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虎被护送回了殷府,殷府的名声在外,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
可是看到大门上斑驳痕迹,她的心抖了抖。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才躲过一劫的,但是她知道,它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辉煌。
不止是人,连屋子也会老。
殷小虎刚走进去,疯了的苏辛芙便奔过来,一把抱住她,抽泣着问:“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出家?你头发长出来了。”
原来姗扶遁入空门了,殷小虎只能笑着点头:“是啊,我还俗了。”苏辛芙虽然疯了,但是她的贴身丫鬟素绢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是……殷小虎?”
没什么好瞒的,看她并没有恶意,殷小虎便点点头。
素绢笑了笑:“没想到昔日辉煌鼎盛的殷府,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她感伤地笑笑,但是颇为热情地招待她进屋。
桌子上的菜虽然并不精致,但也都色香味俱全。
饭菜很想,但是,他却吃出一股苦涩。
就吃言吃,她笑了笑说道:“素绢你的手艺有进步啊。”
“你以前可没吃过我做的菜,怎么这么说呢。”
“那是,不过……我吃过你的亏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大拇指,素绢和苏辛芙都笑了。苏辛芙一边笑,一边拍桌子,把手边的汤打翻在地,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素绢赶快拿来毛巾帮她擦拭。
不愧是忠仆。
擦着擦着,素绢便哭起来,她的心里憋了狠多委屈,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子。
别人的心事,她总不好多问,免得找人讨厌,考虑到这一点,好奇的殷小虎一直沉默,不过后来是素绢自己开得口,因为话话别憋在心里久了,也会成内伤。
多是不涂不快的时候。
她告诉她,这是一件家丑,大哥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能提及。
在她离开后没过几天,苏辛芙红杏出墙的事便东窗事发了,那时候的苏辛芙虽然容貌已毁,当时仍然冷静如初,纵然大哥来到他面前,她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面对大哥的厌恶,她泰然处之,被人押到大厅的时候,她笑得无谓而讽刺。
她一句都没说,因为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是在报复殷骨的冷待而已。所有人都在唾弃她,可她无所谓。当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们的所言所行又怎么能伤害地了她。
可是那个男人却跳了出来,声称是自己逼迫她,然后撞向官差的刀子,以死谢罪。
那个男子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时候,苏辛芙才真是疯了。
也许就是在那个男子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才真正有了他。
听素绢说完这些话,也已经深,殷小虎提着灯笼独自来到账房。
如今再也没人重重把守,又不是真金白银,谁还会在乎那几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可是殷小虎在意,她必究求证一件事情。
大哥离开殷府的身后到底带走了几笔钱。
她来到账房,推开破旧的木门,在一阵浓浓的墨香里,点亮油灯,就着椅子坐下,傍窗捧着簿子,细细翻阅。
从前只嫌浙西蝌蚪般的墨点伤眼睛又累脑,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全然不懂。
翻到最后一页,油灯忽然被打翻了,她抬头看到黑暗中闪现出一道恶毒的光芒,双手僵住,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喧闹:“来人呐,抓贼啊。”
她张了张嘴巴,整个人像麻袋一样被扛在了肩上。
殷小虎最后的反应是立即探手,抓起来还没看完的账本,然后只觉身体飞了起来。
这种穿梭在风里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以前是惊喜,可现在就只有悲凉。
殷小虎被抓了,那是一个昼伏夜出的男子,跟狼一样。
买菜的时候,听人家说,他就是野狼,因为那些人指着他被刮花的脸说:“瞧,狼媳妇儿。”
殷小虎摸摸自己的脸上的假伤口,一声不吭地挑拣蔬菜,然后亮出嗓门--杀价。
回到房子里,天色尚早,她以为他这个时候还窝在柴房里睡觉,谁知刚来厨房,就看到他坐在炉子边等了。
他的背有点佝偻,但是皮肤白皙,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这么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狼,她不得而知,因为他从不向她解释,甚至从来不说话,又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说话。
“来,我今天学会了做面点,做给你尝尝。”她拿起蔬菜,晃了晃。
他像是听懂了,喉咙发出呜呜的声响。
