医院’,出了巷子右拐,过三个红绿灯就看见那牌子了。”
两人又叫了三轮车屁颠屁颠的去了,好不容易找到“大姐大”医院,里面却清一色的坐着一些发廊小姐,睡意惺忪、满脸病容,从她们的手脚放的位置看,就知道是来医性病的。
雷震找到挂号处,问一个护士说:“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韩飞的在?”
“啊,就是那个韦小宝似的瘦猴儿啊,刚走啊!”护士指一指门外,韩飞正冲他们做着鬼脸。
“靠!”小黄憋不住了,快步上前去,一把揪住韩飞比烧火棒还细的手臂,“你小子真不靠谱!”
“干嘛干嘛!”韩飞大叫道,“绑架我啊!”
“韩侦探,找得我们好苦啊!”雷震这次没有让小黄放手的意思,“我们只是想劳驾你跟我们去T市勘察一下现场!”
“现场?”韩飞歪着头,把手捏着下巴,“T市近日不就发生了一起房地产大亨因为资金链断层,楼盘死盘,而不得已跳楼的事件吗?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还勘察什么现场!”
雷震面色一喜,心中说:这家伙看来对T市早就开始关注了。果然如司徒兄所说,韩飞一向是表面上什么也不在乎,暗下里却什么都会明察暗访个够。当下,他警惕的看看四周,那些小姐也好奇的看着他们,忙说道:“我们能不能外面谈?”
韩飞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揉一揉肚子,说道:“不行,还是以后再谈吧,我回去自己做个饭吃去。”
“别啊!”雷震说道,“走,我请你下馆子去!”
韩飞大咧咧一笑,借坡下驴道:“既然你是军哥的朋友,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飞故意找了家富丽堂皇商务酒楼,说道:“这里据说螃蟹做得不错,一盘还算便宜,也就一千多。”
雷震和小黄对上一眼,那小黄脸色都黄了,但雷震很快笑呵呵的说道:“只要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服务生递上来菜谱,韩飞点了三盘螃蟹,又让两人再点,雷震一看价格,最低的菜也是八百,忙说道:“够了,够了,螃蟹就够了!外面刚吃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