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许久,终于缓过劲儿来。妖娆靠在他的肩上,并未问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只是问他,这些年孑然一身,过得好不好。其实想也知道,不好。妻女俱被害,只有自己一人怀着血海深仇,拼命学武,誓要复仇,那样的绝望,除了复仇,已经没有什么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可是就是忍不住想问他,想知道他过得怎样,是不是与自己一样苦
他没有说话,只是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却又于半空中顿住,终于还是放了下去。妖娆朦朦胧胧,睡了过去。夜半,恍惚听见一声长叹,悠悠语调,泛滥的是怀念与愧疚,“浅儿……”似真似幻。不知为何,妖娆总觉得不知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脑袋却是一片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
妖娆此时睡的难得安稳,全不知何以楼中气氛相当凝重,坠儿自责得直掉眼泪,冷缺月看得心疼不已,却又无法上前安慰;欧阳文轩和寒雪玉,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撇了眉思索;沐漓烟更是急得在屋中踱来踱去,醉墨来来去去几回,就是没有丝毫消息。这可怎么办才好?沐漓烟最不想听到的的就是,妖娆落在了那个人手中。但是看这情况,怎么想怎么像。不对!还有苏家!莫非他们发现了妖娆的身份?不应该的,自己压根没让妖娆在他们面前出现过,怎会被发现?可是今日妖娆是自己出去的,她会不会是按捺不住,自己孤身一人闯了苏府?妖娆看似柔顺实则刚烈,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苏府不同于普通人家,就是醉墨也不敢太放肆,苏家的护院毕竟不是吃素的。思及此,沐漓烟突然顿足,猛然出声,在这静得针落可闻的气氛里,投了一颗炸雷。
“去苏家!”
此话一出,寒雪玉手上摩挲杯缘的动作一滞,欧阳文轩则是深深看了沐漓烟一眼。他们二人并不认为要做到这个份,这样一定会和苏家生出嫌隙,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就会变得很被动,更何况,招惹苏家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不利诸多,因此正要劝阻,沐漓烟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急了。
“你们不用去,我一人去。”沐漓烟自然知道不能大动干戈,但她实在不放心,不得已出此下策。苏家不是一直都想和自己结交么,现在她送上门来,即使不知目的,想来也没有拦的道理。
“不行!”异口同声,太危险了!几人七嘴八舌地劝她不要鲁莽,正争执时,一直未归来的醉墨从窗外一跃而进,急道:“有一红衣男子,带着妖娆姑娘,往苏家去了!”却才自己随意一扫,却正见一红衣人,怀中抱着的赫然就是失踪的妖娆,速度极快,那方向,分明是苏家人在连玉城的宅邸!
“什么!”这下不用争了,都得去!这里没有内力的就是坠儿、素年还有沐漓烟,沐漓烟作为统帅之人必定要去,略作商量,留下坠儿和素年,待在厢房里,嘱咐了她们到时候有什么响动就躲在床下。沐漓烟自觉让寒雪玉抱着,一行人不敢有丝毫耽误,飞速向苏家去。
到了苏家,倒不见一丝响动,静谧得诡异。众人不敢再贸然闯进,都在苏家宅门口停了下来。沐漓烟想了想,高声道:“若水深夜来访,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谅解!”之后便对寒雪玉及一众人道:“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进,不敢太急也不会太缓。一路上所见都是早已死去的人,不见血色,看得人心惊肉跳。究竟是怎样的血海深仇,才能让一个人疯狂至此!沐漓烟觉得遍体生寒,指尖发凉,但仍然没有停下来,走着。穿过拱门,听见隐隐的说话的声音。
“现在才来道歉,不觉得晚了吗!”这声音正是那日那个声音。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后悔,若是当初、若是没有当初,你我之间何至于此是我、是我对不起浅荷!对不起她的孩子!”苏鸣,叱咤商场的苏鸣,此时的声音相当的沧桑,衰老,简直与外人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后悔?后悔又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逼着她嫁给你!”
沐漓烟她们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二十多年前,苏鸣和某个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就是当时洛勉之的妹妹,洛家二小姐,洛浅荷。洛浅荷倾心的是那个人,奈何苏洛两家以联姻来保证两家的合作,洛浅荷自然成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被迫嫁给了苏鸣。那人因此差点走火入魔,杀到苏家来,却被苏鸣的人打伤,险些丧了命。是洛浅荷出面,哭着求苏鸣,让他放过那男子,这才捡回一命,那天起,那男子与苏鸣恩断义绝,从此陌路!
