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深恨更深
夜风萧索,吹起了司马怒的衣衫。
他的脸仍然白垩一样。
萧立应声转身,盯着司马怒,冷冷一笑,道:‘司马怒,若是有你这样高强的轻功,绝不会这样短命。’
司马怒一笑,白垩一样的那张脸突然蛛网般裂开,簌簌的落下。
各人虽然是意料之内,看在眼中,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脸之后还有脸。
龙飞!
萧立冷冷的盯着龙飞,道:‘我方才已经知道一定是你。’
龙飞无言抹下脸上的余屑,脱下那身车把式装束。
锦衣玉立,他看来仍然是那潇洒。
萧立上上下下的打量龙飞一遍,道:‘丁鹤果然目光独到,挑到一个你这样聪明,这样能干的女婿,我却走眼了。’
龙飞答道:‘前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人?’
萧立冷冷道:‘我若是聪明,就不应该将你牵涉在内。’
龙飞道:‘若非由我来指证,我师叔纵然伤心,只怕尚不至绝望,如此又焉能消得前辈的心头大恨?’
萧立道:‘你的假设并没有错误。’
龙飞道:‘晚辈昨晚与铁捕头说话时,前辈想必是在书斋下的地道中偷听。’
萧立一怔道:‘难道你当时已经察觉了。’
龙飞点点头,道:‘不瞒前辈,晚辈那番话原是主动要说给前辈听的。’
萧立道:‘事情若是一如你所说,我听了之后,心意难免有些慌乱。’
龙飞道:‘在慌乱之下,前辈自己就会改变初衷。’
萧立道:‘亦必然就会露出破绽。’
龙飞道:‘前辈今天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却就是埋葬的那两副棺材,所以晚辈再大胆的假设,前辈必定将紫竺藏在棺材之内。’
萧立浑身一颤,道:‘你们莫非已经挖土开棺,将紫竺救出来了?’
龙飞道:‘恕晚辈斗胆,不能不如此冒犯。’
萧立道:‘紫竺现在呢?’
‘萧伯伯,我在这儿!’紫竺应声从铁虎后面那道楼梯走了下来。
萧立目光一转再转,道:‘很好,很好!’
铁虎冷笑截道:‘你可就不好了。’
萧立道:‘谁说我不好?’
铁虎道:‘现在证据确凿,我少不免要抓你回去,问你一个杀人之罪。’
萧立道:‘铁大人什么时候看见我杀人了。’
铁虎一怔。
萧立目光一转,道:‘这座小楼已经荒废多时,谁知道什么人开了那两个地道,在这里装神扮鬼?’
铁虎厉声道:‘就是你!’
萧立道:‘铁大人看见我装扮成个怪物?’
铁虎又是一怔。
萧立目光再转,回转向龙飞,接道:‘我却只看见这一位龙公子那样做,铁大人与铁大人的手下,都有目共睹,说不定就是这位龙公子玩的把戏,铁大人要抓人,抓他才对。’
铁虎恼道:‘我们都是从萧公子的棺材中将那位丁小姐找出来。’
‘当时我可在场?’
‘不在。’
‘这就是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将人放在棺材中嫁祸于我,对于挖土开棺这件事,我还未追究。’
‘你……’铁虎气得连话也说不下去。
萧立又道:‘你们要找证据,最低限度也得在棺材出门之时,就将我截下来才是。’
铁虎恼道:‘当时……’
萧立笑截道:‘当时你们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
铁虎道:‘是又如何?’
萧立道:‘那么实在可惜得很,丧失了一个这样好的拿人机会。’
铁虎气呼呼的道:‘好小子。’
萧立目光落向那条地道,道:‘更可惜的就是,你们连这条地洞也不好好加以利用,应该守候在旁,待我将面具竹笠拿出来的时候,才现身出来。’
铁虎道:‘你还用得着那些东西?’
萧立道:‘很难说。’
铁虎道:‘那么还要我们等到何年何日?’
‘我也不知道。’萧立笑笑道:‘无论什么事,操之过急与过缓都是不好,你做了捕头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铁虎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立悠然接道:‘所以龙飞的假设虽然并没有错误,你们又找到了这许多证据,对于我,并不没有任何影响。’
龙飞实时道:‘前辈无疑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萧立淡然一笑,道:‘何不就说老奸巨猾?’
