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荒村传乞 (1)
有一大半走狗都追人去了,附近留下的走狗约有二十余名。这位内堂大总管一剑三绝杨成管的是内堂事,地位虽与外堂大总堂勾魂鬼手相同,但权威并没有勾魂鬼手大,因为升迁赏罚的大权都由毒龙亲掌着,内堂的权责有限。因此,一剑三绝很少在外露脸。
毒龙激怒得像被踩着尾巴的狗,愤怒地向一剑三组叫:“你给我带两个人先赶回去,叫凌总管立即调动人手,遍搜这一带每一株草木角落,找出姓葛的老狗和那绿衣怪人来,去!”
“是,属下这就走。”
“樊兄弟。”每龙又叫。
“属下在。”一名爪牙应赔趋前行礼。
“你不是说无影门已经到了本地吗?”
“是的,三天前到达的,属下已经呈报给凌大总管了。他们现住在鸿宾客栈。”
“你和凌总管去查,如果他们有一个姓幕的门人,把他们全捉来给我。”
“属下遵命。”
葛老人用肩扛着林彦,奋力狂奔向南又向南,进入山区仍不停步,脚下愈来愈慢了。林彦早就昏厥人事不省。
葛老人毕竟上了年纪,远出十里外便支持不住了,山区中没有路,上山下山备极辛劳。
到了一处小山谷,清溪一线林丰草茂。老人在溪边将人放下,用手捧起水浇在林彦的头脸上。老人自己也伏在溪旁洗脸,脸色苍白汗透重衣,气喘如牛,确也快到山穷水尽地步了。
冷水一浇,林彦终于苏醒,神智尚未清明,便本能地狂叫:“哎……哎哟……”
他的背部青肿坟起,但头部和下身却向背部仰收入肚腹挺出,看他的形像便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彻骨奇痛无情地向他袭击,像怒涛般一阵阵向他涌扑,不但背部痛楚难当,全身的肌肉皆在不规则地抽搐,五内翻腾,肌骨里似有千百万虫蚁在肆虐。这痛苦他受不了,发狂般叫喊、呻吟、战抖……
葛老人神色灰败,拍拍他扭曲变形的脸颊说:“小兄弟,忍着点。要叫,得等到我们脱离险境后再说,追兵可能快到了”
“老伯,我……”
“我告诉你忍痛的秘方。”葛老人沉重他说:“不要去想痛楚的根由,你得告诉自己,不断他说:你痛吧,我要忘了你,忘了你。那么,你便会真的忘了痛楚。当然,有绝大多数的人是办不到的,但我相信你会办得到。”
他已痛得魂游太虚,但葛老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有些人被砍了几刀,甚至中了要害,但仍能继续与人拼命。但当他心情一懈,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时,他便会一蹶不起了。小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葛老人继续鼓励他:“人是否能活下去,全凭他是否有信心。恐惧会令人精神崩溃,怕死反而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小兄弟,你是个不平凡的人,你会克服死亡所给你的威胁,你的信心会让你支持下去。死且不惧,何俱痛苦?”
他心中一震。对,死且不惧,何惧痛苦?
“你痛吧,我不怕你,你伤害不了我的命……”他心里不住向自己呼叫。
不久,他终于觉得好受些了。
“老伯,晚辈有眼无珠,没料到老伯竟是一位身怀绝学,深藏不露的老前辈。”他向葛老人致谢:“老伯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唉!老朽是一个无用的练武糟老头而已。”
“老伯的轻功……”
“你看我,跑不了十里路,就成了快断气的老牛啦!不瞒你说,三十年前,老朽的确身轻如絮,跑百十里除了流一身汗之外,毫无不适之感。可是,自从拙荆去世之后,心灰意懒搁下了日课,然后是祸不单行,一时大意练功真气走岔,足厥阴肝经出了毛病,自右期门至右足尖大敦穴,十三处穴道都受了不算小的损伤。幸而真气有异便被我发觉了,不然早就成了残废啦!”