两人不知的是,女子已然怀孕,怀的正是那男子的骨肉。嫁入苏家不足七月,女子诞下一女,取名想容。苏鸣自然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但是对女子的爱慕和对兄弟的愧疚让他犹豫了,并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女子心中从无苏鸣,思念男子却不得见,两年后终是香消玉损,幽幽归去。女子去后,苏鸣几乎不再踏足女子的别院,自然也就忽略了那个孩子。本来那个孩子就像是自己的耻辱一般,只要一见到她,就会不可遏制地想到她是他和她的孩子,想起那些不愿再回想的往事,苏鸣不是什么圣人,心里有疙瘩,就更不关注那个孩子了……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苏鸣在花园中又见到了她,十三岁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捧着一卷看起来已经很破旧的书,读得津津有味。苏鸣简直以为自己见到的,是洛浅荷!那个单薄的少女,与洛浅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相像!苏鸣这才开始关注她,每次悄悄去看她,总是五味陈杂。少女有时也会发现他,但是从来不闻不问,只当未瞧见一般。后来,在她生辰那天,意外身亡了这些年,苏鸣每每念及那个孩子,都是满心的愧疚,愧疚他对这个孩子太不好,若能重来,必不会重蹈覆辙……
屋里。
妖娆早就醒了,一直在屋中的床上装睡,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腾地坐起身来,冷然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么,当年,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想理会。十二年的不闻不问,你以为,你的几次‘探望’就会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苏老爷,你未免自视太高!”
苏鸣看着这个红衣妖艳的女子,神色几变,身子都在颤,问:“你、你是想容!真的是想容吗?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他的神色激动起来,上前就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挡开了。苏鸣脸上皆是悔意,退开了几步,注视着妖娆,半响,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妖娆闻言,浑身一震,紧接着就是笑,笑得尽是嘲讽,尽是凄凉,“苏鸣,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我受那些苦的时候,你还在当你的高高在上的苏老爷呢,哪里顾得上我的死活!你说这个,不觉得可笑吗!”话说的一句绝过一句,说到最后,妖娆已经是恨极。
妖娆如今才知晓自己的身世,恍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活得当真是糊涂,竟然认了害死自己母亲又害惨自己父亲的贼人为父,甚至幼时还有过期盼,期盼他能来看看自己,想想就觉得愚蠢之至!从床上下来,妖娆看向了一直被自己叫做叔叔,实则是自己生父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说谁是她灰暗人生里第一个给了她温暖的人,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是叔叔,可是为什么他明知自己是他的亲骨肉,却不带自己逃离呢,逃出那个阴森恐怖只有欺凌的苏府呢,为什么……
封阳绍见女儿朝自己这边定定的看,眼里全是委屈与伤痛,心里也是苦涩,当初他被苏鸣重伤,身体一直就不见好,加上自己那时因为和苏洛两家抗衡,闹得江湖皆知,人人都趁人之危为了讨好苏家洛家开始追杀他,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带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有没有命可以护住她,所以才一直没有带她走。明知她在苏家过得并不好,可是若让她跟着自己会更不好!后来他得知她死了,他不相信,火速赶往苏家却真的不见了她的身影,他威逼利诱一个老仆人,才撬出了事实真相,她是被人害死的,害她的人就是苏茹月还有苏子成!当时他就疯了,疯疯癫癫地度过了一年,终日与酒为伴,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心里的痛少一点。直到一年后,他偶然得知了苏子成的风流事迹,还有苏茹月骄纵跋扈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动了杀机。但奈何自己的身子已经被自己毁得不知能否撑到明年,于是,抱着为女儿报完仇就去地下与她们娘俩团聚的心思,封阳绍练了这邪功,苍天不忍,竟让他练成了!只不过,这邪功一旦练成,自己的声音就会变得不男不女甚至更像女声,而且再也不能这跟太监几乎没什么两样。最为重要的是,练了这邪功,能保自己十年无虞,不多不少,就只有十年。十年足够了,足够他杀了苏家满门复仇!原是想好了,人一杀光自己就自刎,从此两不相欠;可是没想到,女儿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