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春回,晨起推开隔扇窗,惠风和畅,燕语莺啼,不觉中窗外春在枝头已十分。
季宝珠坐于妆台前,胭脂水粉原本不大用,有身孕后,更加不用,芳春看着铜镜里,笑道:“主子素颜奴婢觉着更美。”
季宝珠笑着道:“和贤妃的妹子比起来,芳华老去。”
芳春道:“皇后娘娘的妹子封了美人已侍寝,贤妃的妹子封了宝林,侍寝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芳春一边为她盘髻,一边说。
季宝珠拈起一枝珠花道:“回头寻一两样东西送皇后娘娘的妹子和贤妃的妹子
芳春答应声。
这时,赵胜进来回道:“娘娘,皇上有赏。”
芳春把她一头的秀发绾成宫中流行的新式样堆髻,正好收了手,回头笑道:“皇上又赏了什么?这阵子有新鲜玩意、鲜果品皇上不忘往熙和宫送,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扶季宝珠起身,出去接赏,却原来是一篓子小金桔,送东西的太监走后,季宝珠道:“拿家伙盛些给厢贵人送去点,在给罗御女送些个去,吃不了白隔着放烂了。”
芳春就找了个小花筐,盛出来一些,拿着到院子里,看荣宽收拾花草,摆手招呼他,荣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正殿台阶上,芳春递给他,道:“娘娘吩咐给厢贵人送去。”
荣宽接过,走去了。
这里,雨燕另找了个深青缠枝莲纹瓷盆,捡了些,自己给罗御女送去了。
雨燕推开偏殿的格子门,正间没人,就看西间门半开着,想着罗御女可能在西屋里,就掀了蓝底散花细棉帘子,一进门,就见罗御女半躺在榻上,只穿了亵衣,头发松散,雨燕眼尖一眼便瞧见床上有一男子亵衣。
心中暗惊,忙调转眼神扫向别处,含笑一礼,道:“我家娘娘要奴婢送些金桔,这是才皇上赏的。”
罗御女神情有点懒懒的,道:“回去说谢谢你家娘娘惦记着,一会我去当面谢你家娘娘。”
雨燕赶紧答应一声,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胸口犹在咚咚乱跳。
雨燕回到正殿,直接走去西暖阁,季宝珠坐在炕沿边,剥吃金桔,看雨燕进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雨燕凑近她耳边,耳语几句,季宝珠‘扑哧’笑了,也没说什么,芳春在一旁纳闷,雨燕样子神秘,让她不禁猜疑。
这时,荣宽给厢贵人送金桔回来,慌慌张张地进门便道:“主子,奴才才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太后好像不大好了。”
季宝珠并不吃惊,只是有点疑惑,淑妃不是把有毒的药换了吗?萧昂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萧昂宫中耳目众多,一定在太后身边布下眼线,季宝珠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
芳春托着一套秋香色衣裙,样式简单,没有繁复的花纹和缀饰,看着庄重,服侍季宝珠换上。
季宝珠带着芳春和春财,匆匆赶往慈宁宫,熙和宫离慈宁宫不远,季宝珠平常步行,今儿事情紧急,就做了肩舆过去。
盏茶功夫既到慈宁宫,季宝珠下了肩舆,就见另一乘肩舆也正好停在坤宁宫门前,贤妃姐妹从里面下来,贤妃的妹子虽没侍寝,封了宝林,也在后宫嫔妃之列,因此也来了。
贤妃的妹子季宝珠见过,此时,出落得越发清丽,季宝珠上前见礼,贤妃的妹子已是上官美人,也依礼上前见了。
贤妃轻柔声儿道:“妹妹这阵子可好点了吗?”
季宝珠探身道:“好多了,不呕吐了。”
贤妃无意间看到季宝珠身旁的芳春,瞅了两眼,奇道:“妹妹这宫女本宫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芳春垂眸低首答道:“奴婢芳春。”
贤妃定定看着她道:“奇怪,有点眼熟。”
贤妃贴身宫女晚晴笑着道:“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不是原来在咱们宫里呆过的做粗使的宫女芳春。”
贤妃恍然大悟道:“难怪瞅着面熟。”
芳春谦恭地低俯身行礼,道:“奴婢呆的日子短,难怪娘娘不识得。”
贤妃问:“你呆了多长时间?”
芳春道:“半年,奴婢粗笨不上上头去,是以娘娘不识得。”
贤妃这才点点头道:“本宫就说没怎么见你。”
转而又朝季宝珠道:“这宫女怎么会到妹妹那里?”