“老前辈想必在江湖……”
“呵呵!不瞒你说,老朽已把往昔的荒唐事忘了。”
“老伯,我受的伤……”
“你中了毒龙的歹毒暗器龙须针。”葛老人苦笑:“那畜生的暗器有两种:一种有毒,体型细些;一种无毒,略大略粗而沉重。有毒的片刻毒入心室,仅有他的独门解药可救。无毒的最可怕,痛得人心智丧失甚至发狂。你中的正是无毒的,幸而中在背部。那畜生竟然在你背后下手暗袭。”
“哦!真可怕。怎么有毒的反而没有无毒的可怕?”
“龙须针其实是一根弹性极佳的扁针,平时卷曲成圈,粗仅分半,卷曲时大仅如十文的制钱,以内力发出,针伸展成线,贯入肉中循肌伸张,劲道尽针立即恢复卷曲,力道甚猛。想想看,一根六寸长无坚不摧的扁针人体,卷曲时必定将肌肉向内抽紧,力道是不断的,肌肉的变化也是无止境的,人怎能受得了?如果贯入胸腹;内腑不挤在一团撕裂崩散才是怪事。”葛老人详加解说:“有毒的就算不了什么了,片刻即死,痛对死人毫无用处。”
“这恶贼好毒,他想要我慢慢受折磨而死呢!”他咬牙切齿他说。
“你死不了。”葛老人充满信心他说。
“老伯的意思……”
“我带你去找从前的邻居李老弟鸣远处救治,他的医道简直神乎其神,而且会取这种暗器,如果没有他的药止痛,取针时你可能会痛死。”
“这位李前辈住在何处?”
“在左首那座小山的南面,约有十二三里。老朽元气已复,咱门这就走,你支撑得住吗?”
“老伯放心,晚辈已经不理会背上的痛创了。”
“那就好。”葛老人一面说,一面解腰带将他背上。
李呜远的家在山阳,山脚下建了一间三进的茅屋。屋右有一座占地三四亩的平顶圆丘,上面长了两株巨大的柳树。站在丘顶向南望,里外便是小小的长庆村,村南是蓝田县境。
葛老人一脚踢开柴门,亮声叫:“呜老,在家吗?”
内间里出来一个花甲老人,呵呵大笑道:“是你,叫魂么?我正要进山,你……咦!你背上……”
葛老人抢入厅堂,一面解腰带一面说:“取出你的吃饭家伙,准备救人。”
“救人?病?伤……”
“龙须针。”
“什么?龙须针还能救?你……”
“中在背部,人支撑住了。”
“快,到内进药室。”
“你这慢郎中叫快,真是年头大变啦!哈哈!”
林彦心中暗笑,这位葛老前辈在家时,阴沉古怪像个没口子的葫芦,到了这里全变啦!变得活力充沛谈笑风生,装得真不含糊呢!
内进药室分为两间,一间是炼药室,鼎炉瓶罐甚多。一间是药室,木柜上堆入了不少草药,他被安放在病榻上,伏仆着任由李郎中摆布。当李郎中给他喝了半碗气味冲鼻的药液后,不久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天色已是黄昏,药室中灯火明亮,两老坐在榻旁的长凳上。短凡上,一只小碟中放着一卷寸大的紫色圈,紫芒闪烁,十分刺目。
“这就是龙须针。”葛老人说:“两端尖锐而微张,便于扣牢运劲,如无超尘拔俗的内家真力,不要说抖直发射,恐怕连拉直也力不从心。毒龙的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但也仅能在一丈以内伤人,超过一丈,针便失力自行卷回原状,只能当金钱镖使用了。他这种绝技,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在旁人手中,这玩艺便成为废物。”
李郎中拍拍他的手臂,点头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个铁打的人。葛老哥带你跑了二十余里,前后一个时辰,你居然活着,只有奇迹两字方能解释。老朽与人有约,必须赶到华山,明晨便需动身,药已经留下,葛老哥会照顾你的。大概三五天之后,创口愈合便可下床了。”
第二天,李郎中带了药锄药篓飘然走了。
走狗们花了三天工夫,遍搜葛老人住处十里内的每一角落,要找寻葛老人与绿袍怪人,与寻觅林彦的死尸;因为走狗们已认定林彦死定了,中了龙须针的人决难活命。
同时,绿袍怪人也在走狗们附近活动,也在找寻林彦和葛老人,在走狗们附近飘忽如鬼魅。
三天来一无所获,毒龙愤怒发疯,不许走狗们撤回,加派高手加强搜索圈子。又是四天,走狗们开始扩大搜索圈子,分批分向逐里推展,眼线四出。生见人死见尸,没见到林彦和葛老人的下落,毒龙不肯罢手。
林彦第三天便可下床了,在葛老人的照顾下,背伤已逐渐复原。
这天一早,他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葛老人在旁观看,等他练完拳脚,拍拍长凳说:“哥儿,先坐下来,老朽有些话,不知是否该说。”
“老伯但请指教。”他坐下说。
“你还恨毒龙吗?”
