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地坐在暖旭旭地火炕上,耳朵也变得灵光起来。街树的一声声鸟叫也让他思绪连绵。他发现这儿的鸟叫也和家乡的鸟叫是不一样的。家乡的鸟叫那叫响亮、脆快、余音袅袅。像是蓝天下牛郎吹着一管仙笛。这里的鸟叫虽然也晌亮,但不脆生,有点暗哑,且高低不断,似有满腹肠思,像连续不停的东北风阴雨天气,让人顿生郁闷。他从捅破的窗洞里向外观看,一缕缕的片云悠悠地向南方,向自己人家乡飘去。这时候的草灵在干什么呢?她一定在家里的的炕上一针一线地做花吧,在这400多天的日子里,她做的花如果一张张地铺排开来,一定会从她的家门口铺排到关东的自己的脚下,在这漫长的有千里万里的花路中,他会张开翅膀日夜不休地飞回家中和她相会。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呀!想到动情处,他禁不住地自说自话:“草灵,草灵……快来呀。”
“石砣哥,我来了。你想草坪了?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到前面的草山去看看。”黑兰一下子闪现在他的眼前,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这快乐而有千般般魅力的声音以及袅娜的身姿,恍惚真是草灵踏着花路来到了石砣的面前。可那分明不是草灵,而是实实在在的黑兰。只是黑兰的一双眼睛啊,燃烧着石榴的火焰。烧得石砣的胸膛一蹦一跳的。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家了。告诉我,你想谁了?”
“想……”石砣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是一个男人心中珍藏的秘密,咋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呢?更何况听者还是一个青春妙龄的姑娘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你妈妈了吧,想你的弟弟妹妹了吧。要不,你今年冬天回家把他们都接来,咱们住在一起,快快乐乐得多好。”
石砣倚在厚厚地棉被上,身体不安地躁动起来。脸也涨得紫红。
石兰的眼睛一转悠,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又要上厕所了。我扶你去。”
“不好,不好……”石砣的脸更紫了,有细少的汗珠渗出。
“你不用,是吧?那我找我妈去。我妈上菜院了。估计得晌天才能回来。在这三个时辰里,你必须使劲忍着。听见没有?”说完一步跨了出去。
石砣就喊:“妹妹,回来——”
石兰又走了进来,半嗔半笑:“有的人就是这样,属牛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黑兰扶着他进了厕所,替他扽开了牛皮带,出去了。当她的两手摸索皮带的一刻,石砣的脸上有汗珠滚了下去。完事了,黑兰又给他扎好了皮带。那动作又温柔又体贴。他整齐的柔发摩娑着他的前胸,一股奇异的发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孔。草灵,石兰;石兰,草灵……一个个的名字,一个个的身影,化成了家乡里门前的牵牛河。他在里面游啊游,热乎乎的水啊使他陶醉。一阵婉转的鸟叫把他惊醒了。街旁一棵绿树上,密密麻麻的叶子里,一对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啼着,有三两片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树叶自由自在地让风旋了进来,砸得石砣的心一一抖一抖的。
石砣羞得擦着脸上渗出的汗粒。石兰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口里却故意问道:“石砣哥,你的伤又痛了吗?”
“不痛,不痛。”
“不会吧,不痛能出汗吗?你看看我出汗吗?”
石砣心里说,有你在跟前,我能不出汗吗?
一场大雪悄没声息地来临了,关东的大雪就是一个不期而遇的陌生人。他总是在人们忽略他的时候,从遥远的北方赶来聚会。它的到来显得很有韧性,耐心,还有强大的阵容,带来了许多披着白斗篷的朋友,风雪严寒是它们强大阵容的组合。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组合,关东才有了独特的凛冽的气候环境。只要它们的阵容在台上敲锣打鼓的时候,那些温室的生命纷纷钻入了大自然赐给的棉被里,聆听着它们肆无忌惮地狂吼乱叫。
在这个蘑菇屯里,外国人居多。石砣是唯一的木匠。在大雪封地的季节里,他其本上是守株待兔。谁家的玻璃碎了,他去镶玻璃。谁家的家俱损坏了,他去修家俱。有时候他也打一些时兴的家俱,卖给外国人。而他的工资是固定的,高高的。人人见了他,都喊他师傅。时光就像一个木制的车轮,吱吱呀呀地无疲倦地向前滚动,一年当中绕了四个弯,到达了所谓的终点。到了终点向前一看,还有四个弯。车轮并未停下。时光也像一片树叶,开始是嫩黄,再是绿黄,然后是绿,最后是灰黄。第二年就有开始了。一转眼,又到了春节的这座连接下一年的小桥。这是第二年的小桥了。石林又请石砣到他家年了。石砣打算这个春节到亲戚家里去,就推辞说我咋好意思年年到你家里。上次我受了伤,给你们家里添了多在的麻烦。石林说,你要不去,我妹妹可要提着菜刀来请你了。石砣连声说:“我去,我去。”
石砣是石兰家里最受欢迎的人了,这不仅是他的康慨大方,而且还是他的手艺。石砣利用春节前的一段时间,能把黑兰家的所有家俱整修一新,什么方桌饭桌,大柜小柜。还为黑兰做了一个梳妆台。那梳妆台可是别俱一格。正前方是一个圆形玻璃镜子,周围是凸起的花花朵朵,台面是活动的,类似于现在的电脑。里面可以摆放各种化妆品。把石兰喜得像入洞房似的,一有空闲就赖在梳妆台前摆弄自己。石兰本就个美人坯子,那经得住天天天天照镜子,不几日,人就变得光彩照人了。这还不算,她的女伴也来凑热闹,凑热闹的地址是梳妆台。春节还没过去。石砣的手上就多了几份订单,——梳妆台的订单。初一的早晨,当地人都时兴拜年,年轻人结伴在亲朋好友家里拜年,或者父亲领着儿子在家族里向长辈们磕头。长辈们给未成的年的小小孩子们分压岁钱。晚辈的女人们则依照大人们的嘱咐向长辈们拜年问好。一时间,家家户户的正堂上悬挂着老祖的图像和图表,红红的锨柄粗的蜡烛一跳一跳地燃烧着,流着长长的红泪,一派欢庆的景像。正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人逢佳节倍思亲。石砣在初一的上午,在村前倚着一棵桦树向南眺望。太阳把树的前胸焐得有了些许的温意。但是裸露的脸部依然冰冷。往远处看绝对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雪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那是雪的心思在反射,在反射过去的光辉,母亲的光辉。天空中的蓝占着主角,白云作陪衬。总有三三两两的灰白的云朵飘过,它们似马似鸡似鹰似光头娃娃似扎辫子的女孩似柱着拐杖的老婆婆。它们以及他们扯扯连连拥拥抱抱都奔向一个目标——家。石砣的心飞了起来,身子一跃站在了白云之上。白云经受不住他的重量,几颗雨点滴了下去。石兰跟了过来看见他的眼睛挂满了泪水,她是个聪明而细心的姑娘,就说:“石砣哥,过年了,咱们高兴高兴。咱俩打赌怎么样?”