龙飞道:‘晚辈也早已考虑到,纵然找到什么证据,也不会发生任何作用。’
萧立道:‘那么你又何必作神弄鬼多此一举?’
龙飞道:‘晚辈只不过想藉此弄清楚,是否前辈所为?’
他一顿接道:‘正如前辈所说,我们虽然在棺材之内找到紫竺,不无可能是别人嫁祸。
萧立道:‘现在你已经确定了?’
龙飞道:‘嗯。’
萧立道:‘那么你打算怎样?以江湖手段了断?’
龙飞摇头答道:‘晚辈无意与前辈动手。’
萧立道:‘哦?’
龙飞道:‘晚辈只想问清楚前辈几件事情,然后就离开。’
萧立又是‘哦’一声。
龙飞道:‘晚辈始终都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萧立冷笑。
龙飞道:‘只不知前辈能否替我解开那几个疑团?’
萧立断然点头,说道:‘你要知道什么?’
龙飞道:‘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我假设的那样?’
萧立道:‘是。’
紫竺那边脱口道:‘我爹爹怎会是那种人?’
萧立道:‘到这个时候,我还用得着说谎?’
紫竺垂下头。
龙飞又问道:‘司马怒与前辈有什么关系?’
萧立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是追在我身后,无意中窥到了前辈的作为?’
‘不错。’萧立缓缓的道:‘断肠坡一战,你战胜之后,是否曾叫他练好“旋风十三斩”,再来找你?’
‘正是。’龙飞解释道:‘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一共有二十三种变化是吗?而他却只练得十三变。’
萧立道:‘你虽然是一番好意,他却以为你是存心侮辱他。’
‘晚辈绝无此意。’
‘我知道。’
‘何以他有这个念头?’
‘因为他那“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他已经练至极限,已不能再生变化。’
‘以他的天资……’
‘有一件事你还未知道。’
‘那件事?’
‘司马怒当年曾火并“追风剑”独孤雁!’
‘结果独孤雁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你可又知道,他右手食指第三指的筋骨亦同时被独孤雁以剑挑断?’
‘哦?’
‘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个秘密,司马怒也一直以一指换取独孤雁一条命,引以为荣。
‘我却是不知道。’
‘因为你从未与这个人接触,一个人也绝对没有可能尽知武林中所有事情。’
龙飞道:‘他却是想必以为我已经知道。’
萧立道:‘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他紧追在后,准备予你致命的一击。’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所以你其实还应该要感激我。’
龙飞道:‘前辈拿下他之后,就以摄心术控制他的神智?’
萧立道:‘要控制这个人的神智,实在不容易。’
龙飞微喟道:‘前辈为了雪这个心头大恨,实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萧立冷冷道:‘嗯。’
龙飞道:‘可是我仍然怀疑?’
萧立道:‘丁鹤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那种人,是不是?’
龙飞无言颔首。
萧立道:‘最初我也是你这样想。’
他冷冷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相交多年,而且是结拜兄弟,尚且瞧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呢,你又焉能瞧得出来。’
龙飞一声叹息。
萧立横移两步,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来,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一顿才接下去,‘丁鹤与我当时都还年轻,我们一腔热血,闯荡江湖,本正义,打不平,南萧北鹤,一个三枪追命,一个一剑勾魂,邪恶之徒,闻名丧胆。’
龙飞心头不觉热血沸腾。
萧立继续道:‘那一年秋初,我们不约而同,飞马怒闯无恶不作的中州七煞的大寨,由中什血战至黄昏,合两人之力,终于击杀了中州七煞,也因此而认识,乃至结拜。’
龙飞道:‘后来又如何?’
萧立道:‘我们并骑江湖,闯最凶险的地方,杀最恶毒的贼徒,枪剑所至,无人敢撄其锋。’
龙飞道:‘好!’
萧立道:‘第三年之秋,我们在悍匪围攻之下,无意中救了一户姓白的人家,也就在这个凤凰镇。’
龙飞道:‘哦?’
萧立道:‘其主人白风,乃是一个已经金盘洗手的巨盗,招呼我们住下来,我们知道了他的底细后,就很想离开,谁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见到了他的女儿。’
‘白仙君?’
