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彼国，归途
【很多问题在时间面前显得渺小，只是等待的过程是你越在乎越痛苦的。】
我始终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待在某些强大到看似无法动摇的定局之上至关重要。需要用时间才能解绝的问题是永远无法不被当成问题的问题。我个人不认同时间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这句话。这种问题就好像大山，压在身上让人窒息却又无能为力。人们惧怕这类问题，于是装疯，逃避，推卸。这些问题会在时光流逝中迎刃而解，只是很多人等不到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是庆幸的，九月未至得以回归故土。这是我抵死反抗却也无那的事情，恁么切实地发生，这种喜悦在时间过去的时候欢跳着奔我而来，我在措不及防当中踉跄着九转千回。很多问题在时间面前显得渺小，只是等待的过程是你越在乎越痛苦的。
“这一学期过得如何？”
“永远无法同故国相比拟。”
“即便如此，我也在这片土地上过了有九个年头。诚然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这里。”
“我自是形愧，若等闲可久居，便也不会出类拔萃。所以你是成功者。”
“然后呢？”
“然而于我仿若鱼打滚，不在水中的鱼不欢腾。”
“我便放你回去。也是看你这段煎熬着走过来，本以为终究能适应的你却一直怏怏，这不是我想要的。”
“如此甚好。”
我说过父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无论他们怎么强迫你也好，给你施加压力也吧，或者打骂，或者不让你如愿。只是他们从他们的立场出发，通过他们的视角，他们的眼光来看问题，进行分析而后举止。他们劳心伤神，自认周全地操办着你的人生，他们想要参与进来，他们认为这是对的。我常常在想，父母为什么只这样对待自己的子女，因为是子女。所以永远不要记恨父母，不要翻脸无情，不要恩将仇报。
父亲在我回国的前两天，给我丢一张金卡过来，他说里面划了两万块钱给我，叫我到处游走着看看买些东西回去。我说好。我去没有买多少奢侈的东西回去。一个人从迪拜购物中心逛到黄金街，从万商城逛到最高塔。依旧买一个布拉塔和一杯奶茶，依旧吃没有味道的旋转鸡。
我想着马上就要离开这片土地，即便我没有多喜爱这里，但多寡留恋。时间在解决问题同时带来问题，它带了很多记忆给我。我能记起阿力以及他钟爱的姐姐，还有利欧，想起自己还欠和他吃一顿饭。那个有着美丽故事和漂亮蛇形戒指的苏丹妇女以及这里独具特色的午祷经歌。我总是这样矛盾，离开任何一个地方告别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缅怀一番，因为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景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遇到。
我给你买了一个枕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很好的睡眠质量。人要在吃好睡好的良性循环下健康，没有睡眠，故而消瘦。
时间进行到这里，基本帮我解决了困扰我一个学期的问题，然而就在这个点上，回国的心倒也不显得迫切。人如菊，淡如水。这个时候心里有石头落下来，近在眼前无论如何都可以如愿的事情就会让心弦松弛下来。
如此时刻多好、多好。
2.江南，机场外
【总归有距离所带来的不便，忽略了隐忍了淡忘了无所谓了，可事实摆在那里。】
回到自己的国家，说母语。
从飞机下来，途径香港中转杭州萧山机场。这天天阴，云仿佛压在人头上一般，就好像你随手轻易一碰就要喷出水来，这样的天气叫人窒息。航班没有因为这样的天气而出现任何意外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又见烟雨江南，听熟悉的吴侬软语，看满眼柔情愁绪的景。吃一碗梅菜扣肉盖浇饭，我喜欢把饭菜拌在一起，那种油滋滋香喷喷的饭叫人垂涎。我从小爱吃油腻，还是女童的时候，奶奶叫我“油老太太”，因为大家觉得腻吃剩下来的肥油汤都是我用来活饭吃完的。在绍兴，我们把就着汤水活饭吃叫做“卤捣捣”，“卤”是汤水的意思，总的来说是指任何可以活着饭吃的菜的水，而“捣捣”是一个动词，就是把汤水和饭拌在一起的动作。我记得别人小时候都是用三鲜汤的水“捣捣”的，而我一般都用红烧肉的汤水，或者蚌油，或者炒菜，或者从梅菜扣肉里硬是逼出来的一点汤水。我也是可以直接用麻油、酱油“捣”饭吃的。想来我并不是多挑嘴的姑娘。
八月末，九月未至。夏末的雨需要有一个适应时间才能知道夏天已经过去，我原谅这些不懂事的天气，总是分不清自己是应该在夏季爆发的雷阵雨。它们就好像孩子一样，一下子是分不清即将代替它们的是绵绵无绝的秋雨。
