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英阁里,沈嘉宏和张全英闲话家常。
“嘉宏,你有没有觉得夏荷香那丫头变了。从前的她懦弱无争,可是如今的她却盛气凌人,还敢跟我顶嘴。”张全英说着往果盘里扎了一瓣水晶梨来吃。
嘉宏接话道:“是啊,她变得好陌生,不过,我觉得这种改变是好的,要是以她从前的性格恐怕是难以在沈家生存下来的。”
张全英突然觉得口里的梨味道极难吃,于是吐到了碧莲端来的痰盂盒里,?她漱了口水道:“不是当娘的说你,夏荷香已经是你的弟妹了,如今你还这样对她念念不忘有什么意思?我看,是该给你娶房媳妇了。”
嘉宏瞳突然孔放大握紧双拳,道:“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都说过了要遇到喜欢的人才会成婚。”
“你别哄我,我不吃这一套,我告诉你明天我就开始物色门道户对的闺阁小姐,不行都八月了,今年之内你必须成婚。你看,你弟弟都成亲了你一个人单着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吗?”张全英教训了嘉宏,狠狠把竹签插在了果盘中。
嘉宏道:“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是为自己而活又不是为别人。”
张全英忙吩咐碧莲和青乔下去,才道:“你不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你知道昨天苏如画是怎么拿这件事来取笑我的么?”
嘉宏无言以对,捏着手里梨默默不语。
刚巧,走到门外的秋心听到了这些话,她牵着易峰走了进来,道:“易峰,还不快见过奶奶!”
“奶奶。”易峰急忙扑到张全英怀里撒娇。“哎,我的乖孙子。”张全英满脸笑容,扎了一瓣梨肉喂易峰吃。
秋心见机行事,插话道:“娘,你要为嘉宏……二哥选媳妇了么?”
张全英拍拍易峰的背哄他睡着,她睨了秋心一眼,道:“哼,你都听见了?”
秋心点点头以示回应,“嗯,不小心听到的。”
“听到了也好,我也不怕你知道。我不管你和嘉宏曾经有过什么地老天荒什么海誓山盟,但现在都不做数了。你嫁给了嘉兴还生下易峰自然就要一心一意对待他们父子,恪守为人妻子和母亲的本分。嘉宏的终身大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这个当娘的会办妥的。”张全英拍着易峰的背,易峰很快进去了梦乡,还甜甜地流着口水。
秋心擦掉易峰的口水,扭了扭手里的丝帕,那个叫夏荷香的女子才是嘉宏日思夜想的吧?她沉思了半天才道:“瞧婆婆这话说的,嘉宏是嘉兴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哥,他的终身大事我怎能不理呢?就算是为了嘉兴我也是应该过问啊。所以啊,明天就由我来给婆婆你打下手吧,咱们一定要远处德才兼备、玲珑剔透的好女子来。”她妙语连珠口吐莲花,说得张全英面红耳赤、口干舌燥、无话可说。
“荷香你……你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也要帮我挑选新娘么?”嘉宏激动地问道,心里五味杂陈。就算荷香不喜欢他了,难道他也不能继续喜欢荷香么?荷香就这么想看到他娶妻么?
