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眼儿媚 第一章不可抗拒的诱惑 (2)
他慌忙把卧室的门关闭,并且下了锁,又把窗帘拉拢,然后瘫软在一张沙发椅上,呆呆地对着油布包呆视。
时间很快地逝去,时钟告诉他已到清晨三时半了。
他听得巷内水泥地上,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高跟鞋声。不想可知,这是他胞妹丽卿从琳池夜总会工作完毕返家来了。
他立即熄灯,佯作熟睡已久的样子。
任何一夜,假使他还未入睡,他是极欢迎丽卿到他卧室里来略谈片刻的,可是今夜他不要她跨入这间卧室。
她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少女,见了油包中的东西,可能大惊小怪。这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尤其容易引起睡在扶梯底下的下女阿娥的注意。
阿娥知道此事后,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巷中的邻居,甚至对街巷弄中的邻居,一定也都会知道他卧室中有一具可怕男尸的秘密了。
这秘密泄漏之后,他的处境就更不堪设想了。因此在他没有想到处置这具尸体办法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卧室里有这样一件骇人的对象。
高跟鞋的声音已上了扶梯,在他的卧室门外停止。
笃——笃——笃——他的妹妹丽卿在那里敲门了。
他不声不响,继续装睡。
‘哥哥,开门!’
他还是不作声,也不开门,希望她快回到她自己卧室去。
‘哥哥,开门,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丽卿说,‘我知道你还未睡,方才我在外面看见你房里的电灯还亮着啦。’
‘有什么话明天再谈,我已睡了!’他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我不能等到明天,现在我想跟你谈谈。’
‘那么……那么……你等着,我穿上衣服就开门。’
史浩从沙发上站起来,拨亮了电灯,把皮箱盖关紧,用钥匙锁闭了箱上三具弹簧锁,轻地把皮箱推到床下。然而,这掩藏不了这一只大皮箱,她会很容易发现床底下这一只从未看见过的新皮箱,而加以盘诘。
‘哥哥,干嘛还不开门?’丽卿在门外催促。
‘再等一下,我还没有穿好衣服。’他回答着,将床上的被单尽量往外拉,使它堕下去遮蔽床底下的大皮箱。然后,走至门旁拨锁启门。丽卿是一个举止合度、端庄娴淑的女人,她跨进哥哥的卧室看了他一眼,脸上现出相当诧异的神情。
‘你既睡下了,为什么穿得这样整齐?’她说。
‘噢!我是和衣而卧的。’史浩加以解释。
‘方才你不是说衣服还没有穿好吗?’
‘我……我意思说上衣没有穿好……’说谎总是免不了有漏洞的,他愈想填塞这一个漏洞,而这漏洞愈塞愈大。
‘你不穿好上衣不能开门吗?’丽卿疑云满腹地说,‘以前我到你的房里来,你从未穿过上衣来开门。’
‘噢!因为……因为……’他说不出因为什么。
丽卿的眼光对室中扫射。‘奇怪——今夜你床上的被单,也和往常的铺法不同了。
‘这没有什么奇怪!我忽然喜欢这样铺,就这样铺了。’
丽卿用鼻子嗅了一阵后说:‘这是什么气味?怪难闻的。’
‘方才我从野味店内,买了一些野鸭野鸡等食物回来,拿到家里才发觉这些食品已发霉,我已把它丢掉了。’
史浩捏造一段谎话,应付他妹妹的质问,同时打开窗使新鲜空气流入室来。
这一夜的风很大,把那条遮蔽皮箱的被单,吹得像升在半空中的旗帜一般地飘扬。
史浩补救了气味问题,却不能使被单不飘扬。
‘噢!’丽卿发现了新鲜事物而叫喊:‘我看见了……’
‘你……你……你看见了什么?’史浩慌张地问。
‘你坦白地告诉我,这是从哪里来的?’丽卿追问。
‘轻一些,不要让阿娥听见,’史浩沮丧地说,‘其实你不必追问,也不必管我的闲事。’
‘我一定要你说出来,你脖子上这几个红嘴唇印是从哪里来的?’
‘噢……’史浩微感轻松,‘一个女友故意和我捣蛋。’
‘谁?’
‘薛黛玉!’史浩毫无准备,只得捏造了一个姓名出来。
‘你怎么把红楼梦里的人物拖出来?而且把林黛玉,薛宝钗混合起来,你简直在那里胡扯。’丽卿说,‘我且不盘问你这件事,你还不将这难看的红唇印揩去,留着干什么?’
史浩取一块湿的面巾,对着一面小镜子,将脖子的红唇印揩去。
‘哥哥,我遭遇了一个困难问题。’丽卿说。
‘什么困难问题?’
