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小小的他站在那堆横七竖八的尸体旁,眼中并无惊惧,只是平静地问了这样一句。雨下得越来越大,像是要为这方天地织就一片密实的雨帘一般。
那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高大男人站在他身边,任由属下为他俩撑着伞,淡淡说道:“因为他们该死。你只需要记住,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应该死的,这就可以了。”
“那么我呢?不该死吗?”他抬了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漂亮的祖母绿双眸中满是疑惑。
“你能从那个瘟疫村中活下来,自然是不同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看起来遥远到让人怎样也触碰不到。从今天起,你就叫黎遥吧。”
他自出生开始便没有爹娘,上天似乎天生让他缺了情感,所以当村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得了瘟疫死在他的面前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惊恐的。不过是死人罢了,他也会死的,有什么可惧的?可他并没有死去,反而健康地活成了村中最后一人。
这个男人发现了他,还将他带了回去,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那些属下杀人。虽然他觉得这举动有些无聊,可他却挺喜欢“黎遥”这个名字。
遥远到让人怎样也触碰不到?这世间的所有人,难道不都与他人隔着一道遥远的鸿沟么?他们只顾自己,从来就带着揣测和恶意看向他人,就像他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比那些村民活得长一些而已,可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里,不仅有恐惧,还有厌弃。
所以他对着这世间并无多少依恋,于他而言,日子不过是在执行任务与睡觉之间换着来罢了,灰白到他只能覆上面具,编织着各种各样的谎言去逗那些将死之人,看着他们因他的谎言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他才觉得生活似乎变得有趣了一些。
“阿遥,谎言虽不伤人,但如果说多了,也许将来你真的对某人说出了真心话,可那人却不会再信了。”那个男人时常无奈地说他。
“是吗,主上?”他笑了起来,“如果会有这样一个人,那我很期待他的到来。”
“大人,大人。”蓦地,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抽出了搁在一旁的剑直抵对方的喉咙。眼角余光瞟到对方的脸,他堪堪停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过几秒的时间而已。
那个男人看着已经抵到自己喉结的剑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挪到了另一边,赔着笑说道:“打扰大人小憩了,属下该死。”
黎遥收了剑,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淡淡道:“方超,如果你该死的话,我不会留你到现在。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要你调查的事情是不是有新进展了?”
“回大人,属下的确找到了当年知晓这件事之人,只是此人去邻镇做买卖去了,听说需要两三日才会回来,大人,要不属下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被唤作方超的男人小心说道。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眼睛亮亮的姑娘,微微弯了弯唇后,平静道,“既然你这么积极,那么给你半日时间,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方超的额头又渗出了大颗的冷汗。他家大人会不会太任性了?从这里到那个邻镇即使快马加鞭,单程也要半日时间,可大人竟然要他半日就带着人往返,他就算把腿跑断了也没法做到啊。可是依大人这性子,如果他不照办,其实下场不比跑断腿好多少。这样想着,他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地转过了身,说道:“是。”
“还挺听话的。”黎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唇角笑容加深道,“主上并未催促此事,这两日就当是休息一下吧。”
诶?所以他家大人刚刚是在耍他?方超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出去一趟,你自便。”黎遥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道,“前几日这里的衙门大牢中发生了一起谋杀,听说还用的暗羽的标识,你去调查一下此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与那位大人有关。”
说是休息,结果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堆事情嘛。方超欲哭无泪地看着黎遥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回了一句:“属下领命”。
黎遥负着手,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慢地在街上走着。一路上他遇上了不少姑娘投来的爱慕眼光,甚至还有一个胖胖的姑娘直接拦了他的路,红着脸问道:“这位俊俏的公子,你看起来很面生,请问今年贵庚?是否婚娶?”
骁国民风开放,当街求爱这种事倒也经常发生。但黎遥此刻心中揣了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走了几步后,又退回到她的身边,问道:“姑娘,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那胖姑娘见他去而复返,脸笑成了一朵花,“当然,当然,我的生辰八字都可以告诉你。”
“我想问问如果去李笑妹姑娘的家,应该走哪个方向?”他认真地看着她。
胖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恨恨地咬着牙嘟囔了一句:“李笑妹最近走了什么****运?怎么俊公子全找她?我李歌阑哪里比不上她了?”
“嗯?你说什么?”黎遥问了这样一句。
“啊,我说李笑妹家往这边走。”胖姑娘直接给他指了一个东边的方向。她得意地在心中盘算着,给他说个相反的方向,好歹能折腾他一阵子。不能怪她捉弄人,要怪就怪他是去找那李笑妹,还遇上了她李歌阑!
