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峡寨里,左云裳正在给每个人阅卷。方才让每个人写一首唐诗,聪明的十六写的是《静夜思》,虽然字写得歪七扭八的,好歹也算写完整了。
所有人都交了卷了,唯独二哥还在抓耳挠腮,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写两个字,感觉没写对,又胡乱将纸揉作一团扔掉,继续拿来一张纸放在面前,久久不得下笔。
“娘的!老子写不出来!”二哥暴躁地将毛笔往地上一扔骂道。
正在阅卷的左云裳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二哥一眼,二哥顿觉愧疚,“先生对不起啊,我一个大老粗实在是没读书写字的天分,别说唐诗了,我昨天才记得写自己的名字。”
“喔,没事,等下我和大哥说说,让你以后不用跟着大家一起学了。”左云裳继续埋下头,“欣赏”下一个弟子的“佳作”。
“别别别呀,千万别和大哥说,我学还不行嘛。”二哥无奈地捡起毛笔,继续在那里抓耳挠腮。
“故人西辞黄鸟楼?”左云裳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喷了出来,摇了摇头,感叹这些弟子还真是有才。
不过想想自己儿时也曾把“月落乌啼霜满天”写成月落乌蹄雪满天”,想来对这些弟子不应太过苛责。
这些日子和寨子里的兄弟们熟悉了许多后,大哥已经允许她走出西峡寨大门了。可是等她真的走出大门后,才发现自己即使出了山门,也不知道如何走出去,因为外面根本无路可走,西峡寨外七八丈处,根本就是一片悬崖。
远处最近的山顶也离了十来丈远,天知道大家是如何上下山的。
直到一次二哥心血来潮,要带她去看雾海,这才从悬崖底下升起一座木板桥,绕着悬崖渐渐盘旋而下。左云裳看着悬崖下万丈深渊,吓得一时腿都软了几分,拉着二哥的胳膊不肯撒手,被弟兄们笑话了一番。
从那天起,她便打消了要独自出逃的念头。看样子只能想办法说服老大放她走了,别无他法。
吃过晚饭,弟兄们围在火堆旁唱着歌喝着酒,左云裳不敢喝酒,怕喝醉了说了实话,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
一个人又爬上石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
十六作为先生的跟班,十分尽责地也跟了上来。
“先生又是想家了么?“十六歪着脑袋,一手托着腮帮子问道。
左云裳没有回答,良久问道,“十六,你为什么要当土匪?”
原本怕触及十六心中的伤心事,没想到他却说得很坦然,“我六岁时父母双亡,在街上要饭差点饿死,是大哥把我带到寨子里来的。到了这里有饭吃有衣穿,除了做土匪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原来十六还有这样凄惨的身世,左云裳心中一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好,只得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先生,在你们那里,像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儿,一般都在干什么?”十六仰面躺下,以手为枕,认真地问道。
左云裳想了想,“在圣辰国,十五六的男孩儿要么还在学堂念书,要么便跟着父母种地,做买卖,又或者是练武,将来做个武夫,可以参军,也可以给大户人家做侍卫。”
“念书,种地,做买卖,参军,当侍卫,原来外面的人还可以有这么多选择,可是如果我每一样都想试试怎么办呢?”
左云裳想告诉他,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定有得选,但是看着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让他失望。
“可以一边种地一边念书,也可以一边做买卖一边念书。古时有一个人叫做王冕,他家中贫穷无力供他念书,只得给大户人家放牛为生,可他没有放弃,自己自学读书写字画画,最后成了一代名画家。”
十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让我选,我喜欢念书,若是没钱,我也可以一边给大户人家放牛一边念书的。”
左云裳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少年,不禁一阵心疼。这世间没人可以选择出身,所以很多事情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数的选择,只不过是通向结果无数条路而已。
所谓殊途同归,便是如此。
“十六,若有一天我们两个都离开了寨子,我一定让你好好读书。”左云裳认真地说道。
“先生,我现在不就是在好好读书吗?你教我的每一个字,我都好好记着呢。”十六不解道。
看着十六略带稚气的脸,恍然间让她想起了左云羲。他也是这般懵懂年纪的少年。
左云羲从小便学习骑马射箭,还学用兵之道,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将来能够成为想父亲那样的大将军,保家卫国,护一国百姓之周全。
只是他现在身在何处?何时才能找到他呢?