“晚辈恨之切骨。”他不假思索他说。
“那么,下次见面,你可能失败得更惨。”
“该……”
“你的剑术狂野有余,沉稳不足。这是说,你养气持志的功夫,还差得太远。”葛老人郑重他说:“由于你养气持志的修养不够,所以交手时七情六欲形诸表面,攻时恨溢于言表,动时志在必得,因此必定灵智不够清明,予对方以可乘之机。毒龙气功盖世,功力比他差的人决难伤他。而且他惜命,手臂有铁裹皮的护套,腰部有双层带裹的皮护腰,前胸后背衣内藏甲,想想看,你能在灵智不够清明时伤得了他吗?”
“这……”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是能控制情绪的至高境界。进一步便是如虚似幻,若有若无,对方无法估料你的心境,更无法预料你的行动。哥儿,老朽指点你几招散手,必能制毒龙的死命。问题是你必须达到交手时万虑俱消,而且平时能心胸开朗的境界,不然成功无望。再就是他爪牙众多,你必须练暗器应付他们的围攻。”
“晚辈以至诚受教。”他起立行礼:“晚辈年轻,长者赐,不敢辞,当诚意正心求取进益,俾毋负长者期望。请受晚辈一拜。”
他的确是出于至诚受教的。他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葛老人的话,不啻醍醐灌顶,打开了他智慧之门。他行了四拜大礼,诚意正心受教。
葛老人的经脉受过创,运劲有困难,但指导剑术却下碍事。所授的剑术仅七招,名叫魔幻七散手,是老人自参的秘学,走的全是怪异路数,无成规无定制,任意所之。
至于养气持志的功夫,不是旦夕可成的,葛老人只能讲授诱导,一切得靠他自己。
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外表有了显著的改变,笑容常挂,不再为行刺与复仇的事心中耿耿了。练剑的成效也是惊人的,他每天要花大半天工夫在丘顶的大柳树下苦练,渐可收发由心,已获其中三昧。他的剑术根基本来好得不能再好,有明师指点,更上一层楼乃是意料中事。
在林彦养伤练剑期间,府城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在毒龙围攻林彦功败垂成的次日,勾魂鬼手带了大批爪牙,声势汹汹到了南关的鸿宾客栈。城外四关中,南关最小,商业区在东关西关,南关的客栈不到十家,住店的几乎都是准备来访名胜游终南的外地人,而且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但这几天来,陕西已成为是非地,来关中吊古迹访名胜的人快绝迹啦!南关的每一家店,皆已濒临关门大吉境地,因此环境更为单纯了。
鸿宾客栈店面并不大,两间门面,四座院子共有百十间客房,设备甚佳,尤其是那两座小独院,花木扶疏、环境清静幽雅,以往是接待名流的好地方。四天前,西院住进了一批奇奇怪怪的老少,包下了整座独院。他们有不少仆人,自带了两乘山轿,落店之后,便四出打听消息。
早膳后,勾魂鬼手大驾粹然光临,气氛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