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福宫。
‘啪’一声脆响,范才人长指甲在太监魏安的脸上划了长长个血道子。
“没用的奴才。”
魏公公束手垂头站着,也不敢捂脸,任凭主子发落。
庆福宫的掌事陈姑姑仗着胆子,道:“主子何不问季贵人去讨来,不就无事了吗。”
范才人一声冷笑,焦躁地起身走两步,又坐下,道:“你以为季宝珠是谁,她会给我吗?想得倒美。”
陈姑姑一听也焦急起来,搓着手说:“那怎么好,这一路查下去,岂不是就……”,看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敢说下去。
范才人手里捏着绣帕,指尖快掐到肉里,悲哀地想,祸事终于来了,恨恨地道:“就知道这季宝珠不是好惹的。”
坐以待毙,还是过去季妃这贱人那探探口风,两下里权衡,对陈姑姑道:“你拿上我那对翠玉包金的镯子,同我过熙和宫去。”
陈姑姑赞同地点头,道:“是,娘娘做的对。”
季宝珠与罗常在围炉聊小时候的事,罗常在正讲着幼年时在家下,虽不爱吃桃仁,却爱上山采核桃,一次被蛇咬了的事。
雨燕进来回说:“范才人求见主子。”
季宝珠一点都不觉意外,她要是不来,就不是她了。
倒是罗常在诧异道:“范才人怎么来了,听说她曾同姐姐要好,后来出卖了姐姐,怎么还有脸过来。”
季宝珠笑笑道:“以为这宫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啊!”
对雨燕道:“出去对她说,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也说完了。”
过会,雨燕复又进来回说:“范才人在殿外跪着不肯回去。”
季宝珠早料到她会来这一套,道:“愿意跪,就跪吧。”
雨燕才要出去,季宝珠又叫道:“回来,出去对她说,还是回吧,让旁人见了,以为真对我做了什么,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她会明白的。”
雨燕出去,听半天没动静,知道范才人走了。
罗常在不屑道:“这种人还理她作甚。”
季宝珠拨了个栗子送到嘴里,含糊道:“有些人和事是躲不过的,一味躲着,也不是个法。”
罗常在显然没听明白。
次日早,宫里又发生件大事,季宝珠正用早膳,赵胜疾步进来,神色紧张,道:“主子,宫里出事了,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太监被人用绳子勒死仍到御河里,不知怎么尸首漂浮上来,早起被守夜的太监发现。”
季宝珠一双银箸举起,讶然忘了落下。
下晌,罗常在突然过来,进门神色慌张,瞧瞧左右,季宝珠知她一定有要紧事,示意赵胜等下去。
罗常在看屋子里没人,又朝窗外阶下望望,才近前附耳小声道:“听我宫里的小坠儿说,石姐姐的宫女灿若对皇上说,石姐姐出事那天曾来过姐姐宫中,出去后脸色不善,不知因何故,当晚就悬了梁了,姐姐可要小心啊!”
季宝珠捏了罗常在的手,感激地道:“谢妹妹提醒。”
罗常在走了,季宝珠坐在那犯了寻思,她吩咐宫人不让石美人进来,意在躲祸,可祸事还是找上门来,看来那背后之人始终都不放过她,这是一石二鸟。
但这次只要皇上稍作调查,就知自己没放石美人进来,那人安排这宫女赖在自个身上,这未免太牵强了,唯一解释就是知道石美人过正殿来,但不知自个没让她进门,偏这石美人命大还没死,而那宫女按照先嘱咐好的说了。
季宝珠有点窃喜,真是老天照应,腹诽:惹不起,躲都躲不起,这皇宫除了吃的好,有什么好。
下晌,厢贵人带着女儿过来,季宝珠抱坐在香妃塌上,细看,闵静公主长得同她母亲一样,圆圆的脸,红苹果似的脸蛋,胖嘟嘟的,煞是可爱,季宝珠不由亲了一口,宠溺道:“静儿今年几岁了?”
闵静公主清脆童稚的音回答道;“四岁。”
又看看季宝珠道:“你真美,你几岁了?”
