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派,天枢峰峰顶,有一间茅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茅屋看起来极其简陋,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之吹倒,然而无数年来,这间茅屋依然坚挺,不曾有丝毫要倾倒的迹象。清虚派五峰之中,唯独这天枢峰上最为简陋。
此时,太阳已到中天,在天枢峰那间茅屋不远处,有一个少年,与之前陆瑶的穿着一样,同样身着清虚派月白色的制式道袍。
此刻,少年正端坐在一张大理石桌旁,手里握着一支鹅毛大笔,正专心致志地在一张宣纸上书写着。少年面容清秀,温文尔雅,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书卷气息。
在那茅屋的门前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文士,全身瘫软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打着盹,他的衣衫有些破旧,眉目间透露出一丝慵懒。
整个天枢峰上显得极为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这安静的天枢峰峰顶,这人脖子上挂了两只大葫芦,走起路来,晃来晃去,看起来极为滑稽。
此人也是一个少年,只不过穿得却是粗制的麻衣,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玉清峰上被陆瑶拒之门外的叶幻。
叶幻上得峰来,喘息了一会儿,便一摇一晃地走向了那写字的少年。
此时,那写字少年正聚精会神地描摹着一笔一划,表情极为凝重,似并没有察觉走到自己身后的叶叶幻。
叶幻悄悄地来到少年身后,抬眼朝那宣纸上看去,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写好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漂亮,看得久了,整个心神似乎都被这些漂亮的字迹给吸引住了,深深陷了进去,仿佛那些笔画当中蕴含了许多晦涩难明的韵味,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叶幻陡然一惊,眼神微凝,把目光从宣纸上移开,接着,诡异地笑了笑,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了一只手,朝着少年正握着的那支笔抓去。
那写字的少年毫无防备,竟被叶幻一下子给抓了个正着。
因为用力过猛,那笔尖在宣纸上骤然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墨迹。
那写字的少年这才耸然一惊,转过头来,发现叶幻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顿时大怒了起来。
“叶幻!你干什么?”
看着少年愤怒的表情,叶幻撇了撇嘴,笑嘻嘻道:“方显,干嘛生气啊,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方显厌恶的皱了皱眉,伸出右手怒喝道:“把笔还我!”
看着少年愤怒的样子,叶幻耸了耸肩,把手中的毛笔递了过去,道:
“那,还你就是了。”
那叫方显的少年冷哼一声,一把夺过笔来,一甩衣袖,狠狠瞪了叶幻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身继续来到石桌旁提笔练字,似乎连一句话都不想与叶幻多说。
见此情形,叶幻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也不介意,转身朝着茅屋的方向走去。
“小师叔!”待来到茅屋前叶幻极为恭敬地朝那打盹的中年文士行了一礼。
“咦!这不是叶幻吗?好些日子未见,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中年文士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瞥了一眼叶幻淡淡道。
叶幻讨好地笑道:“师叔英明神武,师侄我仰慕异常,这不,许久未见,来给师叔您请安来了!”
“你小子,少来这一套!”中年文士扬了扬眉,没好气地道:“你不好好在下面做你的杂役,跑我天枢峰来做什么?”
“嗨,师叔您就别嘲笑我了!”说着叶幻摇头不已,“这些年师侄我是有苦说不出啊!”
“苦?。”中年文士看着叶幻说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瞪大了眼珠子,“哪里来的苦?你以为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子吗?自从你做杂役的这几年,你哪天好好认真做过事?”
“嘿嘿,师叔见笑了!您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是做事的料,万一磕着碰着了,还得浪费派里的灵丹妙药,那就不好了!”叶幻嬉皮笑脸地说道。
中年文士听着这话,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他没想到叶幻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明明是自己偷懒,却还能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中年文士强忍着大骂出口的冲动,装作毫不在意地对叶幻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要不要我去雨露峰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拉几车疗伤药过来?咱们清虚派虽然灵丹妙药不多,可这治疗普通跌打损伤的药还算不少。”
叶幻一听,赶紧来到中年文士的身后替他捏了捏肩膀,陪笑着说道:“嘿嘿,师叔,这种事怎么能麻烦您老人家呢,有需要我自己去取便是。”
感受着叶幻手中的力道,中年文士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道:“算你小子识相!”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不过这些年也难为你了,你也别怪你师傅,毕竟身为掌门,不能不顾全大局。”
叶幻摇了摇头,略微有些失神,“我从来没有怪过师傅,师傅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叶幻听师傅讲过,他本是个孤儿,被人遗弃在了山野,早年他的师傅,清虚派掌门叶青云外出游历之时,正好遇见了他,于是便将他带回了清虚派收为了关门弟子,做了青阳峰大师兄,而那块玉牌正是他之前做大师兄的时候特制的身份玉牌。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等修仙之人,凡事不应强求,应当一切随缘。”就在叶幻失神之时,中年文士的话却在这时传了过来。
“是,师叔!”叶幻应了一声,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两个大葫芦,笑道:
“小师叔,您看我给您老人家带什么来了!”说着,扒开其中一个的塞子,顿时一股酒香弥漫开来。
中年文士闻着四溢的酒香,顿时两眼放光,一扫之前的倦怠模样,起身一把夺过叶幻手中的葫芦,毫不客气地对着葫芦嘴咕噜咕噜地大灌了起来。
“哈哈,好酒!好酒!”
