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吹面不寒杨柳风。
后宫到处是柳绿桃红,嫔妃们经过一冬的歇伏,也三三两两出来,观花赏月。
冷宫
一间暗黑发霉阴冷的屋子,一铺旧炕上,坐着个披头撒发的女子,眼神呆滞。
看守冷宫的老嬷嬷指了指道:“这就是昔日的徐修容娘娘。”
德妃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到了这里,竟变成这样。
那老嬷嬷看她不信道:“修容娘娘自打进来,就不声不响,饭来了就吃,吃完就这么干坐着,整日不说一句话,好像受了刺激。”
德妃对老嬷嬷道:“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话说。”
那老嬷嬷躬着身子,道;“娘娘说话,老奴在外面给您守着。”
说着出去。
德妃上前,弯腰低唤了声:“徐妹妹。”
徐修容惊恐地看着她,不答。
德妃又唤了声:“徐妹妹,你好好看看,是我,别怕。”
徐修容定睛看了好一会,突然蹦出句:“德妃姐姐。”
德妃松口气,好在她还认识自己。
在徐修容待罪期间,帝后正值盛怒之际,她不敢靠前,怕惹祸上身,等了这段日子,风声平静了,她才买通了看守老嬷嬷,悄悄过来。
对徐修容谋害钱才人,还扯上三皇子的死,她半信半疑,不为别的,就为这事是皇后委了季宝珠办的,她才不信。
德妃怕时候长了有人来,忙说明来意,道:“徐妹妹,本宫一直不信是你谋害了钱才人,就是想知道这是真的吗?”
徐修容眼珠动了动,摇摇头,缓缓地道:“不是我干的,妹妹怎么会做这样蠢事,可是皇上他不听我辩驳,皇后娘娘本来就对我看不上眼,自然不会向着我说话。”
德妃看徐修容脑筋尚清楚,又道:“那妹妹可猜出是什么原因,致使妹妹进了冷宫。”
一提起这个话头,徐修容眼中一下子闪出愤恨,一字一顿道:“是季嫔。”
德妃诧异道:“季嫔虽与妹妹素日不睦,可也不至害妹妹如此。”
徐修容污秽的脸上满是怨毒,双眼喷出火来,脱口道:“还不是她那酒里下了药,迷惑皇上,让我知道点破,她才借着钱才人的事,假公济私,陷害我。”
德妃直起腰,恍然明白这事原委。
冷笑两声,道:“原来是这么档子事,我说这事蹊跷,妹妹这一说,本宫才明白。”
随即德妃冷笑着道:“季宝珠啊季宝珠,你个贱人,这回我让你好看。”
才徐修容一怒之下脱口而出,不计后果,此刻,方才想起,季宝珠的威胁。
忙惊慌地摇手道:“姐姐,不是,不是的,姐姐。”
德妃看她表情瞬间变化,不由纳闷,徐修容不想报仇,将季宝珠问罪,一解心头之恨。
德妃转念,徐修容呆在冷宫呆怕了,于是安慰道:“别怕,徐妹妹,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详细和我说来。”
徐修容摇摇头,身子往后挪去,像是受了惊吓,道:“妹妹胡说,妹妹胡说,姐姐别当真。”
德妃有点摸不着头脑,才看徐修容是清醒的,怎么眨眼功夫人竟吓成这样,难道是季宝珠使了什么招数。
于是上前半步,离徐修容近点,劝道:“妹妹别怕,说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徐修容方才冲动之下,想和盘道出,此刻冲动劲过去,仔细回想,不行,不能说,万一抓不到证据,季宝珠就会反告自己诬陷。
想到这,忙摇头道:“妹妹瞎说的,才不做数。”
德妃懊恼,这眼看着徐修容就说了,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从冷宫出来,德妃仔细回想,方才徐修容说话时是清醒的,不像是胡说,难不成季宝珠淫心大,为拴着皇上,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这事十之七八是真的,徐修容没必要说谎。
德妃在屋子里枯坐,苦思怎么才能让皇上知道,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四月二十八是自己的生日,皇上一定会来,到时……,德妃得意地笑了。
季宝珠害得自己在人前没了面子,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借着这个事搬倒季宝珠,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四月二十八
秋月宫
德妃自上次因为季宝珠事被皇上申斥,一下子失宠,皇上至今没来过她的秋月宫,今儿她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子菜肴,派宫女请皇上。
德妃今儿穿得喜庆,绛红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金银丝缀珠子的月华裙,高绾飞仙髻、斜插金点翠双蝶簪。
看见萧昂进门,德妃眼中隐有泪光,在加上她生得娇小玲珑,额外使人怜惜。
萧昂刹那仿佛看见十年前正值青春妙龄的德妃,那晚,含羞坐在那里。
萧昂心动,微笑道:“爱妃让朕想起从前。”
德妃娇娇怯怯预行下大礼,被萧昂一把拦住,道:“今儿是爱妃好日子,免了。”
二人携手入席。
德妃今儿故意不让宫女们侍候,只和萧昂二人单独对坐。
萧昂看灯下德妃一如当年初嫁时娇美含情,惹动情怀,亲手斟了杯酒,道:“朕记得爱妃初入王府时,胆怯羞涩,那晚朕对爱妃诸多不忍,千般小心,爱妃还是受了惊吓。”
德妃想起自己大婚初夜,恍如昨日,轻叹了声:“日子过得真快。”
萧昂举杯向前,道:“朕敬爱妃一杯。”