萧立颔首,道:‘仙君天姿国色,也许前生冤孽,我们两人都喜欢上了她,不由自主答应住下来,一住就半年,便是在那边现在的丁家庄。’
他目光一落,接道:‘白风自知道虽然金盆洗手,当年的仇敌未必罢休,所以造了这样的两幢庄院,还设了地道,以便必要时逃避。’
龙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萧立道:‘那半年之中,因为我们的入住,白家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静,而我们都在设法接近仙君,表面上看来,仙君待我们无分厚薄,事实却喜欢丁鹤,因为丁鹤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我对于那些东西却一窍不通。’
龙飞道:‘那怎么……’
萧立截口道:‘仙君虽然是喜欢丁鹤,可是白风却喜欢我,因为他的情性恰好跟我一样,所以在半年之后,他断然将仙君许配与我。’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我这个人虽然并不是全无机心,但对于儿女私情,却正如对于琴棋书画一样,一直都以为与丁鹤乃是处于相同的地位,能否取得仙君的欢心,自然也就如武功一样,优胜劣败,完全没有考虑到那尽是白风个人的主意。’
龙飞又叹了口气。
萧立接道:‘我入赘白家之后,丁鹤并没有离开,白风以为我们兄弟情重,也乐得有这样的高手坐镇在旁,于是索性就将那边的庄院送给他,还撮合他与仙君一个表妹的姻缘。’
他冷笑接道:‘丁鹤为了接近仙君,竟完全答应了下来,我兄弟情重,见他也成家,当然替他高兴,之后我们间仍然到外面走动,我娶得仙君,心情欢朗,意气飞扬,丁鹤却日渐落落寡欢,后来甚至没有再与我外出。’
龙飞截口道:‘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事?’
萧立说道:‘那是我在婚后半年的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并不见仙君在房中!’
龙飞道:‘莫非丁鹤那边书斋找到了她?’
萧立摇头,道:‘我千里回来,一心找仙君一聚,自然到处去找寻,结果找到来她未嫁之前居住的这座小楼。’
龙飞说道:‘莫非前辈就在这里见到她……’
萧立道:‘我来到门外,正见她从地道中走出来,身穿亵衣,酒痕斑驳,脚步踉跄,一脸的红霞未褪,显然喝过不少的酒。’
龙飞道:‘前辈当时是否已知道那条地道通往何处?’
萧立道:‘白风已跟我说及。’
龙飞道:‘当时前辈又如何……’
萧立冷冷道:‘我当时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并没有惊动她,悄然离开,翻过围墙,到那边书斋去偷窥,却见丁鹤手捧着一件红衣,呆然独立在书斋之中,而桌上杯盘狼藉,他亦是衣衫不整。’
龙飞无言叹息,紫竺呆在那边,不觉泪下。
萧立恨声道:‘也就从那一年开始,每一年那天,丁鹤这畜牲便一定将那件红衣拿出来,对衣痛饮狂醉。’
龙飞道:‘也就是昨天……?’
萧立道:‘正是。’
龙飞道:‘前辈在那时……’
萧立道:‘我怒火中烧,但竟然忍下,又悄然离开。’
龙飞道:‘哦?’
无论怎样看来,萧立都不像那种人,当时,他应该冲去痛斥丁鹤才是。
萧立解释道:‘也许当时我想起了捉奸在床这句话。’
龙飞道:‘嗯。’
萧立道:‘当时我就冲过去,他尽可以否认那是仙君的衣衫。’
他一顿接道:‘事实我回到小楼那边,仙君亦已经穿上外衣。’
龙飞道:‘那么,前辈到底是采取那种态度?’
萧立道:‘我佯装不知,也就从那时开始,暗中监视仙君,准备等她再过去与丁鹤幽会,就捉奸在床,给奸夫****一个痛快。’
龙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萧立恨恨的接道:‘谁知道仙君竟然从此绝足小楼,甚至不再与丁鹤见面,等不了半年,我已经等得快要疯了。’
龙飞暗叹!
萧立又说道:‘不久玉郎出世了,也不知怎的,我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的儿子!’
龙飞道:‘什么时候你才发现那颗形如蜥蜴的黑痣。’
萧立道:‘大概是十年之前,夏天一日,玉郎****上身在院内玩耍,给我无意中瞧见。
他的眼中彷佛有火在燃烧起来,厉声道:‘那剎那我愤怒得几乎一枪将他刺杀,可是我仍然忍耐下来。’
龙飞道:‘又为了什么?’
