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的山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有人把左云裳眼前的布条扯去,茂密的山林之间,一座青石搭建的山门屹立在左云裳面前。山门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西峡寨”三个朱红色的字。
“兄弟们快开门,大哥回来了!”
不一会儿,那石门便由里缓缓打开,大家鱼贯而入。
石门后面豁然开朗,一排排石头砌成的房子屹立在寨子中。从进门到一名土匪把她推进一间石屋,左云裳大概见到了二十来个人,想必这些人都是这里的土匪了。
“十六,今天你跟着大哥带回了什么好东西?”隔着四处透风的石墙,左云裳听到外边有人说话。
“没啥像样的玩意儿,就一堆茶叶,四哥本来要扔的,大哥说先放着。”十六略带失望地说着。“不过今天带了个账房先生回来,就那个茶叶贩子,大哥说咱们寨里没个账房先生不行。”
看样子,这土匪窝里的账房先生她是当定了。左云裳无力地瘫倒在屋子里的干草堆上。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左云裳打起精神,四处观察着石屋四壁,寻找可以逃离的一线生机。可惜这房子看似搭建得随意,实际上却坚实无比,墙上的石头任左云裳如何用力也不能够挪动半分。看来只能想其它办法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只有那名叫十六的土匪不定时地送来一日三餐,仿佛那个命人将她绑上山的土匪头子已经把她遗忘了一般。
直到第三天,左云裳终于按捺不住了,趁着十六在傍晚才将午饭送来时,向他要求要见他们大哥。
十六点了点头,像是执行她的命令似的,直接就将左云裳带到了一间大房间里,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左云裳站在房门处,只听得房间里不知道何处传来阵阵鼾声,可是扫视了一眼整个屋子,也不见那鼾声源自何处。担心吵到那土匪头子睡觉会招来厄运,左云裳选择站在原地默默等待。可是那鼾声此起彼伏的,半晌也不见有要醒来的迹象。
左云裳实在是等得痛苦,便咳嗽了几声。果然,那鼾声戛然而止,一个壮硕的身形出现在长长的石案后面。原来方才那土匪头子是睡在石案后边,所以左云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土匪头子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似乎还不太清醒,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仔细地想了想,才恍然想起来一般说道,“哦,是你啊账房先生。”
“让我下山吧大哥,家中老母亲还等着我挣钱去给她老人家治病呢。”左云裳开始卖惨。编造出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与慈母重病的故事,那土匪头子听得连连点头,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一副被感化的样子。
“怎么样大哥?让我下山吧。”左云裳言辞情真意切,她相信对方一定被她的故事所感动了。
“你的故事很感动,但我不会放你下山的。这个故事以后不准再说了,万一兄弟几个听哭了多丢人。”土匪头子认真地拒绝了她。
“这山上猛兽横行,若是擅自离开了一步,就算兄弟们肯,山上的老虎豺狼恐怕也不会肯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保证你有酒喝有肉吃。记住,再提下山,就把你杀了扔到外面喂狼。”
土匪老大说着,用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乌黑的双眼中流露出一抹杀气转瞬即逝。
“去吧,我看你穿着干净体面,已经叫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从明天开始银库归你管。”
说罢不由得左云裳答不答应,将一把钥匙扔到了她的怀里。
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左云裳便恢复了自由身,她可以在西峡寨里四处走动。而她也发现,那些看似彪悍凶猛的土匪们,居然都十分谦逊地跟她打招呼,好像都认识她一般。
“先生,我们都是些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所以特别仰慕您这样会写字会算账的人。”十六这样回答道。
十六虽然在西峡寨排行十六,但是却是山寨里最小的土匪,只不过入山寨时比较早,所以按照先后排位才排到了十六,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儿。
“那你为什么不念书呢?”左云裳话一说出就后悔了,她知道在如今这世道,无论是在圣辰祈黑亦或是美罗国,读书从来都是有钱人家孩子的专属,普通的农家孩子恐怕从小便要下地干活,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读书简直就是奢侈。
十六果然沉默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左云裳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十六,不如我教你读书写字吧。”
十六欣喜地抬起头,却又有些犹豫。
“先生您真的可以教我读书写字吗?”
看着他犹豫中带着期盼的眼神,左云裳的念头更加坚决,“当然可以。”
十六高兴地跳了起来,而后又突然快速地向身后跑去。
正当左云裳疑惑之时,十六头也不回地大喊道,“我去跟大哥说一声!”