“打赌?怎么打法?”
石兰的俊眼一眨巴,顿时诡意融融:“包袱剪子锤老一套了。你赢了。我背你从家门口到那棵树,一个来回。我赢了,你背我一个来回。敢不敢赌?”
石砣的双眼一迷缝,若在打量一根木头,能做什么样的家俱似的。他估摸出了一个来回至少有100多米。摇了摇头:“不干。大过年的,在街上背着一个人跑来跑去,街坊邻居看见了,认为是疯子呢。你妈肯定会生气的。”
“要不,咱到东边的小树林里。那儿绝没有人看见。”
“一地的雪。好吧。”
在小树林里,俩人伸出右手开始了包袱剪子锤。多数情况下,石兰是赢家。石砣心急,手伸得早,战略意图暴露得早。在石兰喊:一、二、三时,三的声音落下了,他的手也冲出来了。而黑兰手伸出的手总是慢半拍,变化的速度却是出人意料。如果石砣的手是锤子,石兰的手一定是包袱。石砣做的是剪子,石兰的应对的一定是锤子。石兰爬在石砣宽厚的脊背上,舒心惬意心花怒放摇头晃脑还不是催促着快点快点。石砣像一匹不知休息的健壮的蒙古马,在雪地上奔腾。一条雪路由最初的雏形在两人不断努力下逐渐宽了。
石黑兰一直想把这条不愿公开的雪路变成两人的私有财产,让石砣不断冒出来的家乡梦,在这条隐密的雪路上化成爽朗笑声的叶片,大滴汗珠子的花朵。可没想到有那么一天,这条雪路让另一个人与她分享了。那是石兰的一个朋友,同村的,名叫尹二腊。她一直牵挂着黑兰家中的梳妆台,到底是梳妆台有魅力还是制做梳妆台的人有魅力,她自己也是拿捏不准。直到自己的人坐在了梳妆台前,感到了一个人的孤单,眼前的蒙胧才有了一点儿光亮。连续两天的孤单,使她有了探索的冲动。在大门口,她的眼睛让雪光刺得发亮,在这亮光中有一溜脚印更是刺她的眼睛。这溜杂乱的脚印有大有少有深有浅不思张扬爱昧不清意味深长,还有左不沾右不靠自得自乐的玄机。她沿着这条树林甩出的绳子似的雪路一路追下去,终于摸到了这一对男女游戏的场所。当她得知了两人的奥秘之后,也来了兴趣,执意要和石砣来两把。石砣看这女孩瘦瘦的,娇娇的,少少的。心里自然就多了怜惜。出手就故意拖泥带水,心不在焉。那女孩就巴不得得寸进尺,实现目标。一旦目标实现,就梢带上了撒娇,想法设法赖着不下来。把石砣的背当成了婴儿的睡眠的摇篮,夏天游泳的小河了。这或急坏了早就黑着脸的石兰了。石兰形单影只地弃在没了脚脖子深的雪地里,前胸意外地冷清。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朋友的撒娇耍赖。她嘴里时不时蹦出一句:“真是人不一脸好,狗不一脸饱。蹬鼻子上脸了。”但她还是顾及朋友的面子,忍着。真至石砣烦了,石兰才冲了上去帮忙,她嘴里鼓励小姐妹要坚持下去,不能便宜了石砣。双手也不闲着尽力地“帮忙”。果断地伸进女孩企鹅似的棉袄里,肆意地乱挠乱挖,乱扣乱捏。女孩那里能享受住这样的优厚的待遇。像抽了大筋的笨重的绵羊一般。咕咚一下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呲牙裂嘴地嚷着:“你们咋俩人欺负我一个呀,真好意思的!”
雪地窜起了一团团地雪花,雪雾。串串地笑声,说声,嘻闹声,奔跑声,以及雪受到撞击咯吱咯吱地脆响,在树林里炸开来。清冷的阳光也热情地舞蹈起来,在雪地上眨地了调皮的眼睛。高高地树权上麻雀受到了惊吓。卟楞愣地逃远了。一捧捧地雪面子从树上滚落下来。让冬天的雪被颤抖不已。但是雪被下面的草的种子,草的根并不全都冬眠着。它们一直在聆听着春风的脚步声。这春风来自胶东半半岛一个叫叶花村的小村里,这温暖和煦的让人沉醉的春风啊,正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来到了这广袤无边的北国雪原。这样的春风只有石砣一个人能接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