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骄阳似火,季宝珠穿得庄重,身子闷热,动手解开领口盘扣,透口气,不那么憋闷了。
行过上林苑,太液池边,罗常在和几个低等宫妃,在水边嬉戏,季宝珠看看笑了,倒有点羡慕罗常在,自由自在,无宠也就无妒,日子踏踏实实,没人惦记。
这人要是倒霉,平道都能摔跟头,季宝珠笑容未尽,就见望月亭那厢,宫女簇拥着走来二人,娇小妩媚嫩粉穿花宫装的是德妃,桃红洒银花裙装的是曹贵人。
及至看清楚是这两货,季宝珠已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福身道:“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同曹贵人平级,懒怠理,只点头示意。
当年,皇上封瑞王时,德妃与陈皇后同选入瑞王府,陈皇后封了正妃,她即为侧妃,少女时也温柔婉转,谁曾想这十来年宫中生活下来,性情大改,又因儿子下生落下不足之症,更加乖张,因萧昂的怜悯纵容,而日渐尖刻。
德妃与陈皇后同庚,长得娇小,显得比实际年龄轻,就是和曹贵人二八芳华站一块,也不显老,反别有一番风韵。
德妃对季宝珠是死看不上,想当年季宝珠持宠生娇,何曾把她这德妃放在眼里。
这二日,德妃又听说皇后抚育的三皇子不大好,心中气闷又深一层,看一眼五岁还痴痴傻傻的儿子,更加烦心,中宫无子,这养在皇后名下的皇子要是出点差,太子之位就悬了起来,不知又便宜了谁?
这德妃是自己得不到,看别人得了就眼热、挠墙的主,这不,天气燥热,正午日头毒,正一肚子火,猛地见季宝珠悠闲打那厢过来。
曹贵人却适时轻言巧笑道:“季姐姐,怎么这是才赏月回来?”
季宝珠知道德妃脾性,本万分小心应对,这曹贵人还在旁拨火。
当着德妃的面不好怎样,忍下。
德妃这心里的火苗直往上拱,翻了她几眼,一时未找到错处,冷哼道:“怕是赏太阳吧。”
曹贵人眼睛在季宝珠身上滴溜乱转,终于让她拿到点破绽,心中一喜,绽出明媚的笑容,道:“瞧季妹妹热的,衣裳领子都散着,漏骨露肉的。”
这话够恶毒的,方才季宝珠忘了这档子事。
德妃正愁没借口发落她,一听,豁然开朗,阴狠地道:“季贵人,好大胆,竟敢光天化日摆出这般媚态,视宫规与不顾。”
季宝珠未等她说完,慌得跪下请罪。
德妃那还理会,朝左右喝命道:“季贵人既是觉得热,让她去湖边凉快凉快,跪上两个时辰。”
枚青跪在主子身后,就知今儿事不好,触到德妃霉头,遂急忙跪爬几步,上前就要央告德妃,季宝珠知道求也没用,德妃好容易逮到的机会,这口恶气不出,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伸手扯了枚青的衣袖,阻止她。
有其主就有其仆,一听主子吩咐,那平素霸道的德妃宫人,正巴不得一句,上来两个太监就要强行拉扯她,季宝珠坦然站起身道:“我自个走。”
说着,随那两个太监下去太液池边一空地上跪了下来。枚青也哭着陪主子罚跪。
曹贵人在阴凉的亭子里,瞧着季宝珠在大太阳地里,直直跪着,心里甭提多乐,德妃心里的闷气稍平了点。
艳阳高照,正午日头毒,水边没有遮挡,火辣的阳光直射在季宝珠身上。
不远处罗常在几人正玩得开心,发现水边跪一人,皆很好奇,宁采女眼尖,道:“那不是季贵人吗?”
罗常在细看果然是季宝珠,惊得花容失色,也无心玩了,忙忙赶回熙和宫,告诉赵胜、春财等。
一听主子受罚,荣宽焦急道:“这可怎么办,谁能救主子?”