跟大哥说一声的结果是,寨子里三十多个弟兄都纷纷被大哥要求跟着她学认字写字。三哥还专门带了一帮弟兄到山下,不知从哪儿抢来了几本书,从《三字经》到《论语》甚至还有一本《金瓶梅》。
左云裳没看过《金瓶梅》,随手一翻便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些情节,吓得她赶忙将书扔到一边,脸红得像被火烫着了似的。
“怎么了先生?”十六不解地问道。
“喔,没什么,这本书不是好书,你去把它烧了吧。”可不能让他们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六得了吩咐,一刻也没犹豫就捡起书来直奔厨房去了。
“要是有笔墨纸砚就好了,大家就能学写字了。”清点着三哥抢来的书,左云裳随口说道。只能认字不会写恐怕是不行的,得想办法让大家学着写字才行。
“老三,再去抢点毛笔和纸来。”大哥听了,很认真地回头对三哥吩咐道。
左云裳汗颜,缺什么就抢什么,不愧是土匪窝。
“就不能不抢吗?”左云裳小声嘟囔道。
“那就下山买。”大哥叫住磨刀霍霍的三哥,“记住,穿得干净体面点儿,别被官差盯上了。”
自从大哥命令大家跟着左云裳学读书认字后,山寨里的弟兄对左云裳越发尊敬了,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知道她爱干净又讲究,又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浴桶,每天晚上不用左云裳吩咐,早早的就烧好了热水送到她房间里。
自从踏上南下的船后,已经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洗过热水澡了,突然又有了这待遇,左云裳高兴之余又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夜里,左云裳坐在浴桶中清洗着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为了混入男人堆里不被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洗过澡了。在氤氲的水汽中,左云裳的思绪满满飘远,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陆长风,这些天他还好吗?
思念的痛苦在她心中弥漫,心渐渐有些疼痛,疼得她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砸进水里又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是否会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她?亦或是已经将她淡忘了?也对,他身边有那么多美人环绕,他终将会忘记自己。
“你们圣辰国的男人都这么娘娘唧唧么?洗个澡还这么讲究。”
一个粗野的男性声音自门口响起,左云裳躲闪不及,只能将身体尽量地没入水里。好在她往洗澡水里撒了不少玄花香茶,那花茶在水中渐渐盛开浮起,将整个水面盖得严严实实。
门不知何时被大哥粗鲁地推开,他面带嘲讽地走了进来,顺手将吃剩的桃胡随意扔进左云裳的浴盆里,溅了她一脸水花。
“哟,水里还撒了花呢?”
“你…….大哥,你怎么……来了。”左云裳心虚地小声问道。
室内烛光暗淡,大哥随意在八仙桌边坐了下来,距离浴桶不过是六七尺的距离。左云裳小心地背对着他,尽可能地躲在水里,紧张得无以复加。要知道在这个全是男人的土匪窝里被发现是女儿身,后果可能会有多可怕。
“过来看看,不可以吗?”大哥架着脚说道。
“哦,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大哥你睡了。”左云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家伙打发走。
“你屋子里什么味道?怪香的。”大哥用力嗅了嗅屋子里的空气,疑惑地问道。
“喔,是玄花香茶的味道,就这些花。”
左云裳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大哥似乎来了兴趣,漫不经心地走到浴桶边,左云裳的心却跳到了嗓子眼里。
只见大哥弯下身子,一只大手伸向浴桶中央。左云裳的手在手中紧紧握起,整个人紧张得像一只受惊了的猫儿,全身的毛都几乎要炸起来了。
大哥的手指沾到水面,轻巧地捞起了一朵花来,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嗯,是挺香。不过真是受不了你们圣辰国的男人,洗澡还放花,跟个女人似的。”
说完又坐回了凳子上。
“其实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还缺什么,我让人给你备好。”
左云裳此时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哪里还会去惦记着缺什么。
“除了笔墨纸砚外没有别的了,三哥带回来的那些书也够用了,都是些初学者应当学的书,很适合寨子里的兄弟们。”
“那你这儿呢?缺什么东西没有?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我这大老粗什么也不懂,怕怠慢了你。”
没想到能够在土匪窝里享受如此的待遇,左云裳不禁对这些人有很大的改观。她忍不住地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让所有弟兄都跟着我学认字?”
大哥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若能过普通人的日子,谁想当土匪呢,这都是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说不好哪天命就没了。不如让他们学学读书认字,将来如果有机会,让他们一个个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也不错。反正学了认字又不是什么坏事。”
没想到平时凶狠霸气的土匪老大,心中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左云裳心底的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兄弟们的。”
大哥在左云裳房间聊了一会儿,见左云裳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自己回屋去了。
左云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门外后,才赶忙从已经冷掉的水里钻了出来,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又将桌子抵在门口,这才放下心来进了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