萧立道:‘天下间无奇不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样子巧合,所以在愤怒之余,我仍然想找到证据才采取行动。’
龙飞道:‘那么多年来,萧夫人不成都没有再与丁师叔见面?’
萧立冷冷道:‘就是如此我才狠不起心肠。’
龙飞心念一动,道:‘前辈莫非就因此去练那种摄心术?’
萧立嘉许的望了望龙飞一眼,说道:‘在没有办法之下,我惟有希望练好摄心术,控制仙君的心神,令她自动将事情说出来。’
龙飞不由自主的同情起萧立来。
爱妻不忠,挚友不义,虽然怀疑,却又无法证实,萧立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萧立自嘲的一笑:‘可是,谁知道我的摄心术练成功之时,仙君竟撒手尘寰,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龙飞道:‘她既已死了,这件事何不算了。’
萧立冷笑道:‘仙君虽然死,丁鹤却仍在。’
他目光转向紫竺,道:‘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上天竟予他一对金童玉女,我萧立一生磊落,儿子生下来竟是个白痴,天理何在,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龙飞沉默了下去,紫竺眼泪又流下。
铁虎皱起了眉头,所有捕快心头亦一阵怆然。
这的确不公平。
萧立悲愤的接道:‘后来,仙君极力阻止玉郎与紫竺的婚事,我更加肯定。’
他的语声更激动:‘玉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仙君要极力阻止,分明就知道他们是兄妹,都是丁鹤的骨血。’
龙飞不由得点头。
萧立长身而起,道:‘二十年的愤怒,我忍到今时今日,实在忍不下去。’
龙飞道:‘所以前辈选择昨天进行报复。’
萧立道:‘昨天是我最合适的日子。’
龙飞道:‘我给紫竺那封信必定落在前辈之手。’
萧立道:‘是送信人送错了地方。’
‘前辈因此也将我算在内。’
‘我原意是想在昨天杀丁鹤满门,作为报复,但一想,这样做反而便宜了丁鹤,因此我也要他生不如死!’
萧立重重一拳击下,‘哗啦’一声,旁边的一张几子在他的拳下粉碎。
龙飞叹气道:‘若愚小弟却无意窥破了前辈秘密……’
萧立浑身颤抖,道:‘若愚实愚,生不如死,死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龙飞道:‘前辈竟忍心下此毒手?’
萧立目光又转向紫竺,道:‘却不知何故,我竟然不忍心将紫竺亲手击杀。’
他双拳紧握着,道:‘可恨啊可恨,丁鹤这种人,竟然还得到一个你这样的女婿。’
龙飞叹息在心中。
萧立目光转落向铁虎脚前那个地道,道:‘你能够找到这个地道,足见你聪明过人。’
龙飞道:‘屏风、木像等东西当夜若是藏在书斋相连的地道中,我师叔应该知道,若看见了,必然穷追究竟,他从地道回到书斋之后,却是呆然若失,可见并不知情,所以我大胆假设小楼中必然有第二个地洞。’
萧立道:‘好聪明的人。’
龙飞道:‘玉郎的心神,其时是必已被前辈完全控制了。’
萧立道:‘要控制他并不难。’
‘他生性柔弱,是必拜前辈所赐。’
‘不错。’
‘那么不是他不喜欢练武,是前辈不许他练武了。’
‘萧家绝技岂能传与丁家畜牲。’
‘至于他雕刻蜥蜴,当然也是前辈主意。’
萧立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痛恨黑蜥蜴。’
他痛恨的当然并非活生生的黑蜥蜴,而是丁鹤萧玉郎背后的蜥蜴形黑痣。
他痛恨的其实是人。龙飞叹息道:‘错不在年轻一辈。’
萧立狂笑道:‘不灭他满门如何消得我心头大恨。’
龙飞再叹息,道:‘前辈用心也未免太深了。’
萧立狂笑不绝。
他若非深爱着白仙君,早已将白仙君击杀了,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去证实。
由此可见,他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希望白仙君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希望能够证实黑蜥蜴只不过是巧合,与丁鹤无关,一切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他也始终悬念着丁鹤的友谊,所以也始终并没有对丁鹤采取任何行动。
那就在他能够证实的时候,白仙君却已撒手尘寰。
无论了能否证明,在他来说都已经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他仍然在再等三年,在采取行动之际,更叫玉郎假扮白仙君,来一试丁鹤。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
多情多恨。
情深恨更深。
丁鹤前夜在小楼中那句说话,无疑就是一条火药引。
萧立多年愤恨,终于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爆炸,一发不可收拾。
他狂吼,挥枪,断丁鹤一指。
丁鹤作贼心虚,一见萧立,如何还敢逗留,仓皇遁入地道。
一切报复行动,也就在那剎那开始。
这些萧立虽然没有说,龙飞亦不难想象得到。
他叹息接道:‘前辈,就此作罢好不好?’