‘琳池夜总会老板——张久根威胁着要我嫁给他做姨太太,假如我不答应他,他就辞退我的歌唱职位……’
‘你可以到另一家夜总会去唱。’
‘张久根的恶势力极大,门徒众多,他辞掉我,一定会通知全市舞厅及夜总会,不准雇聘我去歌唱。他说,我的歌所以受人欢迎,是他一手捧出来的。’
‘那么,你就不要唱了!你能速记,你能打字,你可以换另一种职业。’
‘哥哥,你的教育程度比我高,你的能力比我强,你从大学毕业出来已三年多了,始终还没有找到工作。你想,我到哪儿去找打字速记的职位?如果我再失业,我们一家三人的生活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史浩的心绪,被床底下皮箱内的对象弄得极为紊乱。他对丽卿所遭遇的困难问题,根本无法代她筹思出任何应付的策略。他觉得妹妹的问题,虽也是一个麻烦问题,但究竟不及他自己那个问题来得紧急,来得严重。‘你预备怎样呢?’他问。
‘我只能暂时敷衍他。’她说。
‘我知道你有一个男朋友,他要是知道了将怎样呢?’史浩心猿意马地敷衍着。
丽卿察觉了她哥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可以向他解释,’她说,‘他或许能了解我。哥哥,今夜你的态度好怪异,等你恢复正常以后再谈吧!明天见!’丽卿转身走出这间小卧室。
史浩等她走到了二楼她自己的卧室里后,急急关闭房门,又把弹簧锁闭上。重新坐在那只沙发靠椅中,呆呆思索处置那关系严重的对象。
他再三地思考几个处置办法,最后他终于决定,把皮箱悄悄携往荒郊丢弃,人不知鬼不觉,与他丝毫没有关系。事实上,他也的确与这谋杀案没有丝毫关系。
他的主意虽已定,可是天际微露曙色,这时间极不适合。皮箱里的对象必须在他卧室内留置十余小时,等待白天过去,黑夜重临,才能实行他这一个丢弃的计划。
疲惫使他入梦。上什九时左右,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被敲门声音惊醒。
敲门是一件极平凡的事;但当一个人心中怀着鬼胎时,敲门声音就成了一种非常刺激的声音了。
‘谁?’
下女阿娥在门外说:‘楼下有一个陌生人要见你。’
‘哪一个陌生人?’史浩闻言心里发慌,心加速地乱跳。
‘陌生人当然是一个从未到这里来过的人,’阿娥说,‘我不认识他,我也不知他是哪一个陌生人。’
史浩发觉他自己所提的问题太可笑了。
‘我的意思说,他是从哪里来的?见我有什么事情?’他重新问道。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阿娥说,‘他说是从警察局来的。’
警察局这三字,犹似一具铁锤在他头上猛击了一下,使他晖眩,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喔……他……他他在哪里?’
‘他在楼下客厅中,’阿娥说,‘他叫你赶快下去。’
史浩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找寻衣服,找了半晌没有找到,才发觉衣服早已穿在身上。今晨他是和衣而卧,根本没有脱去衣服。
他开了卧室门,走出卧室,随手把门拉上。
‘不要锁门,我要进去为你整理房间。’阿娥说。
‘今天房间不必整理了,我自己整理过了。’
阿娥诧异地对他望着。
史浩双腿颤栗地一步一步跨下扶梯去,他几乎失去行走的本能。
当他到了楼下,见客厅里没有人影,而大门却敝开着。从警察局来的人到哪里去了?
‘阿娥!阿娥!’他唤着。
‘什么事?’阿娥从二楼奔下来。
‘那个陌生人呢?’他问。
阿娥朝客厅扫视了一遍,用着惶急的声音叫喊:
‘台上的自鸣钟不见了。’
‘哈哈……哈哈……’这显然与他那件事是不相干的,他发出轻松的笑声,‘这自鸣钟失窃的妙,妙极了!’
下女阿娥又诧异地对他望着。史浩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合情理,立刻把脸一沉。
‘阿娥,陌生人来,你怎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呢?今日幸好仅仅失窃一具钟。下次你要谨慎一些,不要再让任何陌生人混进来乘机行窃。赶快把大门关起来,这件事是你很好的教训!’
史浩说完,即回到自己卧室内,把房门紧紧锁闭。这一整天,他的母亲、妹妹与下女阿娥屡次要进他的卧室,都被他托辞推却而不让她们进去。
他盼望天黑,盼望丽卿往夜总会去上班,盼望他母亲与下女快些安睡。只是他愈盼望这一天的光阴迅速消逝,这一天的时间却似乎比往常长了两倍。终于阳光渐渐向西斜去,蔚蓝的天空渐渐灰黯,黑夜姗姗地莅临了。
他焦躁不耐地等待,直等到夜色深沉,他母亲已在二楼卧室中呼呼熟睡,他的妹妹也往夜总会去了,巷里的邻居也都入了睡乡,他才携了那只皮箱溜出屋去。
他先蹑手蹑足下楼察看,见下女阿娥蒙被而睡,于是返身上楼,携了那只大皮箱重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