秋心其实是有小私心的,她回答道:“是的,二哥。”是的,她要帮嘉宏选新娘,不过不是真的选而是从中捣乱,她要借机把前来应聘的新娘全都吓跑。
嘉宏是她冷秋心爱的人,她不希望他娶别的女子琴瑟和谐白首偕老。可是嘉宏完全不懂她的意思误会了她,算了,误会就误会吧,总比他娶了别的女子强。
张全英无可奈何,只得道:“嗯,算你想的通透,那明天你来帮我吧。”
秋心瞟过眼,忽略嘉宏炙热而又怨恨的目光,对张全英道:“好的婆婆,明天媳妇一定准时到场。”
“好了,好了,随你们吧,都随便你们!”嘉宏发疯似的大叫了几句,吓得易峰醒来啼哭不已,秋心和张全英皆打了个冷颤,被他突然发作的脾气吓到了。
嘉宏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目光饶过两人,匆匆走了出去。
机会难得!秋心忙道:“婆婆,您先照顾着易峰我去劝劝二哥去。”她终于能和嘉宏单独说说话了,又能暂时摆脱一哭二闹三调皮的易峰。
“哎,哎,有你这么当人家媳妇的吗?”张全英看着秋心追了出去,本来也不想同意的可是易峰被塞到了她的手里,她想去哪儿都去不了只得停下来,那秋心就全当她同意了。
嘉宏跑到书房里,关上了门。
秋心被挡在门外一个劲的敲门道:“嘉宏,你开门,把门开开好不好。”
“你还追来做什么,你不是盼望着我早日娶妻生子么?”嘉宏闩上门,把宣纸撑开,在上面行云流水地写起字来。他想,他需要以写字分心来静静:“你失去记忆忘了我不要紧,你不喜欢我了也不要紧,可是你怎么能让我不喜欢你,你怎么能帮我选妻子,你怎么忍心?”
秋心没有停止敲门,她解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嘉宏,你误会了,我去帮你选新娘子只是为了帮你应付她们让她们知难而退。”
“真的?”嘉宏心里一喜,写字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不,我不相信。”
看来嘉宏是不打算给她开门了,秋心看到了窗户没关紧,于是爬窗而进。
“你知不知道真呢做很危险,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下次不许这样了。”嘉宏急忙停笔,跑过来接住要跳窗的秋心。
“嘉宏,你这是在担心我么?”秋心陶醉地摊倒在嘉宏的怀里,她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弱弱地躺在他怀里。
嘉宏脸一红,急忙放下了秋心,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跳的感觉了,他回答道:“不是,我只是怕你摔倒了嘉兴担心而已。”
秋心没有反驳,她很开心,虽然嘉宏担心的是哪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但她已经很满足了。她转过头,看到了桌上墨迹未干的字,拿过来悠悠念道: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拿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嘉宏听她念完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像火烧一样,他抢了过来,道:“你我缘起于这首诗……”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也缘灭于这首诗。”
“是你写的还是我写得?”秋心指了指嘉宏又指了指,心里自己充满好奇,嘉宏与那个夏荷香与过往还是怎样的呢?是举案齐眉还是羡煞旁人?
“你真的不记得了?”嘉宏深情地望向秋心。
秋心摇摇头,道:“不记得了,那次磕到脑子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嘉宏不想逼迫她想起以前的不快,他觉得现在的她挺好的,活泼开朗灵气逼人,他道:“是你写得,我也是模仿你的笔迹写的,你虽然是个丫鬟了可也是个才女呢,还精通医术。”
“我,我是才女?还,还精通医术?”秋心好奇的琢磨起来,对,会作这种诗的怎么会是一般的女子,看来这个夏荷香不像其他人形容的难么懦弱无用,背地里肯定也是个狠角色。还精通医术?自己在医术上的造诣也不可小觑,有机会一定要和她切磋切磋。
嘉宏看秋心陷入了思索中,以为她在回忆以前的事,就不由自主地想提示她,他道:“这,这是你以前绣在丝帕上送给我的,那那块丝帕现在还在你身上吗?”
秋心这下心虚了,她又不是夏荷香哪来的刺字的丝帕,况且最致命的是她不会刺绣,所以只有糊弄过去,她摸了摸身上表现出在找东西的样子:“不见了,奇怪,怎么会不见了呢?”
嘉宏忙制止道:“不见了就别找了,只要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就成了,其实那首诗早以刺在了我们心底。”
不,幻想的东西我才不要,我冷秋心要的是真实,我一定要学会刺绣把这首诗绣出来送给嘉宏,夏荷香的是夏荷香的我的是我的,不能混为一谈!