季宝珠乐了,屋子里众人都乐了,她母亲呵斥道:“别同姨娘你呀我呀的。”
季宝珠嗔怪道:“小孩子家那那么多讲究。”
抓起她胖胖的小手,吻着道:“我都十九岁了,同我们静儿比老了。”
闵静公主忽闪大眼睛,认真地说:“你不老,你比父皇的妃子都美。”
厢贵人脸立时僵住,变颜变色道:“不许胡说。”
这话一出口,又觉得造次了,尴尬看了季宝珠一眼,歉意解释道:“姐姐不是那意思。”
季宝珠蔚然感叹道:“哎!这深宫,连孩子都不能随便说话。”
想这孩子出生在宫里会失去很多童年的乐趣。
厢贵人道:“静儿下来吧,自个玩去。”
闵静听话地一溜下了地,跑到她母亲跟前,厢贵人弯腰为她拢了下鬓角的碎发,柔声道:“同奶娘去别处玩,季贵人这好大,你还没来过。”
一个年轻利落的妇人走上前,牵起闵静的手,枚青引着去东次间玩。
荣宽从外又端了个燃红的炭火盆进来,安放好,季宝珠招呼厢贵人道:“姐姐近前来烤烤,去去寒。”
厢贵人凑近,二人围着炭火盆坐着,季宝珠道:“往年,在冷宫时,冬天没火,就干冻着,天一黑早早就爬进被里,睡不着,就围着被坐着,听屋外冷风吹打屋顶的瓦片声,空寂单调就像寺庙里老僧敲打木鱼的声响。”
厢贵人难过地看看她,道:“妹妹那几年受了不少苦。”
季宝珠眼神透过菱花隔扇门看向外面,飘忽地语气说:“尤其是下雪的日子,真静。”
片刻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挑动的红红炉火,感叹道:“苦虽苦点,心安。”
厢贵人明白,二人半晌无语。
过一小会,厢贵人突然道:“一宫人揭发昨儿投水的宫人是那黄杨木雕的失主,一个屋的人也说曾看他戴过,找了他的东西和身上都没有。”
此事蹊跷,舒贵妃怕是要有麻烦了,二人都这么想谁也没说,
季宝珠比她想得更深一层,范才人的手段可谓了得,化险为夷,嫁祸人与无形。
待到用晚膳时,厢贵人带着女儿告辞回去,季宝珠也没留,这宫里是不轻易留人吃饭的,除非某种东西绑在一起的。
吃了饭,季宝珠端起雕螭龙纹白玉茶盏,浅浅品了口陈年雪水泡的雨前龙井。
赵胜怀里捧着个匣子,进来道:“主子,这是才范才人差宫人送来的。”
季宝珠命放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镶金边镯子,这是曾经她们要好时,季宝珠送她的,明白这是两讫了。
至于将来,是敌是友,那要看各人际遇。
季宝珠谓枚青道:“盯着点庆福宫那头,魏公公早晚的事。”
枚青点头,道:“奴婢明白。”
又过了三五日,一早,季宝珠正准备去中宫例行问安,赵胜推门进来,故意把隔扇门留了条缝隙,指指外面,道:“主子,听。”
季宝珠从半掩的门扇朝外看,好巧不巧正能看见乾清宫太监张德全,站在当院宣旨。
季宝珠在屋里竖耳细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石氏赐景泰宫居住,一干宫人侍候不利,宫女灿若赐死,余下宫人责其浣衣院为奴,钦此!”
说完,众人叩头谢恩,石美人被宫女搀着跪接了旨。
张德全走了,东偏殿哭声一片。
二日,石美人就迁了出去,以美人位分而独居一宫。
而东偏殿暂无人居住。
熙和宫静了下来。
又过了段日子,福庆宫还没有动静,枚青疑道:“难道就这样完了。”
季宝珠摇摇头,断然道:“不会的,等着瞧吧。”
到晚上,枚青去尚食局领薪碳回来,看左右无人,只季宝珠一人在看书,近前悄悄道:“我碰上范才人宫里的小九儿,无意中谈到说,范才人的一个宫女叫小岚的夜来死了,像是得了急病。”
季宝珠一凛,宫女病了,是无权传御医的,有的弄点药吃,好就好了,不好就拖去安乐堂。
这其中定有蹊跷。
季宝珠忽地心生一计,招呼枚青附耳过来,低语道:“你慢慢放出风去,就说魏公公也有这样个木雕,小岚儿曾见过。”
枚青眼一亮,道:“好计。”
季宝珠又道:“尤其要让舒贵妃知道,这事做得不可太急,急了容易露出马脚。”
枚青道:“这样一来,这范才人可有的烦了。”
季宝珠清冽声音落入枚青耳中:“打蛇不死三分罪。”
锦华宫
舒贵妃歪在香妃榻上,伸手从水晶美人细腰瓶中掐了朵鲜红玫瑰,捏在手里,攥紧,一会松开,手心上满是揉碎了玫瑰花瓣,鲜红鲜红的,像血。
锦华宫掌事太监陈公公看主子目光一点点变柔,柔得似滴出水来,心里明白,主子这是要下狠茬子了。
遂小心提醒道:“主子认为是范才人嫁祸主子。”
舒贵妃语气轻飘飘的,如一缕清风,道:“不是这贱人能是谁?”
陈公公道:“主子不疑这消息的来源……”,下话他就不说了。
舒贵妃低柔地道:“这消息来源姑且不论,内中隐情也不必知道,只要能开脱自身,管它什么真假。”
陈公公道:“主子高明。”
舒贵妃小声吩咐道:“你传出话去,就说咱们宫里死了的长春公公与庆福宫的魏公公交好,旁的就不说了,自有人问的。”
舒贵妃话音越来越低,直到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