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隔着翠色的湖面,嬴长安刚拨开众人上前一步,一阵清风徐徐吹来,裹着几片绯色花瓣从她的身边扬过,掠过翡翠似的水面,将缕缕山雨清香送至他的鼻尖。
嬴长安摸了摸鼻子,笑得露出了牙齿,“我的王妃可正在那里等着我,诸位就不必再说了。”
围在他身边的大臣一时面面相窥,一人被推举而出,朝他拱了拱手,脸上浮着热络的笑容道:“未曾听说过殿下将要娶妻……那在这儿先恭喜殿下了。”
周围之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道喜。
“嗯……”他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饶是他一贯横行无章,却也从未展露过如此……忐忑不安,像是怀抱巨宝,又怕人惦记的模样。
之前一群为嬴放求情的大臣脸上不由得露出单薄的笑意——也没见那女子有多漂亮,淮山王此番举措,真真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土夫。
然而,即便文臣敢摆出这样的神情,那帮武将却不敢,淮山王军中威望深重,亦是曾领过兵、屠过城的人,只是年纪尚轻就被陛下召回,而后多年不得离京,许多人忘了他的丰功伟绩。京中文臣如今只记得他在玉京里的胡作非为,然而,在这帮武将看来,在玉京里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罢了,那位可是位杀神。
嬴长安眼眸微转,将身边诸人的神情皆收入到眼底,笑道:“这件事圣上自会明断,诸位大臣就算是围着本王也没有什么用处,倒还不如各回各家……”他噙着抹笑意,眼中却是张牙舞爪的狂妄,似乎择人欲食的野兽。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廊子下,光与影切割成明显的分界线,她看着他轻快地脚步踏在相连的水廊上,脚步逐渐加快,迈过了那道分界线,从他的世界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的方寸之地。
霍青梅咳嗽了声,羞怯的侧了侧身子,他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一贯厚脸皮的嬴长安此时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光与影的笔锋划过他俊朗的面容,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她傻兮兮地笑着,伸展开双臂,满眼希冀。
被他抛下的一众大臣,一面朝外走着,一面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里。
时至今日,即便是霍青梅也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他这是要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地位,以及霍家之后就有他罩着了,若是有人想要找霍家及她的麻烦也要掂量掂量淮山王这座大山的分量。
嬴长安为了她什么都想到了,可无论她知不知道,他都是不会说的。
“上辈子,我究竟错过了多少啊……”霍青梅低着头自言自语,脚步猛地加快,玉禁步叮当乱想,宫绦随风摆动,她像是只蹁跹蝴蝶,猛地扎进了他的怀中,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深深地包裹住了她,而她身上的熏香气息也蔓延至他的身上。
嬴长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怎么了?难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见就想我了?哎呀,我家娘子可真是粘人啊。”
霍青梅攥着他的衣襟,仰着头瞪了她一眼,可那凌波如水的眼眸生不出半点杀伤力。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而后去,磨磨蹭蹭做了好多动作,就是舍不得将手移开。
十一默默地站在两人身后,嬴长安低着头摇晃着她道:“好啦,别被人看了笑话,等到无人处你想要怎么样我都任你好不好?嗯?”那微扬的尾音缠缠绵绵地兜住了她的心,她却恼羞成怒地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腰,嬴长安却仍就一副任她折腾的笑吟吟模样。
待嬴长安牵着霍青梅路过各种打量的视线,拐出水廊后,霍青梅拉住了他的衣袖,“怎么样了?”
嬴长安翘了翘嘴角,眼睛微眯着,一副似乎在阳光下睁不开的样子,懒洋洋回答:“还能怎么样?陛下毕竟这么疼爱他,只是让他闭门思过罢了。”
霍青梅垂下了眉眼,“难怪……”
“难怪什么?”嬴长安仔细瞧了瞧霍青梅的眉眼,脚步随即停了下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脸色郑重,温声询问:“你遇到了他们吗?他们有跟你说什么吗?”
霍青梅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为何如此紧张,难道……你不会又做了什么坏事儿吧!”
嬴长安仰着头望天,“啊……”
她跳了一下,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拽的弯下腰来。
“长安哥哥……”霍青梅挨着他的额头,亲亲热热地唤着他,“告诉我嘛,我想要知道。”
嬴长安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背过了身子,霍青梅则麻溜地爬上了他的后背,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他的肩头,甜腻道:“好哥哥,告诉我嘛!”
