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妹拿着锦帕,细细地帮陆路拭干净了脸。她知道他素来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所以也为他重新换了一件浅蓝色的外衫。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在了他的身边,安静地趴在床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就像是她以前每次吓他失败后,她趴在窗沿上听他说话一样,可是现在,不管她怎么吓他,他终究是不会再醒了。
戚然站在门口,靠着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对陆路不是喜欢之情,但陆路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就算是他也不可以。此刻的他站在这里看着她,才是他对她最好的陪伴。
就在这时,月香抱着旺财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边,慌乱地看了戚然一眼,又一下子扫到了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陆路,手一软,旺财就这样掉在了地上。旺财瞪着小小的眼睛,也瞅到了陆路,急促地“汪”了一声,撒开小腿跑到了床沿边,不安地围着李笑妹的腿转来转去。
月香扑到了床边,眼泪一下子没忍住落了下来,“小姐,月香未曾想到,不过短短一日而已,陆管家竟然、竟然就……”
李笑妹直起身子,转过头,看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月香,扯了扯嘴角,说道:“月香,你回来了啊,还好,还好你没事。”
月香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但仍然努力向自己微笑的样子,嗓音更加哽咽,说道:“陆管家昨晚让我去邻镇取东西,还硬让我带上旺财,说是防身……事情我已经听赵少爷讲了,我也终于知道陆管家为什么要苦心将我和旺财支开……”
“他总是这样把一切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我才能放心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李笑妹转了头,仔细地帮陆路理了理袖摆,笑了笑。
月香擦了擦眼角,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到了李笑妹面前,抽泣了几声后,说道:“这是我帮陆管家取回来的东西。他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会来临,担心小姐无所依,所以将丧事铺变卖给了邻镇的王老板,加上之前的积蓄,一共是五千两银子,小姐,您就拿着吧……”
李笑妹接过了那几张银票,愣愣地看了好几秒。也许他从夏侯南来到大东镇时,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所以他那些天才会那么忙碌,原来是为她的退路做打算,他这一生,总是时时刻刻在想着她的事情……
旺财的小爪子搭在了李笑妹的鞋面上,低低地“嗷呜”了一声。她把它抱了起来,低着头只是不语。旺财抬了头,看见她的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片刻后,“啪”的一声轻响,有一滴温热的水滴滴在了它的毛上,然后它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苦笑,“陆路真是一个笨蛋。”
陆路的葬礼准备得很是简单,李笑妹将他安葬在了她爹娘的坟旁边。
正值傍晚,远处的橘色晚霞映在天际,灿烂又热烈,像极了她的爹娘葬礼后,她哭得昏昏沉沉时,趴在陆路背上看到的那片霞光。
她将那副玳瑁眼镜放进了小盒中,抱在手里,看着那座灰色的墓碑,轻声说道:“陆路,你放心地睡吧,我会好好的。”
也许是因为亲眼见到那个锦盒掉落到悬崖下,加上戚然如今时时陪在李笑妹身边,夏侯南没有再出现在李笑妹的面前,在陆路葬礼结束后的第二日便启程回了王都。
戚然今天一大早便被宫人叫出了门,自他离开后,李笑妹便一直趴在窗沿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内的那个石桌,而那里,是陆路从前最喜欢翻阅账本的地方。
月香走到房门门口,见她家小姐只是望着那石桌出神,抓住自己的手,有些犹豫地来回转圈。在她转了第十圈后,李笑妹虽然目光没有离开那石桌,但还是开了口问道:“月香,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月香跺了跺脚,还是走到了窗沿边,看着她小心地说道:“小姐,那个……黎公子来了,说想见你,当然,如果你不想见他,月香现在就去回绝他。”她一边说着,一边没底气地转了身,就要去找黎遥。
“不用,我去见他。”李笑妹垂下眼眸,淡淡说了一句。说完后,她站了起来,从架上取下披风,慢慢地向着外院走去。
戚然当天便派人将院中清理了干净,如今看起来与陆路还在时没有两样。她缓缓地绕到了外院,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黎遥。他拿着一个小盒子,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移到她依然有些苍白的唇色上,顿了片刻,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我了。”
“是吗?”她扯了扯嘴角。
“今日阳光不错,想出去走走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盒子里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两人慢慢地向街上走去。
“我以为你已经随那夏侯宰相回王都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直视着前方说道。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想起了那一日夏侯南离开前,他站在夏侯南的身后,淡淡说道:“主上,这一次属下不打算跟您一起回王都。”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惊。虽然黎遥时常不顺着夏侯南意思做事,但像现在这样直接拒绝跟着夏侯南离开,还是第一次。所有人警惕地握紧了手中佩剑,但夏侯南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那群侍从们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放下了武器。