我在吃完饭走出机场的时候，看见司徒锦在雨里对着我笑。雨下好大，期间夹杂着一两声闷雷。风带着昏黄卷起地面上的物件显得有些寂寥和诡异。虽然还是夏末，但是这样的时候也是能感觉到凉意。
司徒锦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脑袋上，就好像被遗弃的小猫咪一样看着我。他没有提前告知会来接我，我想对他生气但是看到他那张脸又生不起气来。
“请问你是笨蛋么？”
“我么是来找你生气的。”
“诶？”
“我给你的卡么不用的。”
“自然不好用你的钱。”
“那么我生气了。”
“所以嘟着嘴瞪着我？”
“那么要的。”
“看起来像个怨妇哦。”
“怎么会？明明很凶神恶煞。”
“好好好。”
和司徒锦对话总是很轻松，即便有多大的气愤都会平复下来，就好像小孩子说了什么无忌的言语，让人捧腹。我还是不太高兴他跑来等我淋一身的雨，自从他上次发烧之后我就觉得他不是抵抗力很好的少年。我说以后不许这样跑来淋在雨里，就算想要过来接我也应该告知我，然后带上伞再等我。他说以后都会听话。
坐进车子，我拿了一块毛巾递给他，他嘟着嘴很不满地撒娇，他说他在开车要我给他擦干，我白他一眼说等你成了我儿子再说。他说阿娘宠我吧。我没有理会司徒锦，我说你好好开车，把空调开高。然后拿出手机来，看到久违的中国移动，想着要打电话给你，却发现是停机的。
我想要迫不及待向你报告我的一切行程，忘却了你我之间的通信桥梁是断的。总归有距离所带来的不便，忽略了隐忍了淡忘了无所谓了，可事实摆在那里。总归要相聚相伴相守相对老去。
3.江南，哭一场
【这场大雨下得有些仓促，庞大的东西一般会失去耐力。】
回到家约是下午三时，司徒锦帮我安顿妥帖之后在茶桌前坐下，他又开始泡起茶来。我看他泡茶的时候很投入，我知道他带着对逝去母亲最大的沉湎浸入其中，一个个步骤都有条不紊，温婉典雅。他应该是女儿身的孩子，那样秀溜，那样精致，那样貌美如花。
我没有招呼他，吞下他给我斟上的茶水一觞，并不去体会茶香以及喝法。我说我去洗个澡，你呆在客厅乖乖看电视。他说好。洗完澡下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想必是真倦了，我让他平躺在沙发上，盖一块轻毛毯在他身上。我探过他的体温，没有发烧。身体发肤亦已干透。我把电视关上，收拾掉茶桌上的茶渣，轻声踱步上楼。
我打开电脑充了话费到手机上。打电话给你。
“我回来了。”
“之前打过你电话发现停机了。想着下班去给你充话费。”
“无妨。”
“你还好么？今日江南大雨。”
“司徒锦过来接我，现已到家，一切安好。”
“如此甚好。”
你在这年的暑假当上公务员，在自己家乡所在的乡镇就职。你说十月份的国庆假期过来江南走走看看，许是过来开一个小店面，就这样安度。我说那要丢弃寒窗苦读得来的名分职务，你说赶路人的脚铺就了道路。
挂下电话，再一次把一部老片子从头看到尾。其实早知道结果，很多台词都会背了。我在想为什么这般执着。还是会去喝同一款饮料，买同一款衣服，单曲循环。最终发现对于这些美好的喜爱，便不会厌倦吧。弟弟放学回家，同司徒锦踱上楼。司徒锦试探性地在房门口敲了下房门，我示意他可以进来。弟弟已经冲进来抱住我，久违的年纪相差十年的我的弟弟，依旧白皙高瘦。司徒锦说晚上去吃饭看电影，我说也好。
这场大雨下得有些仓促，庞大的东西一般会失去耐力。正如爆发力很强的短跑运动员一般不能跑马拉松，而能很快跑下马拉松的运动员往往没有短跑运动员的速度。再如爱情，轰轰烈烈固然好，又岂能比得上细水长流。爱长久，怨长眠，恨长忘，意长湎。夏末的雨后黄昏，空气变得温润，清冽的风吹过脸庞能吹起皮肤上细微的颗粒。这样的夜好极，路上没有太多的行人，反光的是水，黑色的是石，极其自然地来去。
弟弟似乎很喜欢司徒锦，在车上时就一路言语不停。想是相同的智商，相近的思维方式。司徒锦是空长了多年的孩子。我一直没有回避直言无讳地说喜欢这种稚气，一个人有城府难得，而没城府是难得的难得。弟弟说想吃鸡煲，司徒锦就在煲点附近停车。
这是一家简单干净的店，后现代主义的空灵质感，带着简约的木质纹路的格调，微微散发着熏衣早的芬芳。这里更像是书店，咖啡屋，或者午后休闲的茶吧。服务员一律穿着粉白相间的制服，温文尔雅、纤尘不染。或许我不应该在书中写太多的巧合进去，可是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当我看到李三甸从大堂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饭局之后会常常光顾这家店。
李三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热情地过来寒暄。他说可歆在补习班上商务英语，七点才能回来。我说不碍事，第一天回国，想着明早一一通晓故交，到了饭点也是出来寻常觅食，没料到会兜转到这家店铺。倒也巧极妙极，终究注定要今日叫你们得知。我介绍了弟弟和司徒锦，李三甸发短信告知可歆。可歆很快赶了回来，其实我预料到这一幕了，她是无论如何会即刻出现的人，不管她是在上课也好，什么都好。就是在不确定她要推掉重要约会的前提下，故而没有打扰告知我回国的事情。
我不想一回国就哭。
看到可歆是无论如何止不住眼泪的。