左云裳突然站了起来跳下石屋,她不想等了,也等不了了,她现在就去找大哥,请求他让自己离开这里。在西峡寨的日子虽然并不算难过,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远渡重洋来到美罗国的初衷是什么。
大哥酷爱喝酒,此时刚跟众弟兄们喝了个痛快,醉醺醺地摇晃着回了自己屋里。左云裳走进去时,他还在打着酒嗝。
“先生你来了,要找我喝酒么?来,再…呃…再给我搬一坛子酒来,老子还没喝够呢……”
大哥瘫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许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此时他很想站起来,却又一屁股跌回了凳子上。
“大哥,让我下山吧。”左云裳单刀直入,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
“为什么又吵着要走?你真是烦人啊,像只苍蝇嗡嗡嗡地绕着我飞来飞去……”大哥没头没脑地叨叨着。
“大哥,我乃圣辰国大将军左承郁之子,这次来美罗国是为了寻找因为我而被人掳走的弟弟而来,不想却误入了西峡寨。我弟此时正身处险境,我实在无心在寨子里多耽搁一天,大哥,求你放过我吧,若是没有找到我弟,此生恐怕难以原谅自己。”
左云裳一股脑地说完,除了隐瞒自己是女儿身,其他都如实说出了。回头想想,这般天马行空的话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也是不会相信的。
“好,明日送你下山。”
大哥的声音低沉有力,没有半分的醉气。左云裳惊觉抬头,方才还醉瘫的大哥,此时脸上沉着冷静,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大哥,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信你。”
大哥顿了顿,“而且我知道,你是女人。”
左云裳大惊失色,这些天她分明隐藏得很好,大哥是何时发现的?更让她吃惊的是,大哥发觉她是女儿身后,居然不动声色。
“你放心,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左云裳仔细回想,大惊失色,难道是那次洗澡时大哥进来以后发现的?他…看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左云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所措。
“羞什么,老子没偷看你。老子是看你手指纤细无力,一看便是没做过什么事的有钱人家的小姐。你看哪个大老爷们的手同你那样细嫩?”
被大哥猜中心事,左云裳脸上更加的不好意思。
“大哥真的答应我下山了?”左云裳生怕他会反悔,再次确认一遍。
“是是是,趁着我还没有改主意,赶紧去收拾你的包袱,到库房里领二十两银子,路上带着用的。若是不够用了,随时回来取。”大哥慵懒地瘫在太师椅上,没有了往日的凶狠野蛮。
翌日一早,二哥和十六几个便送她下山。一路上大家沉默不语,气氛十分的压抑,明明是被他们绑上山的,此时却有些舍不得了。
“十六啊,我教你的那些字闲时多练练,别忘记了怎么写。”左云裳打破沉默,率先说道。
“不写,先生你都走了,我写对写错都不知道,没意思。”十六走在前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犯着小脾气。
“我给你留了好多书,写完以后可以自己翻书,看自己写对没有。”
十六不再说话,放缓了步子走到最后头,偷偷地用袖子拭了拭眼泪。
“要是在城里的买卖做不下去了,随时可以回来,听见没?”二哥嘱咐道。
“二哥,你就不怕我到官府去告密么?”左云裳好奇,大哥为何突然就答应了她。
二哥嘁地一声冷笑,“那也得官府的人上得了西峡寨才行。”
原来官府来西峡寨剿匪不是一次两次了,由于美罗国小,甘坪更是小国中的小城,所以王府的兵力不过小几千人而已,加上西峡寨地势奇特,官府多次剿匪都无功而返。
别说攻进西峡寨,就是大门他们都找不着。加上西峡寨里的人只劫财,鲜少杀人,民怨也不算太大。西峡寨便是靠着这样的形势和天险,在这大山深处存活了下来。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从西峡寨走到当初她被打劫的那条路上。二哥又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了一匹马,把她的行李都搁上了马背。
“就到这里吧,从这里去甘坪城大概还要两个时辰,你骑马快些,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二哥说完,仍不忘嘱咐一句,”记得要是混不下去了,一定要回来啊。哥哥我大鱼大肉大碗的酒招待你。”
二哥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却倔强地忍了回去。
“诸位保重!”左云裳心里也难受得紧,她是最受不了这样离别的场面。抓紧了缰绳,骑着马徐徐向甘坪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