萧立狂笑声一落,断然说道:‘不可以。’
铁虎插口道:‘你还待怎样?’
萧立一字字的答道:‘杀丁鹤满门老幼。’
众人齐皆耸然动容。
铁虎道:‘我们现在虽然把握不住你杀人的证据,但你若再想杀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萧立冷笑。
铁虎接吼道:‘由现在开始,无论你走到那里,我的手下都会盯着你,盯稳你的。’
萧立不怒反笑,大笑,道:‘你若是以为我真的将官府放在眼内,可就大错特错了。’
铁虎嘿嘿冷笑。
萧立笑接道:‘我引来龙飞,目的不过要丁鹤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现在这既然没有可能,我还有什么顾虑?’
铁虎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大胆萧立,你眼中难道就没有王法?’
萧立冷笑着道:‘报仇雪恨乃理所当然。’
铁虎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报仇雪恨,应该找丁鹤,滥杀无辜,情理不容!’
萧立挥手道:‘闭上你的嘴。’
铁虎仍然道:‘你若再胡来,先问我铁虎手上铁链。’
萧立不怒反笑道:‘我偏就在你面前击杀紫竺,看你又如何阻止。’语声一落,他左手一捋长衫,右手一翻,剎那之间手中已多了三支三尺长的铁枝。
那三支铁枝其中一支乃是一支短枪。
龙飞一见,急喝道:‘小心!’
话声未已,‘叮叮叮’三声,萧立已经闪电般将那三支铁管嵌起来。
短枪立时变成了长枪。
九尺长枪!
枪尖锋利,红缨如血。
萧立一枪在手,双眉齐挑,意气飞扬,宛如天神。
铁虎一见大喝道:‘大胆萧立,还不将兵器收起!’
萧立目光暴射,断喝道:‘滚开!’一枪刺了过去。
铁虎铁链急挡。
‘哗啦啦’一阵乱响,铁链砸在枪尖上。
萧立手中枪一插,道:‘脱手!’猛一挑。
铁虎右手虎口猛一酸,铁链竟把持不住,‘哗啦啦’应声脱手飞出。
飞出了窗外。
铁虎面色大变,左右捕快亦自齐皆变色,手中刀急迎前。
萧立又一声断喝,‘滚!’枪一挥,‘横扫千匹马’!
叮叮当当立时一阵乱响,八把长刀尽皆脱手,凌人乱飞!
八个捕快惊呼未绝,寒光已夺目,仓皇闪开。
铁虎也没有例外。
萧立‘吒’一声,枪一引,从空间刺入,直取紫竺的咽喉。
鲜血一样的红缨,闪电一样的枪尖!
谁能够阻挡这一枪!
枪势闪电。喝声奔雷。
枪尖距离紫竺咽喉剎那已咫尺。
‘呜’一声寒光暴闪,一枚金环凌空飞来,不偏也不倚,正击在枪尖之上。
‘叮’一声,凌厉的枪势竟然被这一枚金环截断。
萧立一声:‘好!’右手急震,连刺八枪。
龙飞右手不停,八枚金环‘呜呜’先后飞出。
每一枚金环都正好击在枪尖之上,‘叮叮叮叮’接连八声,萧立接连八枪都给金环截下
龙飞金环不停,身形亦展。
第九枚金环出手,他人已掠至紫竺的身旁。
萧立即时又一枪刺来!
萧立一声暴喝,一枪架住了刺来的三枪!