“你还会回王都吗?”夏侯南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会。”他垂了眸,说道。
“但愿你这句不是谎话。”夏侯南侧了侧脸,不再多说什么,转了身径直离开。
“你怎么不走了?”李笑妹的话将黎遥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好几步,正在回头看着他。
他上前几步,跟到了她的身边,想开口问她是否还在怪她,可是见着她微抿的嘴唇,又有些犹豫。他心里难得腾升起了一丝烦躁。他曾淡定地骗了很多人,也曾从容地杀过很多人,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她的身边,他却发觉自己的心第一次没了底。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否还在怪你?”她突然开口说道。
他一惊,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其实这一次出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怪或者不怪的想法。”她低下头,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本来我之前讨厌过你,认为自己把你当做朋友,你却带了夏侯南来,害死陆路,还将我逼至绝路。可是在最后那一刻,你宁愿违背夏侯南的命令,也要擅自射箭救我,那一刻我就知道,也许我误会你了。”
“你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你不是神,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种滋味我很能理解,就像我看到陆路为了保护我奋力对抗夏侯南的手下,可我除了遵从他的意志逃跑外,别无选择一样。”她抬了头,眯着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即使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你的身上,但陆路还是不会回来。此事因着我的娘亲而起,万事皆有因果,既然‘因’出现在娘亲身上,这个‘果’出现,也许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他看了她半晌,良久后垂下眸,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道:“你和从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了笑后说道:“陆路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迎宾楼门口。正巧小二端了一盘马蹄糕从门口经过,她的视线落在了那盘马蹄糕上。黎遥见了她的模样,问道:“想进去坐坐吗?请你吃马蹄糕。”
她挠了挠头,抬头看向他问道:“可以吗?”
见着她熟悉的表情和动作,他表情认真地蹙了蹙眉,“不可以。”见她张了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扬了扬唇,“骗你的。”
两人进了迎宾楼,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只是刚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出现似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听说这李笑妹一家得罪了当朝权贵,所以才会被围追堵截。”一个坐在附近的茶客跟着自己的同伴低声说道。
“我也听说了,她家那个姓陆的管家也是因为这事才当场横死的。”另一个人也低声议论道。
“哎,那不是李笑妹嘛,她家管家才死了没多久啊。我听说这丧事铺开久了,整个人身上会自带一种晦气,你看,她的铺子也没了,不知道还吃得起几顿迎宾楼哦。”一个经过窗边的大婶掩嘴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对啊,坐在她旁边的这位小哥估计也是因为可怜她吧,不然谁不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吗?”另一个人也应和道。
议论声越来越多,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是在低声说话,但句句都能清晰地落进他俩耳中。李笑妹抓了抓裙摆,只是不语,但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出了她的不安。
他微微蹙眉,淡淡地扫视了那群嚼舌根的路人一眼,将手中拿了许久的盒子放到了李笑妹面前,为她打了开来,淡淡笑道:“这是我送你的。”
李笑妹抬眼看了那盒子一眼,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球,其中有好几颗还绞了金丝,非常名贵。那群路人也瞧见了盒内的东西,纷纷惊讶地住了嘴。
“这……太贵重了。”李笑妹一时间有些无措。
“无妨,这是我特意为你搜寻的。”黎遥微微提高声音,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那群路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李笑妹。”
李笑妹和黎遥纷纷侧头,一下子看到一袭锦衣的戚然向着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着青衣的侍卫,那两个侍卫的还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戚然眼也不眨地走到了李笑妹面前,命令那两人将箱子放到了她的面前。他亲手打开了箱子,那个箱子里装了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玻璃球,看得李笑妹完全呆住了。
戚然瞟了黎遥一眼,重新看向李笑妹,扬唇一笑,朗声道:“我将骁国各处的玻璃球都搜寻了来,全在这箱子里,现在,这个箱子是你的了。”
周围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李笑妹呆在原地,只觉得心中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这些人简直抽出了她的心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