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琪被通知下课到办公室。
真悲哀,就连上了大学都改不了这个惯例,一犯错误就得进办公室听碎碎念。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她是惯犯了,就是据前方的玛丽说,刚才她趴着桌子骂教授“该死的,真是见鬼了!”
他还能活饶了她?
其实那老头儿就是太奇葩,这年头大学里谁还管课堂上这点小事?
更何况还是这样二流大学的三流专业。
而他就时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逮着她的小辫子,见一回训一回,训得她跟龟孙儿似的!也不知他是真关心她啊,还是种族歧视,反正拿她来杀鸡儆猴是真。
儆猴就儆猴吧,欧阳琪一步步蹭到办公室前。门没关,一推就进去了。
这要说秘笈吧,无非就是俯小做低再俯小做低。所以她犹如一只待宰的毛驴,低垂着头,开口便来一句“I’m-sorry!”
老头儿请她坐下,倒了一杯茶递她手里。
欧阳琪惴惴不安地接过,轻抿了一口,心想杯里不会撒毒?毕竟当堂给他难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凡有些记仇的人,都会这么做。
谁知老头儿也不发气,只问她昨晚干什么去了?
意料之中的问题。
她一没泡吧,二没作奸犯科,于是堂堂正正答道:“昨晚拖地去了。”
老头儿无限嘘唏:“该是有多累人的活呀!”摘下眼镜,目光溶溶,“也别光顾着干活,得留点儿时间睡呀……哪天实在受不住了,告诉我一声,让我来帮你找一份活儿。”
意料之外的通天大逆袭。
**丝有点受不住。
只想哭。
真的,要是不太丢脸她真哭。以前挨数学老师罚抄100遍计算公式都没这么悲戚过。
老头儿还是笑眯眯地,欧阳琪只无声地点点头,泫然欲泣。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店方面于心不忍,还是欧阳琪干活实在兢兢业业,工作上也没出什么纰漏。竟然又好心地安排她去收衣服和送衣服了。活是更轻了,上岗之前还做了简短的培训。
负责培训她的领班叫艾伦,一头金色的长发挽在脑后,显得精致又干练。脾气也好,说话和声细语的,一双眼睛碧澄澄,她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是在笑。欧阳琪莫名其妙地就生出好感。
艾伦带着她一样样亲力亲为地示范,事无巨细一一详细交代,唯恐她不懂。
终于在简短的培训完之后,欧阳琪能有模有样地推着不锈钢送衣车了。她一路穿梭在幽暗昏黄的走道里,颤颤惊惊,像具空壳的幽灵,心里就谨记着领班那点教导,冒冒然不能进屋。
她依着衣服包装袋上标识的客房号,一层一层地送。见不着门上挂有“请勿打扰”,或是反锁挂链,就先礼貌性地敲敲门,直到没有人应了,才敢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放衣服也是要讲究的,打包的衣服放在床尾叠放整齐,挂的衣服则需要悬挂进房间的衣橱内,然后轻轻关上门。
每一样都不得马虎,举手投足就跟进庙拜佛似的虔诚。如此几个来回,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人也就越来越放得开了,偶尔遇着客房里有人,她还能客套地问候几句。
大概是欧阳琪谦恭拘礼,又实在干得不错,如此几天之后,艾伦就交待贵宾房的衣服也一并由她负责。
贵宾房在顶层,是套房。欧阳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很是奢华,两室一厅的客居,比普通人住的房子还要大。房内家具、书籍、健身器材一应俱全,俨然一副寻常家居的模样。
欧阳琪最喜欢的是落地窗,因为高,光线特别充足,远远望下去,仿似万丈红尘都隐浮于脚底。欧阳琪不禁想,花钱住在这里简直是穷奢极欲!
她在挂衣服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勾出了丝,没准一丝儿都能抵她一个月的佣金。
打开下一间房门的时候,里面却是暗的,窗帘没有拉开。欧阳琪进来之前敲过门,按理说不太会有人。况且送衣服的时候都是挑中午的时间,尽量避开有人的时候。
她猜想大概是整理的人疏忽了。然后她径直去浴室收拾客人换下的衣物。左侧是书房,浴室在右侧的卧室内。一路走进去光线都有点昏暗。卧室铺着地毯,走在上面绵软无声。里面的窗帘也是拉上的。
她开了浴室的灯,十几道亮光从夹壁里泄下来,是金黄的颜色,互相辉映交织,洒在墙面上暖融融的,有一种纸醉金迷的奢华。
欧阳琪把脏衣蒌里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出来,一件件挂在臂弯上。其实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反而觉得有一种居家的寻常,繁琐而温馨。
浴池是下沉式的浴缸,大得足以同时十几个人洗鸳鸯浴。池壁温白细滑,据说是象牙骨瓷,为了不至于发黄,一天要手洗两次。上面光是精油就摆了十几种,还有一瓶开过的酒,是82年份的拉菲。
像欧阳琪这种酒圣,对酒自然是到了闻味识名的地步。她知道这种酒极是稀罕,能喝的人更是穷奢极欲。
大约是喝的人实在太懒,走的时候连瓶子杯子都还摆在浴池边。欧阳琪顺手把瓶子捡到洗漱台上,里面的酒已经喝得见了底。
高脚酒杯里还有一点残余,红艳艳的,像是杯底缀着玛瑙。
欧阳琪刚要把杯子捡到洗漱台的时候,外面的灯就亮了,然后有人叫“保罗?”,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睡意。
欧阳琪手里的高脚酒杯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她抱着衣服急急出来,就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堆,又赶紧低头,声音慌乱:“I、I'msorry,……I'vecometobringclothes.I'msorryIdidn'tnoticeyouwereintheroom,reallysorry……”(对不起,我是来送衣服的。抱歉没注意到你在房里,实在对不起)
查理斯就这样被吵醒,酒气正上头,昏昏沉沉的,人也迟钝。刚才他睡到一半,听见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保罗出去又回来了。他还奇怪他去哪里拿的钥匙,所以他探询地叫了一声。
结果没想到是一个女人。粉颈低垂,只看到头顶绒绒的碎发。他眯缝着眼,室内的光线实在太亮:“Putitthere!”(放在那儿!)