季宝珠也无甚可隐瞒,就实话实说道:“夏常在与这宫女相厚,一日,夏常在戴了个珠花,妹妹看着新颖别致,问起说是这宫女做的,后来一打听,在浣衣院粗使,正巧我那宫里缺人,就把她要了来。”
贤妃又瞅了瞅她,说话就进了慈宁宫大门。
一行人往后殿去了。
进门槛时,芳春扶着主子,季宝珠只觉她抓住自己袖子很紧,在朝她脸上看,芳春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宝珠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了解了她一紧张身子就僵硬,气息不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暗想:她看到贤妃为何如此紧张,贤妃性情柔和,对待宫人多恩少罚,何故她这么反常,就有点奇怪了。
来到太后寝宫,皇后和不少嫔妃已经到了,正殿上皇后和众嫔妃都在等消息,御医们在里面给太后会诊,早已派人通禀了皇上。
殿内气氛凝重。
这场合礼就免了,就有人给二人让出座位,季宝珠有身孕自然坐着,不少低位嫔妃站了黑压压一地。
连极少露面的端贵妃也破例来了,朝季宝珠点点头,舒贵妃很久没出来,这次破例也过来,舒贵妃脸色灰灰的,水样明眸失去了光彩,
默默地,季宝珠进门时,她盯着季宝珠微隆起的小腹,眼神有股子难以诉说的哀伤。
德妃恨恨地看了季宝珠一眼,紧抿着唇,怕一张嘴,露出没牙齿的丑态。
众人皆禀心静气听着屋里动静。
上灯时分,静默中,门外太监一声高喊:“圣上驾到。”
众人在皇后的带领下,伏了一地。
萧昂看了眼皇后,手势示意起来,没多说就进去里面。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萧昂的贴身太监出来传旨:“圣上有旨,众嫔妃回宫歇息,有消息在过来。”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站着的嫔妃本都是三寸金莲,已快立不住,姿势闲散,不像最初束手恭立,那坐着的起身时直让宫女垂腰。
季宝珠和端贵妃一路出来。
端贵妃关心地问:“怎么样?姐姐也没去看你。”
季宝珠道:“开初吐得厉害,现在不吐了。”
端贵妃捏了下她的手问:“那东西用了吗?”
季宝珠知道她说的是解药,周围虽有嫔妃经过,可也不知二人说的什么,当着真人不说假话,遂道:“用几次没管用,后来就不用了。”
端贵妃却误会她给的药有问题,不解地道:“我当年用着很管用,一次就中。”
季宝珠知道她误会忙解释道:“姐姐,不是那东西不管用,是那东西不管用。”
端贵妃说糊涂了,问:“到底管用还是不管用?”
季宝珠脸现出羞涩,小声道:“你给的那东西管用,是皇上那东西不管用。”
端贵妃明白了,朝地啐了一口,道:“我当是说……”,脸也红了,看几个嫔妃走过来,就不说下去了。
出了慈宁宫大门,各自上了肩舆,分别回宫去了。
此刻,时已交二鼓,天上黑墨墨的云,没有月光,肩舆停在熙和宫门前,春财打着灯笼在前照着路,芳春扶着主子进了垂花门。
绕过影壁,院子里一片暗黑,只春财手中的宫灯照在眼前的发着青光的石板路。
这时,暗处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扑向春财手里的宫灯,春财没防备,宫灯一下子打落在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怪叫,一跃,向季宝珠和芳春方向扑来,这叫声在深夜听起来瘆人。
季宝珠身子一软就要跌倒,芳春此刻也吓得簌簌发抖,手脚发软,亏春财手快,一把扶住主子。
这时,听见这东西叫声,荣宽从下处跑出来,雨燕端着灯盏出来,春儿大概已宽衣睡了,此刻披着衣裳跑出,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又怪叫两声,跑走了,众人扶着季宝珠进屋子。
荣宽道;“好像是只黑猫,怎么发出这么怪的叫声。”
众人扶着季宝珠进寝殿,在床榻上躺下,芳春也吓得不轻,道:“敢情是只猫,太吓人了,这叫声,不像是猫叫。”
雨燕点上安息香,众人围在床前,这时,许御医赶过来,急忙为她把脉,过会道:“还好没动胎气,我取颗安神丸你服下去,说吧,从药箱里取出一颗黑褐色丸药,春儿端来水,服侍季宝珠服下去。”
许御医道:“没事了”
季宝珠这时方缓过点神,道:“都下去吧。”
众人关了门,各自回下处歇下了。
芳春不放心,为她掖好被子,小声道:“真奇怪,是猫叫,声却不似猫叫。”
季宝珠半眯着眼睛,哼了声,道:“看来是该好好翻腾翻腾,我一直等他出来,等得快失去耐心。”
芳春显然没明白,问:“主子说谁?”
季宝珠冷声道:“纵猫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