德妃受宠若惊,探过头去,借着萧昂的手把酒喝掉,萧昂仿佛又见那娇羞女孩,慌乱的模样,实在令他心软,可一想到德妃现在尖酸刻薄,萧昂心中却弥漫着一股失望情绪,道:“爱妃从前的样子真好”
德妃注意到萧昂表情瞬息变幻,又听到萧昂的话,皇上的心思也猜出八九分。
德妃眼中晶莹闪亮,柔声道:“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原来的懵懂少女,臣妾变了,可入宫后皇上也变了,皇上不在盯着臣妾看,年复一年,宫里又有那么多的妹妹,皇上在也看不见臣妾了,臣妾想着、盼着皇上那日想起与臣妾共度美妙时光,可臣妾等得……”,德妃说不下去了。
萧昂看德妃依旧娇美的容颜,却不经意间看见眼角浅浅的皱纹,心中感叹,不禁动容。
这时,一声童稚含糊不清的声儿迭声唤道:“母妃、母妃。”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蹒跚上殿,身后跟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二皇子的奶娘。
萧昂一瞬间触动心底的柔软,张开双臂,柔声召唤道:“过来,睿儿。”
二皇子睿却摇摇晃晃径直奔母亲过去,德妃揽过去慈爱地看着他道:“睿儿,叫父皇。”
二皇子睿神情有异于常人的呆滞,却扭脸不去看他,萧昂心中愧疚,谓德妃道:“好好抚养,缺什么短什么问皇后要。”
德妃突然生出股怨怼,缺什么,皇宫中什么都不缺,缺的是亲情,睿儿生出到现在皇上可曾真正看过他,可怜的孩子。
德妃对奶娘道:“带殿下回去。”
奶娘过来,牵起二皇子的小手离开,萧昂看着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五六岁的孩子智商不及二三岁,走路尚不稳,萧昂一股挫败感。
德妃看萧昂脸上阴晴变化,些许脑意,声儿也变得冷清下来,道:“皇上饮一杯臣妾宫里的酒,虽不及季嫔宫中的,可却是清纯什么都没掺的。”
萧昂正侧头看二皇子的离去的背影,听见德妃声调变化,转过头来,见到的是现在的德妃,那含羞带怯的少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世俗的美丽女人。
萧昂顿时兴趣索然。
勉强喝了德妃递来的酒,寡淡五味,德妃也看出皇上兴致不高,又斟酒走过萧昂身旁,依偎在他身上,道:“今儿是臣妾生日,皇上在饮一杯。”
萧昂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这酒却是不如季宝珠宫中的,也许是自己的心境和面对的人不同。
德妃怨怼,声儿兀自高了些,道:“臣妾的酒是没有什么夹带的,没掺了别的。”
萧昂本来身子半倚着,突然坐直身子,侧脸看着德妃,这眼光冷得德妃身子一抖。
萧昂平淡声道:“爱妃却不是从前的模样。”
站起身,朝宫门外走。
德妃想拦着,知道皇上的性子,任谁都拦不住的,失悔自己不该破坏气氛,在这难得的好日子说,现成的机会多的是,遂深深懊悔。
德妃望着萧昂毅然决然的身影,心中怨毒。
萧昂出了秋月宫,吩咐太监道:“去熙和宫。”
熙和宫和秋月宫是相隔甚远。
夜晚,风起,天上落了雨点,荣宽才要上门闩,雨燕急慌从宫门外跑进来,荣宽吓了一跳,低声道:“我还以为没人了,刚要关门,雨燕姑娘这么晚去那了?眼看着一场大雨就来了”
雨燕边走边说了句:“好姊妹有事烦我。”
就脚步匆匆进了寝殿。
东偏殿里,季宝珠才卸了妆,宽衣准备安置,枚青掩了里间的门,也正要插门歇息,雨燕急慌进来,道:“主子呢?”
枚青小声道:“在里间安置了。”
枚青看她的模样,像是有事,便问:“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主子。”
雨燕听她一问,静下来,道:“奴婢打老远见皇上的舆撵奔熙和宫方向来了,是不是今儿要主子侍寝?”
枚青诧异道:“今儿皇上翻得是德妃的牌子,你眼花了吧?。”
这一说,雨燕也有点吃不准,是否天黑没看清楚,道:“可能是我没看清。”
说着,便出门去,走到门口嘴里犹自言自语道:“可我明明看见是皇上的舆撵,灯笼上的字没错的。”
季宝珠此时并未睡去,听见雨燕和枚青的对话,大惊失色,今儿是德妃的生日,皇上怎么会不留在德妃宫中而来自己的熙和宫,还大半夜的匆忙过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
季宝珠眼光慢慢移向装着酒坛子的柜子里,头脑中晃动徐修容和德妃身影交替出现。
徐修容知道自己的事,又无证据,必然不敢和自己叫板,但她要是鼓动德妃,以德妃的性子,又深恨自己,不会就闭眼过去的。
皇上一直冷着德妃,今儿她要是诬陷自己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德妃的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一定是出了问题。
季宝珠想冲动下抱着酒坛子把酒倒掉,可那样萧昂会起疑,而且上次明明没有喝光,萧昂还玩笑着说等朕下次来了接着喝。
季宝珠抱着酒坛子如烫手的山芋,放到哪里都不是,真想摔碎了,可那样就更加心虚露出马脚。
季宝珠正无计可施,听闻大门外车辇声已到门前,季宝珠素手掀起窗帘一缝隙隐身后面,朝外看,熙和宫外灯火通明。
随即传来叩门声,荣宽小跑着从下处出来。
拉开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