秋心咬咬牙,看了眼嘉宏手里题了字的宣纸:“嘉宏,这首诗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她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并且永远都是属于你的。”嘉宏双手捧着递给秋心,虽然他也想要这首诗可她更想让荷香开心。
秋心开心地把纸折叠好放在了中衣里,她开心不已吻了一下嘉宏的脸颊就离开了。
书房里,嘉宏捂着秋心亲过的地方。他笑了,笑的很单纯很开心,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荷香还没有嫁人,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一对。
扬州这边,凤仙阁里,荷香弹了古筝、吹了笛萧、博弈了围棋,大半夜了还在后院里的大柳树下练习先秦淑女的步伐。锦娘说了,天干饿不死手艺人,要在凤仙阁有一席立足之地就得有擅长的才艺,要是想脱颖而出呢就更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样才能清香高洁,才能不靠出卖身体赚钱,才有权利对客人挑刺并且说“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月华妹妹啊。”蝶裳觉得荷香就会故作矫情,所以对她很不屑,她旁边的梦裳也笑了笑附和着她嘲笑荷香。
荷香保持着应有的记忆,屈身行礼:“月华见过两位姐姐。”
柳月华,这是荷香新娶的名字,不用说自然是锦娘给她取的。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可也不能丫头丫头的叫唤她,所以锦娘就想出了这么个改名的法子。
蝶裳挥手示意荷香起来,梦裳则逼问荷香:“不知妹妹有没有听说过‘邯郸学步’的典故?”说完姐妹两个哈哈大笑。
荷香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可是她不能生气不能反驳梦裳,反驳了凤仙阁就彻底容不下她了,锦娘是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了她一世,梦裳和蝶裳若想赶她走有的是办法。所以,她只能对她们两个微笑:“我从前的事也不记得,可能听过吧?”
“哦!”蝶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东施效颦’呢,这个典故妹妹总该听过了吧?”
梦裳配合着蝶裳:“妹妹失忆了脑子可能不大好使,我来告诉妹妹吧。从前有个丑女叫东施是美女西施的邻居,有一天她看见西施心疼的毛病犯了捂住心口的样子很美,还引得大家驻足观看啧啧称赞,于是她也模仿捂住心口在街上走来走去,结果呀被遭到了大家的厌恶,这样一来东施的名声就更臭了。”
荷香一听,她们借着东施来羞辱自己学习先秦淑女的步伐,心里觉得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蝶裳觉得这样还便宜了?她,于是又道:“要是妹妹还不明白啊我还有个更贴切的词语,那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说完拉着梦裳咯咯咯又是一阵嘲笑。
她们怎么能这么羞辱人呢,简直就是把她的尊严放在地上当垃圾践踏。眼泪顺着荷香的脸颊滴到了地面上溅起些许灰尘,她得忍住必须忍住:“多谢两位姐姐教诲,月华必当铭记在心。”
蝶裳走近了些,脸都快贴到荷香了,她提醒道:“知道就行了,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梦裳也走上前来,助威道:“你不要以为锦娘发了话你就可以跟我们平起平坐了,你妄想这不可能,你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成!”
“是,妹妹记住了。”荷香感觉自己啜泣声大了起来就用力把它压下去,可是不管用,根本压不下去。
蝶裳和梦裳望着荷香一脸吃了黄连的样子得意一笑,鼻孔朝天地望着天空。
远处的霓裳看见了想出来为荷香鸣不平,锦娘却突然出现拉住了她。她不解道:“为什么,锦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制止她们,蝶裳和梦裳太无法无天了,不能再娇纵她们俩了。”
“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受到欺辱才会懂得反抗。我看月华是从小就生活在看人脸色倍受欺凌的日子,她也许早就习惯了被人欺凌,就算别人骑到她头上我看她也不会反抗,所以我必须把她逼上绝然后路置之死地而后生。蝶裳和梦裳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居心不良,可却能助我成就月华。”锦娘轻声跟霓裳解释道。
霓裳恍然大悟,转怒为喜道:“哦,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跟狗急跳墙和兔子急了会咬人是一样的。”
锦娘欣慰的搂住霓裳,道:“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果然知晓我心意,几个女儿之中妈妈最看好的就是你了。”丫头,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不能破茧成蝶就看你的意志够不够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