他坏笑着突然往前一弓背,将她往上提了提,双臂揽在她的屁股底下,就像是背着一个娃娃似的,背着她飞蹿。
“喂!喂!嬴长安!”她尖叫着死死地搂住他的脖颈,嬴长安却兴奋极了,一点都不顾及实在皇宫大院内,脚下一蹬宫墙,顺势翻身,宛如跃过龙门的鲤鱼,摆着尾巴一头钻进了森森树林中。
霍青梅直觉得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自己则像是做过山车一样,被他载着颠来倒去,唯有与他紧密相贴的那部分是温暖的。
她紧紧闭上嘴和眼睛,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两只手死死地扣住,后背因为太过紧张而蒙上了一层汗。
慢慢地,霍青梅感觉到掠过耳旁的风似乎变慢了,她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而眼前的美景让她忍不住睁开了双目。
嬴长安背着她站在一座高台楼阁的屋脊上,风迎面吹来,送来混杂着熏香及花木的幽幽香气,天色临近傍晚,夕阳嫣然而红,晕透了天空,波纹似的深红浅红缓缓荡开,一直延伸到远方。在夕照下,碧瓦飞甍,红墙绿树都好像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红色薄纱,倦鸟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各自投向了自己的林中。
不大一会儿,远处隐约有鼓声传来,每响一下,眼前的薄纱便颤动一下,就像是新婚之夜少女脸上的盖头,伴随着两人如擂鼓一般的心跳,那抹嫣红渐渐脱落……
霍青梅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脖颈,每一吐息,他都不自在地瑟缩一下,鼻唇下的那处肌肤也透着抹红,她忍不住贴在那里闷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惊动了周围林子里的飞鸟,它们呼扇着翅膀奔向了远方。
“喜欢吗?”他回头看她,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霍青梅依偎在他宽厚的背上,磨蹭着他,撒娇道:“喜欢啊,你给的我都喜欢。”
“小马屁精。”他咬了她鼻尖一口,霍青梅却依旧慵懒地靠在他的背上,只是对他撩了撩眼皮。
嬴长安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一定会冲着我扑过来的吗?”
“嗯……但是我不想动。”
“嗯?”
“我想多多抱抱你,和你一起看更多的风景。”
嬴长安的眼眶微潮,口气柔软地斥道:“你这个呆子……”
“哼,我要是呆子的话你岂不就是个大傻子,傻子等呆子等了这么多年。”她伏在他的背部闷闷道。
嬴长安的声音似乎哽咽住了,他最终只能微笑道;“是啊……我就是个傻子……”这个傻子可是为了你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是……”她探出小半张脸,朝他笑弯了眉眼,“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傻子。”
嬴长安一愣,彻底变成了傻狍子,霍青梅则一边笑着,一边啄吻着他。
“真是个傻子。”
不驯的眉眼温柔下来就像是埋藏了多年的美酒,醇厚的香气勾得人心痒难耐,嬴长安的柔情似水只有她能看见。
“嗯,是我干的。”
“咦?”霍青梅惊奇地捧住了他的脸,“你这聪明的脑袋里又想出了什么坏计。”
嬴长安瞪着她,不满道:“你这到底是夸奖我,还是在讽刺我……算了,今日之事我是提前知道的,你以为区区宫女之子的嬴校是凭什么能得到武官的支持,以至于可以和皇长子嬴放相抗衡的?”
“是你扶持的!”霍青梅越发惊讶了,“你想要干什么?你不是在支持嬴长安吗?”
他嗤笑了一声,“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赌注全部压在一个人身上?”
霍青梅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或晴或阴不断变化,最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脊,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难道嬴放那里也有你的暗棋?”
嬴长安笑眯眯道:“孺子可教。”
“你……”霍青梅原本惊讶赞叹的神情化为诡异带着点小骄傲的神情,她戳戳他的后背,轻声道:“你这个小坏蛋!”
“谁让霍青梅小姐你就喜欢呢!”他那副坏笑的模样别提多迷人了,惹得霍青梅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而且,这事情还没完呢,你以为是嬴校赢了吗?可是,这场争夺中,首先要落下去的就是他。”嬴长安的眼眸中闪烁着黑漆漆的光芒,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霍青梅歪着头看他,轻声道:“还有一件事,这皇宫大内本应该戒备森严,可你为何能够自由来去。”
嬴长安笑得越发张扬放肆了,他伸出手指着下方的琼楼玉宇,大笑道:“你觉得这大内究竟是在谁的手中呢?”还没有等她回答,他的眸光便深切、危险地看着她,“这也是我要问你,你想要什么做聘礼?你要的我都能双手奉上,即便是这里!”
风飞扬起他的发丝,他眼中有着“且试天下,谁与争锋”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