萧立冷笑道:‘一剑九飞环果然名不虚传!’
这句话才只十一个字,最后一个‘传’字出口,萧立已经连刺了四十九枪。
枪枪致命。
龙飞连接四十九枪,脸寒如水。
萧立枪势不绝。‘嗤嗤嗤’又三枪。
龙飞再接三枪。
‘哧’一声,三枪突然变四枪,飞刺向龙飞咽喉。
龙飞剑势已老,眼看已是挡无可挡,可是那剎那之间,他的身形却及时一偏,枪便从他的颈旁刺过!
枪尖实时叮的断下,萧立已老的枪势又变成灵活,一沉一缩一探,插向龙飞心胸。
此间枪尖虽然已断下,但以萧立的内功,这一探之下,亦足以开碑裂石,何况插的又是心胸的要害。
龙飞的剑又及时一挑,将枪势卸开。
这一枪虽然诡异,但在义庄那里,龙飞已经从萧若愚手上竹竿领教过。
萧立这一枪的威力比萧若愚又何止厉害一倍。
但龙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过一次经验,又岂会化解不了萧立这一枪。
萧立暴喝:‘好!’枪势又一变,仍然插向龙飞的心胸。
龙飞再一剑架住。
‘哧’一声,一支锋利的枪尖这剎那突然从那支枪的断口中弹出来,射向龙飞的心胸!
断口距离龙飞的心胸只七寸,那二支枪尖却长足尺二。
心胸要害,三寸已足以致命,何况五寸。
这实在大出龙飞意料之外,这也就是萧立‘追命三枪’的第三枪。
‘追命三枪’枪枪追命,这一枪已足以追取龙飞性命!
那剎那龙飞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黯然一叹!
也就在那剎那,一道剑光斜里飞来。
匹练也似的剑光,闪电也似的剑锋。
剑锋一穿一挑,叮的将枪挑了起来。
龙飞的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弹出的那支枪尖划破。
那支枪尖也只是划破了龙飞胸前的衣服。
龙飞打了一个寒噤,人剑一退,护在紫竺之前。
萧立同时引枪暴退。
剑光亦敛,一个人孤鹤一样独立在两人之间。
丁鹤。
‘一剑勾魂’丁鹤!
连接丁家庄书斋那条地道的暗门已经打开。
丁鹤正是从地道中出来,凌空飞身一剑,及时将萧立那致命的一枪挑开。
他一身白绫寝衣,一张脸比那身白衣还要白,一丝血色也没有,神态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握剑的右手仍是那么稳定,那么有力。
剑已经垂下,他望着萧立,眼瞳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惭愧。
萧立一枪横胸,也在望着丁鹤,眼瞳却如火似焰,忽然道:‘来得好。’
丁鹤哑声道:‘萧兄。’
萧立道:‘不敢当。’
丁鹤道:‘你们说的话,方才我在地道之中全都听到了。’
萧立道:‘好一条地道。’
丁鹤垂下头。
萧立上下打量了丁鹤一眼,又道:‘看来华方那个老小子实在有几下子。’
丁鹤道:‘听说华方为萧兄请来。’
萧立答道:‘因为我还不想你那样死去。’
丁鹤说道:‘小弟再多谢萧兄救命之恩。’
萧立大笑道:‘这个我更不敢当。’
丁鹤道:‘小弟也有几句话要说。’
萧立道:‘请。’
丁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不瞒萧兄,小弟的确是很喜欢仙君。’
萧立道:‘我知道。’
丁鹤道:‘仙君也喜欢小弟。’
萧立冷笑。
丁鹤道:‘在仙君未嫁与萧兄之前,我们已私放终生,也不时从地道往来,但都是交换一下琴棋昼画方面的心得,始终未及于乱。’
萧立只是冷笑。
丁鹤道:‘每次相会我们都是以琴声为号,曲乃仙君谱就,名曰“君来”。’
萧立道:‘好一曲“君来”。’
丁鹤无言叹息。
萧立道:‘这件事在我对仙君试用摄心术之时,已从她口中得知。’
丁鹤继续道:‘白风独喜萧兄,却是无可奈何,父命难违,况且仙君天性孝顺,而萧兄人中豪杰,武功侠名都在我之上,所以仙君下嫁与萧兄,小弟在失望在余,一面亦替仙君她高兴。’
萧立冷笑道:‘果真?’