声音冷冰冰的能冻下大雁来……有点耳熟!欧阳琪惊异地抬起脸,只觉天花板吸顶灯白灿灿的映在床上,床单白被子也白,衬得人虚虚笼着一层白光——就跟打小看的小言里封面上手绘的美男似的——要多梦幻有多梦幻,要多垂涎有多垂涎!
让人一瞧了封面便忍不住沦陷进去,也不管内容是不是下三滥。
可正当养眼的当,她就只会捧着衣服傻愣,连话也不会说了。
果然还是帅哥比较冷静,他支起半个头,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放在那!”
欧阳琪一时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哦!”
然后她突然觉得面也挺熟,尤其那一头蓬乱的浅褐色头发,微微有些长,这样胡乱一盖下来,两只眼睛都是忽隐忽现的。他盯着她,像一只盘踞在洞中的猎豹,气质慵懒,眸光却是精亮的,仿佛只要她一动,他就会捕过来把她按在爪下。
欧阳琪慌手乱脚把衣服就近堆在洗漱台上。然后走了几步又发现浴室的灯没有关,于是又回头关灯。
出到外面的时候,她又发现衣服没得送,于是一咬牙又抱着半打衣服冲进去。
可是她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如果要挂到衣厨里,势必要绕过一整张床;如果要叠放在床尾,人又睡在床上……
查理斯就这样看她在床尾比来比去,头疼欲裂,感觉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躺在床上就像赤裸裸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一样。
他冷冷看着她,入侵者犹不自知,抱着一打衣服一副无害无辜样,一张整脸都被衣服遮得只剩一双眼,乌溜溜的,果然没一会儿她问:“呃……那个……纸条呢?”
他瞅着她,直瞅得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又一点一点藏进衣服后面,然后瓮声瓮气地问:“……不知你预算好了没有?”
问完欧阳琪觉得自己余勇可贾。只见帅哥眼锋冷嗖嗖剜过来,无数道暗箭也冷嗖嗖剜过来,唇角塌陷,过了许久,才吐出俩字:“扔了!”
然后他一头栽进枕头里,重新换了睡姿,被子裹得紧紧的。见她还站着,又呵斥:“请你出去!”
“哦!”半晌欧阳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匆匆放了衣服,把挂的也通通一堆,全堆在了床尾的一张矮几上。
欧阳琪一整天心神不宁,直到下班都还心神不宁。果然还在换衣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包里就铃声大作。也果然是领班打来的,问她人走了没有,欧阳琪只答正在换衣服,领班叫她马上到办公室一趟。
语气严肃刻板,微微听出有些不快。欧阳琪心里顿时提起了七八分,艾伦一向脾气谦和,十几天来对她还算照顾,工作上更是处处提点。
办公室在一楼大堂的后方,绕过电梯是一条走廊,欧阳琪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廊宽敞,每隔几步就摆有脚架,上面置着盆栽,全是是兰花,有建兰,有春兰……甚至还有一盆达摩兰!
欧阳琪想不到在这极寻常的走道里,也能见着如此稀罕的兰花品种,不由得多望了两眼,叶子垂坠,参差交错,每一片都油光可鉴,纤尘不染……
“你认识它?”突然侧旁一个男声问起。
欧阳琪还有点懵,茫然地回头,只见西装革履的一个男人,笑眯眯的,像是四月里的春风。
欧阳琪不由得也笑,她怕他真问出它名来,用英文她又不会说,所以她摇摇头。
男人走过来,手提一个深灰色公文包,垂在腿侧晃动的时候,隐约映出光泽,皮质细腻。他持起一片叶子,嗅嗅,说:“听说它叫达摩兰……”然后他看了她一眼。
欧阳琪总觉得他的笑里带着一股玩味,可又想不出她哪里很有趣。没等欧阳琪愣完,他走了。
这点小插曲差点让她忘了眼前的悲哀。欧阳琪进办公室的时候,想不到老妇人也在,而且面色铁青。只见艾伦站在中间,持手而立,挺拔是挺拔,头却是低的,表情严肃,明显是挨训过了。
欧阳琪不由得心里一口冷气,规规距距地叫了人,也持手而立,头低低的,规距得像只鹌鹑。
老妇人也不应,只恨恨瞪了她一眼,指着沙发:“你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