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阳殿并不大,因空置许久,也少有人打扫。
穿过小院,正前方是主殿,推开暗红的大门,可见殿内布置一派清凉简单,正应了这入夏的天气。
秋烟离以前最爱些花里胡哨的打扮,可经历一番大劫后,方知平凡是真的道理。
四下扫看一圈,大约是长久不沾人气的缘故,角落里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把本来就素淡的颜色掩盖的七七八八,瞧着既昏暗又颓败。
奈儿捂着嘴在殿里逛了一遍,满脸嫌弃地拔掉花瓶里早已干掉的花枝,忍不住抱怨:“公主,这宫里怎么能住人呢?”
秋烟离倒很自在地耸了耸肩:“怎么不能住人?打扫一下就可以了。”说着,她已立刻行动,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桌椅。
奈儿一见赶紧抢了过来,主仆二人你推我拉好半天,最后谁都抢不过谁,便相视一笑,共同收拾打点了起来。
一直忙到天色昏暗两人都未有发觉。
中间魏皇后派人送来了三四个负责洒扫和粗重活计的太监宫女,秋烟离忙的晕头转向,无暇顾及,便随口打发云修去安排他们。
等忙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一件事:别人倒是都安排好了,可云修该住在哪里呢?
说到底这里还是后宫,云修作为男士多有不便,虽然魏皇后特准了他可以随侍在秋烟离左右,但长此以往,也保不齐有人会借题发挥,故意给秋烟离使绊子寻错处。
考虑到此,秋烟离命奈儿在芷阳宫的后院专门给云修辟出来一块地方,位置紧邻着宫人们的住处,虽然可能有些委屈他这位曾经的祁王府第一护卫了,但谁让他一门心思就要跟着秋烟离,那这罪,他也只能受了。
傍晚,芷阳宫的碧瓦在黄昏照耀下闪烁出流水般的荧光。
辛苦了整整一个下午,这宫殿的里里外外总算在秋烟离和奈儿手下有了些住人的样子。
秋烟离累得软在桌边,斜支着头,半天提不起力气。
恰好这时御膳房将晚膳送了过来,奈儿开门将他们让进屋里,三四个宫人围圆桌站定,井然有序地布好菜后便退到了一边。
为首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将那些精致菜色一一介绍过,末了不忘添上一句:“这些都是祁王特别吩咐为公主您准备的,还望公主能够满意。”
秋烟离却显得没那么热切:“多谢公公,不过北离一向不好这些口腹之欲,食物嘛,能吃就好了,不用特别讲究。”
那小太监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尤不死心地套上了近乎:“无论如何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再说了,公主初入宫中,奴才也希望公主能吃得舒坦,不然的话,皇后娘娘那边怪罪下来,奴才也不好交代不是。”
秋烟离被他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打动,到底说了声:“那就多谢公公了。”回头嘱咐奈儿:“公公为了本宫如此劳苦费心,记得要好好感谢公公一下。”
奈儿躬身答是,浅步上前,悄悄往他袖子里递了几颗金粒。
这动作也就瞧着隐蔽,但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俗话说见面分一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回头这金粒必然是逃不开被瓜分的命运,奈儿想到这点,便特意多塞了一些。
小太监掂了垫手中金粒的分量,脸上登时笑开了花:“那公主您慢用,奴才就不打扰您用膳了。”说完便喜笑颜开地领着人走了。
奈儿在后面啐了他一口:“呸,什么人哪!”转过头来愤愤不平地数落起秋烟离:“公主您也是的,这种势利小人,您也由着他。要换了我,一颗金粒子都不给他!真是浪费!”
秋烟离不以为意地笑笑:“花点钱就能轻易解决的事情,我们何必多树一个敌人呢?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别看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油头滑脑,好打发的很,但你要是不喂饱了他们,他们怀恨在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反咬你一口,被跳蚤缠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用一点身外之物免去将来的许多烦扰,这难道不是件划算的买卖吗?”
奈儿说不过她,鼓着小脸跑到旁边生闷气去了。
秋烟离拿她没有办法,自由着她去了,转头闻着那一桌菜香,终于感觉到饿,刚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听门口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大快朵颐的兴趣。
“老奴见过公主。”
秋烟离抬头望过去,好不容易被勾动的胃口,顷刻又全没了。
门外站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看那身老气横秋却又派头十足的穿着,应该是宫里的教习嬷嬷。
教习嬷嬷在宫里的地位十分尊崇,别说一般的皇子公主这种小辈见到她们要行礼,就算是皇帝和皇后也基本都会卖她们几分薄面,对她们以礼相待。
毕竟这些人,曾经不是皇帝的奶妈,就是王爷的乳母,说白了,上到一国之君,下到皇子皇孙那可都是她们喂大的,她们对皇室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可秋烟离从来就对这些所谓德高望重的老太婆们没有好感。
这些人平日里专爱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欺凌弱小,惯会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还净捡一些无权无势又没靠山的软柿子捏,有几次,她曾亲眼目睹过她们合起伙来鞭打几个出身微贱的小皇子。
才七八岁大的孩子,一个个被打得全身是伤,却吓得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可见平时这群恶婆子在宫里有多么横行无忌。
譬如当下,那老妪站在门口,姿态和话语皆显得十分恭敬,脸却拉得比鞋都长,像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
秋烟离就偏不吃她这套,连起身相迎都未有,只淡淡说了句:“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