“原来如此,谢谢姑娘。”黎遥看了看她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向西边走去。
“喂喂,公子,我给你指的是这边呀。”胖姑娘气得就差没跳脚了。
黎遥并不理会她,直接往西边走了过去,终于顺利地找到了那座小小的府邸。他刚刚踏上台阶,便看见李笑妹端着小盘子从门口经过。
“李小姐。”他的嗓音莫名轻快起来。
李笑妹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黎遥,我有两日没见到你了,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有进展,不过现在不急。”他弯了弯唇,问道,“李小姐,你这会儿有事吗?”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现在还需要把这个拿去喂旺财。”李笑妹举了举手中装满了食物的小盘子。
“既然如此,李小姐,可以陪我逛逛这大东镇吗?我来这里好几天了,还没好好看过这地方。”他镇定地问道,但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这突兀的要求会让她拒绝。
李笑妹略微思索了片刻,又想起了五彩玻璃球之恩,欣然应道:“可以啊,不过你得等我把这吃的给旺财拿去。”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你。”见她答应,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李笑妹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内院,寻到了缩在草丛中晒太阳的旺财,蹲了下来,将小盘子放到了它的面前。
她起了身,刚转头,便看见了阿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阿然见了她,脸上表情一滞,但手却仍然没停下,继续着整理袖口的动作。
眼见着他怎样也没整理好,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直接把他的手拉了过来,低下头开始帮他整理。这动作太过于自然,阿然一下子有些发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能看见她秀气的鼻梁,小巧的唇,阳光洒了下来,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都能看清。他发现自己竟突然有了想亲亲她的脸颊的冲动。
他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一下子惊得红了脸,而李笑妹也在同一时间帮他整理好了袖口。她抬了头,见他红着脸,神色古怪,茫然地问道:“你感染风寒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那个,李笑妹。”他轻咳一声,扭过头,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你一会儿想去街上走走不?你上次给我买了那西兰花,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如果你喜欢玉镯什么的,我可以考虑买给你。反正你也没事……”
“给我买玉镯,还不如买玻璃球。”李笑妹简单粗暴地拒绝了,然后耸了耸肩补充道,“而且谁说我没事?刚刚黎遥来找我了,我要去陪他逛逛大东镇。”
阿然僵硬地转头,扬眉问道:“你要跟那种人去逛街?”
“什么叫那种人?人家有名有姓,叫黎遥。”李笑妹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这厮来这里绝没好事,他最好出门小心一点,我已经很久没这样讨厌一个人了。”阿然的拳头紧握,整个人看起来只差没咬牙切齿了。
李笑妹看阿然就差没暴走的样子,心中模糊猜测着黎遥大抵以前偷吃了他的西兰花,所以他才会对人家怀恨在心。这样的想法在脑中形成定识后,她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我会给你买点心回来的”,不再理他,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李笑妹出了大门,向着黎遥挥了挥手,黎遥抬了手,犹豫了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难得遇上今天单独和她走在一起,他的心情很不错,潜意识里想要多跟她说说话。可他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跟她探讨他杀人时的手法?她上次见到时可吓的不轻。这样想着,他提起精神,故意指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问她是什么。
李笑妹一边跟他解释着,看着他的目光也愈发怜爱起来。黎遥真的太可怜了,看起来冷冷的,可竟然连糖葫芦和面人都不知道,他的小时候究竟是怎样过的?
就这样,两人带着完全不一样的情绪,一路上倒也意外地聊得愉快。他们正一边说着,一边往着城北的城墙走去时,一辆装满了一袋袋东西的木头推车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大概是东西太多,那个推车的人脚步飞快,可身子却歪歪扭扭起来。
李笑妹正和黎遥用手势比着面人是怎么做的,完全没留意到那推车冲了过来。
“让开,快让开!”那人大声喊道。
李笑妹转过头时,那推车俨然已经冲到了距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
“小心。”黎遥低声叫了一声,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随手推了那推车一掌。推车一下子歪了方向,其中一袋东西“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袋子摔破了一个口子,一些白色的粉末从袋子中流了出来。
那人一下子白了脸,急急忙忙地放下推车,就要来捡这粉末。黎遥弯下腰,手刚碰到那粉末,那人更是激动地一把把那粉末护住,连声说道:“不用了,小的自己来捡就好。刚才差点碰到小姐,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也怪我没看路。”李笑妹见他比自己还心有余悸,不由得干笑着出声安慰道。
黎遥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样,面不改色地直起了身子,将沾了粉末的手指搁到了鼻尖。嗅到那股味道时,他的眼微微一眯。
是罂粟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