这天就红着眼睛过去。
4.吴地，演出
【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在一起，只有一种爱是为了分离，这种爱就是亲情的爱。】
九月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风和日丽的时光总是叫人格外舒适和开朗，人说环境会影响心情，所以有天与人同哀之谚。这样的节气就会想到要开学。司徒锦把我送到上海，他说他会帮我照看弟弟，我说你先照顾好自己再说。他搓搓手呵呵笑出声，他说那么好的嘛。
收到你的简讯。你说这天市里面的领导过来视察，你这段时间都会很忙。等忙完这阵子就过来看我，你说你等着十一长假的那次再相逢。他会做足一切准备过来江南，然后安定。我微笑着看完短信回复给你。就三个字，我说我等你。大伟兄过来找我说一起去参加一个公益演出。他有两个节目需要同我合作。我对舞台向来没有抗拒力，一口答应下来，便加入了紧锣密鼓的排练。
大伟兄有一个剑术表演需要我伴舞，一个茶道表演则是他配合我。他拿了配乐给我听，这是他引以为傲的音乐，是他观看一十四次带有这个配乐的演出，截取当中观众没有欢呼的部分拼凑而成。因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下载得到的配乐。关于这一点使得我十分佩服大伟兄。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那种坚韧不拔和刻苦追求是有目共睹是的，而我并没有达到这样一种境界。
和大伟兄一起练习很愉快，会累，但是不会倦。他教会我很多东西。他叫我注意音乐的抑扬顿挫，在他出快剑的时候我的舞蹈也需要相对快一点。这一次我们演的是《霸王别姬》，最后一幕他收剑入鞘，我从他侧边跪滑过来，从他手上拔出剑，一番推嚷之后举剑自刎。这段动作不好把握，要配合得融洽十分困难，包括音乐点和动作的配合。于是光这个动作就排练了许久时光。
排练了将近一周的样子，迎来了公益演出。早上大伟兄和老张过来寝室楼底下接我，有车子在校门口接送，大伟兄说这次要去郊区，这场演出在敬老院，还会有不少无偿自愿者前往。我说能够去陪陪这些年华老去的长者多好，让他们欢愉，大笑或者落泪。没有哪个老人是不喜欢热闹的，他们很傻很天真，他们只是希望有个人陪着，他们想说话，他们也想分享。
敬老院很大，有着多于外边的绿化，我在演出前和大伟兄到处转转，因为我想去看看这里居住着的老人。老人们都很热情，有些甚至拉着我们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们多是有钱人家的家长或者一些孤寡老人。当时我在想，人赚钱图什么，生儿育女为哪般，为何等到时光逝去落得一般的下场。我不是说敬老院不好，这里有充满了爱心的人，只是外人尚且如此，亲人不该这般不是么。
我听一个老人的自诉，她说自己的儿子是某个公司的经理，平时没有时间照顾她，便把她送来这里。送进来的那年她闹了点情绪，于是这十年她再没有听到儿子叫她一声母亲。老人眼眶湿润起来，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虽说父母养儿防老，其实真正不想从子女身上索取什么，相反却一直在付出。子女长大成人，赚钱了却总是最先放下父母。
我听一个研究儿童心理学的教授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在一起，只有一种爱是为了分离，这种爱就是亲情的爱。我当时不甚了解，就提出来问。他说父母培育子女，想着有一天子女能够独立，从第一天走路开始，到第一次说话，到上课举手回答问题，到得人生第一笔奖学金等等等等。一路走来就是为了分离，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付出。这让我无端想起那个寓言故事，文说农夫救了冻僵的小蛇，小蛇咬死农夫离开。人终究不是蛇，实不能蛇蝎心肠，狼子野心。
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失去双腿残疾人，两个裤管绑在一个车轱辘上，就这样用双手撑地前进。大伟兄说这是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小时候小儿麻痹让他失去了正常儿童一般的身躯，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靠着双手走遍了祖国十几个城市。他用卖废品换来的钱无偿捐献给敬老院。我不是要标榜他的思想有多崇高，我只是觉得，任何人只要有善心，善行就是好的。诚然、我们是不需要拿残疾人和普通人来作比较的，因为他们除了一些身体缺陷之外其他也都是正常的。我想他们也同我们一样需要平等。
演出很成功，老人们都很欢愉。我知道他们只要在一起，就会笑。我说过老人是很渴望热闹的。离开时我把电话号码留下来，我说下次要演出我还是会来的。
没有什么比老人和小孩更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