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来,虞悦倒是常常在刘如意身边抚琴。奈何刘如意也只是脸色好了一些,人却越发地沉默,话变得很少。若是柃琴都帮不了他,虞悦着实会觉得手足无措,嘴上不说,难过也都写在了脸上。
邯郸,不日便到了。
只是,驻守城门的卫兵在得知赵王的“死讯”后,大多走的走,散的散。回想初到邯郸时吕雉亲信的刁难,倒是还比如今的邯郸来得有些生机。推开城门,二人缓缓的走在街上,方才觉得人烟稀少,往常那些做小生意的寻常百姓也变得寥寥无几。难得碰上几个人,虞悦上前去询问缘由,听到的大多是封地的诸侯王死了,邯郸也没人治理了。加之前阵子城内出了个传闻,有个喝醉的厉鬼夜间在城中游荡,闲来无事便会索一两人的命,使得大家渐渐地都不敢出门了。
虞悦看向了刘如意紧锁的眉头和前额渗出的汗珠,不由得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那传闻,说的便是他去昆仑虚前在街上发狂,失了心智的事情。对于这件事,刘如意这一月来仍旧耿耿于怀。自己已经无法给邯郸百姓一个安稳,现如今竟还随手就杀了几个人泄愤。纵然他们不幸撞了刘如意的火气,但平日里他也不见得会全要了他们的命。
怕他太过自责,虞悦便抓着他的双手,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如今赵隐王已经“死”在长安,你是不可能再用自己的身份去治理,保护这邯郸城的。至于那件事......”
“算了。”刘如意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使得虞悦有些错愕。“我,想独自一人走一阵,你先回王府,不用跟着我。”
虞悦张了张嘴,又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失措地站在原地。刘如意也停了下来,加了一句:“天黑之前我会回去,你不用担心。”
嘴唇被死死咬着,虞悦不想让他听见自己哭出声来。不是因为他的冷漠而生气,而是虞悦发现他多多少少需要一边抵抗着寒毒一边做其他的事,所以才会看起来更加少言寡语。
“我等你回来。”
终究是勉强挤出了五个字后,虞悦转过了头,缓缓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不久后,一直独自一人向前走去的刘如意转过身,确认了虞悦已经走远,已经看不到自己之后,终于扶着棵树半跪下来,咳出了一口仿佛有些许凝结红血。随后体力不支,靠在了树上。
“看来,无论穿不穿天罪,这寒毒都是缠上我了。小虞,你可会怪我?”刘如意想着,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暂时合了合眼。
王府之内。虞悦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反应过来,庆幸刘如意还好没和自己一道回来,否则不免又徒增自责。
昔日下人忙前忙后的景象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厚重的尘埃和四处弥漫,挥之不去的凄凉。府中的人本就越来越少,他们这次远行一月有余,原先在这府里的人真是走的走散的散了。
虞悦将天罪从雪影背上取下,找一处挂好,便走到刘如意的寝殿,清理那些尘埃。她本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十余年,没有下人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异事。只是虞悦觉得,不想让刘如意再受太大的刺激。
黄昏时分,刘如意倒也准时回来了。看到眼前一番景象,他张了张嘴又合上,随即笑了笑,很快释然。但当他来到寝殿,看到灰头土脸的虞悦,终归是愣住了。
“其实也没有多少灰尘,住一住还是无碍的。”虞悦笑了笑说道。
刘如意站在门口没动,半晌说道:“我四处去看看还有吃的没有。”
“哎,等等。”虞悦跑上前来辣住他,说道:“吃的怕是没有了,我明日再去街上看看,你先歇着吧。”
刘如意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身上的污渍,瞳孔有些颤动。
“你累了,今夜在这睡吧,我先出去了。”说罢,他转身便向走出门去。却发现虞悦的手死死地抓着他,丝毫不放。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就算柃琴的琴音都拿你的寒毒没办法,我们还是可以找其他的方式去压制你身上的寒毒。可是你终日这样少言寡语的,问你缘由又总是支开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虞悦有些情绪激动,一下子没克制住。
刘如意愣了一下,许久才说:“我没事。”
虞悦气得眼眶有些微红,转过身去拿起匕首就想划断柃琴的弦,口中愤愤道:“好,你什么事情都自己撑着,若不用我帮你这柃琴留着也是无用。即治不好你的伤,不如毁了算了!”说罢,便往琴弦上划去。
忽然,就在匕首要划开七弦的那一个,虞悦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在抗拒,虎口一麻,匕首被震落。刘如意想上前去阻止,却突然觉得身体里被压抑的寒毒好像找到怎么突破口一般,涌了出来。而他也终归支撑不知,向前倒了下来,嘴角淌着不像在流动的血。
虞悦听到声音,连忙回头,跑到刘如意身边扶着他。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严重?难受不回榻上躺着你一直站在门口干什么!”虞悦一边把他身子扶正,一边骂道。
刘如意怕她再问过下去,没完没了,随即靠在墙边,面色惨白,却像是完全松懈了下来,说道:“柃琴怎么会没用?如果不是你一直用琴音在帮我压制,我恐怕早就被这天罪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的命现在在你这,你可别想不开就回了它。”
虞悦有些手足无措,带着哭腔向他吼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刘如意苦笑,说道:“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这么狼狈,这么不堪,这都是我自找的。”
虞悦把他扶到了塌上,说了声躺好,便没再多话,转身去取柃琴。
“若是你刚刚回了这琴,我怕是也帮不了他。”羲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当然,只有虞悦能听到。“想毁掉此琴的凰女,你是第一个,刚刚也着实吓到我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虞悦怒道。
“我都死了多少年了,我怎么能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是无法知道他的存在,甚至于感觉到天罪的。”羲皇魂魄之音笑道。
虞悦有些窘迫,毕竟她刚刚差点“超度”了羲皇,半晌,一边抚琴一边问:“这天罪的寒毒,解不了么?”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法改变什么。再者说,天罪是混沌的戾器,本皇就算在世,也没它什么办法,何况我死了这么多年呢?现在顶多借一借你的手,帮他压制一下天罪的噬体寒气罢了。”
虞悦沉默了许久,不再说话,只是继续为刘如意抚琴。
深更半夜,刘如意也终于没有那么难熬,合眼睡去。虞悦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柃琴放好,倚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我会尽力,尽力让你不那么痛苦。”虞悦咬着嘴唇,在刘如意耳边轻声说道。
天,似乎还没那么快亮。
......