丁鹤叹息道:‘小弟当时原打算离开凤凰镇,但不知如何始终下不了决心。’
萧立道:‘你果真不忍?’
丁鹤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就为了仙君。’
萧立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什么?’
丁鹤道:‘至于那一夜,其实是这样的。’
萧立道:‘说!’
丁鹤道:‘仙君在嫁与萧兄之后,因为与萧兄性情不相投,郁郁寡欢,那一夜无意回到旧时居住的这座小楼,恰逢我对月怀人,书斋中曲弹“君来”,她一听之下,不由自主的从地道走过我书斋那儿。’
萧立道:‘说下去。’
丁鹤接道:‘我与她对坐书斋,思前想后,无限感触,于是借酒消愁,至于醉倒。’
萧立道:‘醉得好。’
丁鹤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浓道:‘到我们先后醒来,发觉竟相拥竹榻之上,衣衫凌乱,仙君惊呼跳起身,惊羞交杂,珠泪迸流,外衣也不及穿上,一声不发,飞快从地道奔回去,我当时亦不知道如何是好,呆住在那里。’
萧立目光一扫,嘶声道:‘你们都听到了。’
龙飞无言长叹,紫竺泪如雨下。
铁虎与一众手下冷然盯着丁鹤,一面的鄙屑之色。
丁鹤哑声接道:‘之后我也曾一再仔细检查,记忆中彷佛亦未至于乱。’
萧立咬牙切齿道:‘那么玉郎又何来呢?’
丁鹤无言。
萧立恨恨的盯着丁鹤,好一会,冷冷道:‘今夜难得你亲口承认,看你还是一条汉子,我也不再与你女儿为难。’
丁鹤道:‘谢萧兄高抬贵手。’
萧立断喝道:‘你可要还给我一个公道。’
丁鹤黯然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萧立手中枪霍向地门外一指,说道:‘去!’
丁鹤凄然一笑,摇头道:‘不必!’
萧立怒道:‘畜牲!懦夫——’
语声陡断,他整个人怔在那里。
丁鹤没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他手中三尺青锋,已嵌在他的咽喉之内。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丁鹤出手快如闪电,只一剑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只一剑!一剑勾魂不愧是一剑勾魂。
他杀人只用一剑,杀自己也是。
血尚未来得及流出,突然射出。
丁鹤在鲜血激射中倒下。
众人这时候才如梦初觉,紫竺一声‘爹’,扑了过去。
萧立瞪着丁鹤倒下,眼旁肌肉一阵颤动,道:‘好!好!’
第二个‘好’字才出口,痛哭声突然从门外响了起来。是从门外。
萧立应声向外,见白三娘正哭倒在门外。白三娘一头白发乱颤,痛哭道:‘你们都错了,都错了。’
萧立一怔道:‘妳胡说什么?’
白三娘仍然是那一句话:‘你们都错了。’
萧立怒叱道:‘错什么?’
白三娘痛哭着道:‘玉郎少爷,不错,是丁鹤老爷的儿子。’
萧立道:‘妳也说是了,还有什么错的?’
白三娘接道:‘可是玉郎少爷并不是小姐所生。’
‘什么?’萧立一呆。
‘是表小姐生的。’
萧立怒道:‘胡说。’
白三娘道:‘事实这样。’
‘仙君难道并没有怀疑?挺的是假肚子?’
‘不是。’
‘那么孩子呢?难道没有生出来?’
白三娘连连摇头,道:‘玉郎是表小姐生的,紫竺才是小姐生的。’
‘岂有此理。’
‘这是事实。’
‘还说是事实,紫竺谁都知道是丁鹤的女儿,怎会是我的女儿?’
‘紫竺其实是老爷与小姐的女儿。’
‘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疯了?’
‘事实是这样的……’
‘说!’
‘这都是婢子不好,害死了玉郎若愚两个少爷,害死了丁老爷……’她哭得很伤心,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听出其中必然有蹊跷,都呆在那里。
紫竺也没有例外。
萧立实在忍不住下去了,连声催促道:‘说!快说呀!’