春财想都没想,道:“皇上。”
二人一听摇摇头,皇上还未下朝。
赵胜道:“皇后娘娘能救下主子。”
荣宽也摇摇头,道:“三皇子病还不知如何,皇后娘娘就是想救,也没那心思。”
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主意,雨燕和水桃,春儿几个着急道:“我们快去看看吧,主子体弱,怕支持不住,大暑热的天,连口水都没有。”
几人匆匆忙忙赶奔去。
在说,季宝珠在太阳地下干晒,苑内不时有宫妃走过,都盯着她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这脸面不说,季宝珠这如今脸皮子练得也厚了,可不出明日宫中就会当成笑话传遍,墙倒众人推,想翻身都难。
抬头望下天,碧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突然,眼前黑线丝丝缕缕,看日头时候长了,眼花了,却灵机一动,身形晃了几晃,未等枚青反应过来,季宝珠身子已朝一边软软倒下去。
枚青一阵惊呼,这时,熙和宫的奴才们赶到,看主子晕倒,忙呼叫着上前。
德妃和曹贵人在亭子里见了,曹贵人心里暗骂:这又是季宝珠狐狸精使的花招,她身子哪有这样娇贵,整晚赏月无事,这才跪了没半个时辰,就晕了。
德妃看季宝珠晕倒,心里有点害怕,毕竟皇上现在宠她,要是知道了,会要她好看的。
鼻子里哼了声朝左右道:“本宫今儿也乏了,回宫吧。”
说吧,前呼后拥走了。
曹贵人朝季宝珠那厢瞅一眼,也跟着走了。
阖宫轰动,季宝珠被德妃罚跪,身子不支,竟晕倒昏死过去。
萧昂下朝直奔熙和宫,进门就见,季宝珠乌云散于枕上,面色苍白,阖眼躺在那里,心一疼,忙赶过去,急唤了声;“宝珠。”
季宝珠强支起眼皮,硬是挤出一丝笑,支撑着要起身,被萧昂摁住,道:“爱妃别动。”
这时,雨燕端了碗燕窝由外进来,来到塌边,萧昂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雨燕把她身子略抬高,一软枕垫在她身下,季宝珠虚弱地轻笑着道:“嫔妾没事,皇上国事繁忙,不用担心。”
萧昂微蹙眉梢,埋怨道:“嘴硬。”
拿羹勺肴了小半勺,递到她嘴边,季宝珠抿了口,轻声道;“嫔妾身子没事,就是天热头晕。”
萧昂示意她别说话,喂她吃了小半碗,直到季宝珠摇头吃不下了,才把碗递给雨燕,道:“好好侍候你主子。”
萧昂润泽的目光对上季宝珠清净水眸,季宝珠温顺腼腆地朝他笑笑,两腮飘上淡淡的桃粉,苍白中一抹胭脂色。
萧昂心神一荡,果决地道:“今后朕不会让人欺负你。”
说着,走出去。
张德全跟了上来,萧昂道;“拟旨,季贵人贤良淑德,拟封充容,居嫔位。”
张德全道;“遵旨。”
萧昂又朝德妃寝宫方向看了看,道:“德妃一贯骄横,替朕申斥。”
“奴才遵旨。”
当张德全来到德妃宫里,奉旨申斥德妃,德妃立时眼睛一番,差点像季宝珠一样晕过去。
待张德全走了,德妃气得举起身旁紫檀玲珑古架上汝窑烧制粉青寥若晨星菊纹宝瓶,吓得旁边的刘嬷嬷忙用手接住,劝道:“娘娘消消气,皇上的性子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娘娘怎么能公开整治那季贵人,这不是戳皇上肺管子。”
这刘嬷嬷是德妃自小的奶娘,知道自家姑娘这沉不住气的毛病,只有她能劝上几句。
德妃跌坐在椅子里,别提多憋屈,这皇上让太监口头训诫,扫了她的颜面,就为季宝珠这贱人,把多年情意全抛,实在令人寒心。
刘嬷嬷又劝了一阵子,德妃火气慢慢消了,静下心来想想,自个做的确实唐突,都怨那曹贵人煽风点火,撺掇自己撞了枪口,又把那曹贵人恨起来。
连着几日,萧昂下朝即来熙和宫看视,有时朝事忙,就略坐坐。
西北瓦剌战乱刚平复,北方突厥又出兵进犯。
熙和宫
“主子,后个是咱家老爷生日,姑娘什么打算?”枚青看主子这二日没什么动静,提点主子。
季宝珠还真没想这事,那赫赫有名的前任兵部尚书季云海自己这世的爹,连面都未见过,要说精心准备也不是发自内心,只表面文章而已。
季宝珠尚未答言,乾清宫总管张德全手捧圣旨进殿,进门高声道:“季嫔娘娘接旨。”
季宝珠不敢怠慢,疾走跪下接旨。
“圣上有旨,季嫔出宫省亲,即日启程,钦此!”
水桃喜悦地道:“不曾想会有这么大恩典,主子居嫔位,按理只有母家进宫探视的规矩,可见皇上对主子上了心。”
季宝珠板脸‘嗯?’了声,阻止她说下去,信口开河,好事也会坏在一张嘴上。
水桃瞅瞅主子的脸,吐了下舌头,垂头摆弄衣角。
季宝珠面上看似平静,然心里波澜不小,皇上为自己破例,在萧昂一朝却是没有的事,说明他对自己不同于其他嫔妃,枚青看主子脸上没有脑意,隐隐面色越发柔和,唇角上扬,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