殷小虎从前不喜欢吃面,只是最近才喜欢上的,她觉得听他呼呼吸面喝汤的声音很好听,听着叫人觉得满足。
但是上面馆又太贵,那里的凉拌菜、荷包香干等佐料都要钱,不如自己买了去做,为了这只狼,他特意学习做菜,这可是连大哥和英郎都么享受过的待遇,从前的她只会吃,但是现在她只想做给别人吃。
学着面馆里的厨子,她把肉铺里贱卖的边角料收起来洗净切片,再用花椒、茴香等调料拌好,又添上了点儿葱花,尽力做到色香味俱全。
面出货的时候,香气四溢,可是碗太烫了,她又没有托盘,顺手拿来垫桌角的账本包着。这个账对她来讲,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喜欢这种洗手作羹汤时宁静的生活,她端着面汤,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
尽管她很小心,仍是摔了一跤,整碗面汤都泼了出去。
“小心。”
她刚刚喊出声,眼前的人如闪电般消失了,等她再看到他时,他正低着头,一手揽住她的腰。
“谢谢。”她张张嘴,着实佩服他的身手。
“我给你擦擦吧。”她看了看他刚换上的粗布衣服上沾着的汤渍,紧张地说。
他不高兴地甩开她的手。
这家伙脾气比她还大,可殷小虎偏偏就是爱迁就他。
“好啦,好啦。”她想了想,“别着急,我给你端谁水,你坐着别动。”
殷小虎很快打来一脸盆水,蹲到他身边,拧干毛巾,慢慢擦掉他手上、衣服上的污渍。他的脸倒映在脸盆里,只是她没有注意,当身体在一股力道的冲击下被甩到墙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野狼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凶残,只要别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那张脸已经不能用丑陋来形容,而应该是恐怖。
红色的筋脉膨胀凸出表面,如藤蔓一般在脸颊上盘根错节。
那是一张在黑夜之中能吓得人魂飞魄散的脸。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选择昼伏夜出。
殷小虎觉着不妙,冲上去使劲搂住他的腰,避免他再次发了疯地冲到街上,伤及无辜。因此,她成了他唯一可以宣泄怒火的对象。
他指骨毕露,形似爪子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高高举起。
“离开我。”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低沉嘶哑如同野兽。
“不。”她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他掐住她脖子的手,忽然松开,然后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出去,失魂落魄地眺望远方许久。
远方有的是烽烟,而眼前有的却是蒸腾热气。
殷小虎指了指那里:“那才是你想去的地方对吗?”
他沉默。
她知道他的回答,但是她想告诉他,那就是她来的地方,充满着尔虞我诈的地方,在那里,她曾经深爱的男子背叛了她,杀了她的大哥。
野狼重新走进厨房,弯腰捡起那个破旧的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被一滩墨迹掩盖了大半。
“这才是你甘心留在这里的原因,因为你无处可去,无线索可寻。”他拿着账本,冷笑。
殷小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和你在一位,能让我感到宁静。”
“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没能找出真相。”
“原来你会说话,说得头头是道。”殷小虎有意回避。
“我可以帮你。”他平静地说,“作为你陪了我一个月的报答。”
“如果我说我不要呢。”殷小虎只想如此安然度日,只盼望似水流年,就这样慢慢老去。
野狼沉默了好一会就出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下了一碗清汤面。
自己一个人咀嚼,一个人把食物放进空空的胃里,然后品不出任何味道,吃不出任何喜悦,她忽然变得没那么爱吃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留了个五指印,她才咬着筷子哭起来。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自责。
她恨自己势单力薄,什么都做不好。
“痛不痛?”有个声音突然从窗口冒出来。
“你回来了。”她擦干眼泪,装出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当她看到站在窗口的两个身影时,仍然惊呆了。
野狼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她认得他,那是殷府的账房先生。
“你不是想知道最后一页记着多少数字吗?”他问,顿了一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永远留在这里,二是……带着他一起离开。”
没有多少犹豫,她选择了第二条路。
夜色回响着他低低的冷笑:“你果然是个骗子,在我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声音伴随着他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徜徉在心肺间的痛楚,懂得她想大哭一场。
可是她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