良久,中年文士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被酒水浸湿的唇角,开怀地赞叹道。
看着中年文士的样子,叶幻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拉过一旁的藤木椅子,学着中年文士的样子躺在了上面。接着拿起剩下的那个酒葫芦,扒开塞子喝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如同刀割般划过喉咙。
在这清虚派里,或许也只有小师叔才能这样与自己说话了吧。
“怎么?有心事?”就在这时,中年文士转头看着忽然沉默了下来的叶幻开口问道,
“是不是在担心你二师叔又找你麻烦?放心好了,喝了你的酒,刀山火海我也帮你扛着。”说这话的时候,中年文士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似乎无论叶幻做错了什么他都愿意替他出头。
看着中年文士的样子,叶幻撇了撇嘴,道:“小师叔,熟话说酒壮熊人胆,在您身上还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啊,哪一次您不是见了二师叔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谁信呢!”
中年文士表情顿时一僵,脸上一阵尴尬,“这个嘛,这个嘛,我这是让着她,好男不跟女斗知道不?”
“瞎吹吧!”叶幻一副毫不相信的样子。
“咳!咳!”中年文士轻咳了两声似不愿再跟叶幻讨论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修炼的事有进展了吗?”
叶幻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把手伸过来。”中年文士开口说道。
叶幻顺从地挽起了袖子将手腕递了过去,
“你这伤?”中年文士看着叶幻手腕上一道道的伤痕皱眉问道。
“摔的。”叶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中年文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便把右手搭在叶幻的手腕处。
顿时,叶幻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中年文士的手进入到了叶幻体内,令他感觉舒畅无比。
良久,中年文士才放下了叶幻的手,不过他的表情却变得极为古怪。
“没有道理啊?”
“怎么了?”见此情形,叶幻不由得好奇问道。
中年文士道:“你有没有一直修炼混元一气诀?”
“有啊,早中晚,按着法门运行三遍。”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资质再普通,也不可能连一丝气机也没有啊?”
叶幻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修行。”
叶幻不能修行,这在清虚派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从青阳峰的大师兄贬为了清虚派的一名小小的杂役。
顿了顿,叶幻接着又道:“嗨!不能修炼就不能修炼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说着,拿起手中的酒葫芦笑嘻嘻地对中年文士道:“来,小师叔,喝酒,喝酒,今天看谁先醉,先说好,不许运功耍赖啊!”
看着叶幻跟没事儿人一样依旧喜笑颜开,中年文士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欣赏之色。
“你小子,竟敢跟我拼酒,来来来,今天叫你有来无回!”
两人顿时拼起了酒来,好不热闹。
而在不远处,那个一直认真写字的少年方显,抬头看了眼正喝酒喝得兴起的两人皱了皱眉,似不明白为何一向懒言少语的师父,今天会突然有如此高有兴致,不过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又低下了头继续认真地写着字。
时间如流水,日头也渐渐升高了,叶幻满面红霞,解开了前襟半躺在竹椅上,抬头看着天空怔怔出神。
“师叔!”过了一会儿,叶幻突然对中年文士唤了一声。
“什么?”中年文士也同样半躺在椅子上,斜眼瞥了他一眼,眼神当中也有了一丝醉意。
“最近派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中年文士似真的喝醉了没有听清重复问了一遍。
看着中年文士的样子叶幻偷偷地笑了笑,提高声音继续问道:“我说最近派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
“大事嘛,没有啊!”中年文士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不过很快,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似乎听说玄天派要与咱们派联姻,这事儿是你二师叔一手在办。”
“哦?”叶幻听后,只微微愣了愣,便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道:
“我说,师叔啊,您有没有觉得您这天枢峰太静了些?”
中年文士疑惑地看了叶幻一眼,回答道:
“这不是很好么?你师叔我就喜欢安静的环境。”
叶幻撇了撇嘴,道:“少给自己找借口,您自己偷懒只收了一个徒弟也就罢了,竟还连一点做师傅的责任都没负起来。”
“我一向比较懒散,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年文士耸了耸肩淡淡道。
“哎,做您的徒弟可真够倒霉的!”叶幻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朝那写字少年望了一眼,“师叔啊,您还是上点心吧,您不觉得他的字写得太正了吗?”
中年文士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淡淡道:“是吗?”
“您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叶幻站起了身,“师叔,今儿个有些醉了,师侄我就先回去。”说完叶幻便一摇一晃地朝着峰下走去。
待到叶幻的身影消失在天枢峰上,中年文士突然坐了起来,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喝醉酒的样子。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中年文士这才缓过神来,对那写字少年唤了一声,“显儿,把你写的字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