几天过去,由于有柃琴的帮助,刘如意的寒毒算是被压制在了一个最平稳的状态。原先毫无血色的脸,也似乎好转了许多。
近日乌云密布,似大军压境,城中人烟稀少,气氛好不压抑。但往日最是寂寥的城郊,却别有一翻动静。
邯郸城外,北郊。
日中之时,忽然大雨滂沱。只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人影匆匆忙忙往邯郸城北门跑去,急促又不失稳健。无人知晓,这一向杳无人烟的北郊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个人赶向城中。只有少数人,或是说,只有刘如意,周昌,以及此刻这个人知道,城外以北二十里,是多如海沙的营寨!每当人烟最少时,营内的人,才会出来活动。密密麻麻的军帐是黑夜般的颜色,一望无际,却一览无余,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盘踞在此的,约是一支两万余人的大军。到底是何人能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藏了这两万雄师,恐怕你得去阴曹地府问问那个枭雄。
曾经的王府,前庭。
那人一路冒着雨赶来,竟是走到了这王府之中。此时若仔细看,定会发现他那玄色的外袍下竟是犹如龙鳞般铁甲密布的军衣!
半晌,一个人从室内走出,走到这玄衣军人身前,说道:“我应该,没有看错你。”
那人身子一颤,回话道:“殿下早些时日让小人洪行殇去北郊外二十里历练,说历练完了便可为殿下所用,如今小人历练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吧殿下要的东西交给殿下!”此人,赫然就是当时在邯郸与刘如意一同杀过马贼救人的那个汉子。
刘如意笑笑,说道:“你可知,若你私自拿了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会怎么死么?”
”在下只拿着这个盒子,连打开的念头都没有,殿下若不信,尽可打开清查。“洪行殇说道。
”不信你,不信你你能到那个地方去,还知道我那么多秘密么?“刘如意冷声道,”往后不必叫什么殿下,赵王早就死了,实在要称呼,叫将军即可。只是你原先一个市井小民,安分的小日子不过,为何要来为我这个刀口舔血的人做事?“
”殿,将军,大丈夫如何能沉寂于乡野,况且在下曾亲眼见证您如何使着邯郸变得安居乐业,却又看着您被人陷害,看着这里重新变得荒凉。如今您既有如此军力,大好机会在前,在下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随您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洪行殇顿时有些热血沸腾。
”你话再多谢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再让你从军,否则手握重兵这种事你也能拿出来说,委实太蠢。“刘如意冷声道,随即笑笑。说:”看来我们想追求的,倒是相差深渊。罢了,把东西给我吧,你可以回营帐了,“
洪行殇仿佛被吓到,刚刚缓过神来,急忙道了声是,将盒子交给刘如意,拿那玄袍盖过了头,又飞奔而去了。
刘如意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毫不犹豫地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长着外露的獠牙的厉鬼符!
”原来当初父皇居然把这支护卫我的亲兵,配了这么个这么个煞气滔天的兵符么?“刘如意苦笑道。
忽然,一道闪电批在前庭的树上,将其烧成灰烬。一声惊雷接踵而至,震得房梁都有些摇晃,恍若老天在怒斥。而此时,刘如意恰好握住了这厉鬼符。
”逆天而为么?你要真有眼,早该去吓那个长安妖后,而不是在这里同我开玩笑。“刘如意瞥了一眼树说道。
顷刻间,邯郸城内就宛如遭了洪水般,雨似倾盆。
刘如意则呆呆地站在前庭中,手中紧握着那兵符,静静看着雨水从厉鬼的獠牙上滑落。很久很久,直至他身上都布满了雨水和污泥。
若不是虞悦不管不顾冲了出来,怕他早忘了自己旧伤未愈。如此,不知还要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