白三娘痛哭失声,哑声道:‘在小姐临盆之前一月,有一天,婢子无意中听到老主人在跟老爷谈话,当时老主人说萧白两家人丁都单薄,小姐无论如何都要生个男孩来继承香灯,若是女的不要也罢。’
萧立道:‘我记得他好像这样说过。’
白三娘接道:‘老爷当然亦连声称是,老主人之后还说,小姐若真的生了一个女儿,便必要让老爷娶个侍妾回来。’
萧立道:‘那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三娘道:‘婢子一直将你们的说话记在心中。’
她涕泪交加,伏地道:‘到小姐临盆,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天刚值表小姐亦临盆,却生了一个男的,侍候表小姐的不是别人,也就是我姐姐,我们姊妹自幼被卖到白家来,与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待我们就像亲姊妹一样,所以我们姊妹都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想她因为生个女孩受害,也不想老爷你另娶,难为小姐,所以就暗中商量,悄悄将两个孩子换转……’
‘什么?’萧立双眼暴睁。
白三娘又道:‘我们姊妹一心以为老爷与丁老爷生前既然情同手足,孩子是谁的也是一样,怎知道……’
她痛哭叩头道:‘婢子该死!’
萧立嘶声道:‘我们只不过说笑,妳怎么当真。’
像他与白风那种口不择言的莽汉,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他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给白三娘听去,而且还那么认真。做梦也想不到。
白三娘一再叩头道:‘婢子该死。’
萧立怒吼道:‘你实在该死,******混账婆娘!我打杀了妳这个混账东西!’
他破口大骂,握枪双手都起了颤抖,却没有刺出。
白三娘叩头出血,突然跃起来,一头撞在旁边的一条柱子之上!‘蓬’一声,脑髓横飞,白三娘烂泥一样倒在柱下。
没有人阻止,除了萧立,其它人都已被这真相之中的真相惊呆。
萧立可以阻止,但他没有阻止,他瞪着白三娘倒下,突然狂笑起来,连声道:‘死得好,死得好。’
第二句‘死得好’出口,一支锋利的枪尖就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是他手中的铁枪,他在狂笑声中,反手一枪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飞激,狂笑声断绝。龙飞一眼瞥见,嘶声大叫:‘万万不可。’扑了过去。
紫竺脱口一声:‘爹!’亦扑上前。
萧立霍地转身,一手扶住龙飞,一手将紫竺搂在怀中。眼中有泪,泪中有血!
他尚未气绝,语声微弱地说道:‘龙飞!’
龙飞颤声道:‘晚辈在。’
萧立血泪交流,道:‘好孩子,紫竺交给你。’
龙飞哽咽,无语点头。
萧立又唤道:‘紫竺!’
紫竺哭叫道:‘爹!’
萧立道:‘做一个好妻子。’
语声突断,头一仰,终于气绝。
紫竺痛哭失声,龙飞哽咽欲泪。
铁虎与一众捕快听入耳里,看在眼中,一个个呆若木鸡。
冷风透窗,终于吹干了萧立眼角的泪珠。他性情刚烈,疑心又浓重,爱得深,恨得切。为了要证实白仙君的清白,他费尽苦心,终年累月在痛苦之中,却宁可忍受这种痛苦,自己去寻求答案,也不肯去问丁鹤,去问白仙君。
丁鹤的眼中也有泪,却早已被风吹干。这个人拿得起,放不下,痴情之极!却也懦弱之极,虽然武功高强,在感情方面却始终不敢面对现实。
白三娘又是一种人。那种喜欢擅自替别人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人。
白仙君呢?就是那种女人,温柔孝顺,纵然是心有所属,又不敢争取,但所嫁非人,郁郁寡欢之余,又难忘旧爱,出了事,又后悔不已。
白风?
似乎没有什么错,只不过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女儿也会喜欢,以为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正确,绝对没有错误,从来没有考虑到,嫁人的是他的女儿,不是他!
这五种人触目皆是。
这五种人无论那一种都能制造悲剧。
何况这五种人结合在一起,不产生悲剧才是奇怪。
这五种人结合在一起,产生的悲剧必然就是悲剧之中的悲剧。
正如现在这一个。
血泪已流干了!
仇恨也应已结束!
龙飞紧拥着紫竺无言对窗望着夜空!
冷月西楼。
长夜已经将尽,黎明已经不远。《黑蜥蜴》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