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股东大会当天,冯瑧瑧没有指定代理人,而是自己亲自到场参加。虽然沈怀远和梁珽栎的事多少让她处境有点难堪,但不知为何,她却非常想见证这一刻。
在这之前,姜谨言曾约她见了次面。
香格里拉顶层自助餐厅,当年姜谨言刚跟冯瑧瑧工作室签约,冯瑧瑧便是在这里请她吃了顿饭庆祝。
不知是不是有意,姜谨言挑了当时两人坐的位置,临着窗,可以眺望C市商业中心的繁华街景。
姜谨言没有问她与沈怀远的牵扯,只是当着她面,放了段录音给她听。录音里沈怀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那样执拗而狠戾,道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凶残计划。
冯瑧瑧很能理解沈怀远想整垮李青鹤,取代乔旻的决心。乔家掌门人的位置很难让人不动心,何况是沈怀远这样的天之骄子,三岁会背唐诗,七岁自创奥数解题公式,十八岁进入乔氏担任要职,比起他的两个表哥,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可以得到一切。
但他错就错在,竟然会选择跟梁珽栎同流合污,她以为他最多把梁珽栎当成可利用的同盟,在商战上玩玩手段,却不知他会陷的如此之深。那个曾经跟在她屁股后面‘瑧瑧姐,瑧瑧姐’一路叫着的小男生,冯瑧瑧懊恼自己没有及时提点他一二,梁珽栎这种人只可短暂利用,不可共谋大事。
冯瑧瑧慢条斯理的切着盘子里的小羊排,面无表情的回应姜谨言,“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备用计划,我跟他只是在收购星展这件事上是同盟。”
姜谨言掠过这个敏感话题,“我今天并不是想讨论这个,我只是来跟瑧瑧姐谈一下星展未来几年的发展,想征求下瑧瑧姐的意见。”
羊排烤得太熟,肉有点硬,冯瑧瑧皱眉嚼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颇有点像她手里的星展股份。
冯瑧瑧喝了口水勉强咽下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实在的,我对星展本身并没有太长远的打算,我们原计划是稍微经营几年,便拆分公司,耀世拿去他们想要的优质资产,我则用星展来给自己的工作室借壳上市。”
星展本身的发展并不在冯瑧瑧的考量范围,冯瑧瑧笑着提议,“要不你把我手里股份买回去吧,给你个友情价。”
姜谨言尴尬,“难道我们不能合作一把吗?你对我和乔旻这么没信心?”
冯瑧瑧笑起来,“我不是对你和乔旻没信心,是对星展没信心,如今的星展,经历如此变动,基本就是个烂摊子,若你们短期内不能做出让股东们信服的成绩,再次被股东抛弃只是迟早。”
姜谨言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公司经历上一年亏损,高层变动,老的艺人走掉一大批,新的艺人又还没起来,业务都青黄不接。表面上乔氏已经将星展控制,但底下的人心惶惶,暗流奔涌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拾。
姜谨言坦言:“我会接替李青鹤成为星展的负责人。”
冯瑧瑧怔了怔,没想到姜谨言会亲自接手这个烂摊子,她倒也直言不讳,“其他股东我不知道,但等我手里这些股份解禁之后,哪怕割肉,我也会在二级市场将他们全部放掉。我不能把钱一直耗在个不赚钱的项目上。”
冯瑧瑧替姜谨言杯里倒了点红酒,举杯对她敬道:“到时若因为我的抛售拉低了股价,我只能先在这里说声对不住了。”
姜谨言怕的就是这出,星展的股票可再经不起这样大幅波动。她犹疑下,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冯瑧瑧。“瑧瑧姐,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手帕,我知道它有特殊含义,已经洗过烫过,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你的。”
冯瑧瑧接过去。
姜谨言把杯里红酒喝尽,慨然道:“感谢你当初对我的鼓励,希望你能再给我和星展一次机会,暂且先不要抛售股份。”
如雷的掌声,让冯瑧瑧思绪回到会议中,会议通过最后一项提案,改选姜谨言为新一任董事长兼CEO。姜谨言起身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讲话。
隔着大半张会议桌,冯瑧瑧打量着她,这个当初在横店滚得一身泥,却满脸倔强的姑娘,已经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沉稳的侃侃而谈,汇报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续签了苏成、召回了周晓雯,和耀世重新建立新的合作关系,并宣布自己将以演员身份回归,签约星展,在公司盈利前,只要是星展投资的电影、电视剧,她都将无偿出演,不收取一分钱片酬。
冯瑧瑧不由得笑起来,不管姜谨言是真的想当老板,或者只是尽责的扮演一个娱乐公司老板的角色,她今天都做得不错。没有什么比老板身先士卒更能鼓舞人心,何况姜谨言本身的价值,对于星展绝对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会议在又一次掌声中结束,公关部的人员进来引导股东们去预定的酒店吃午饭。
冯瑧瑧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拎起自己的香奈儿小包起身,跟姜谨言告辞,“吃饭我就不去了,回公司有点事。”
姜谨言正被几个股东围着,赶紧找了个理由脱身,示意陈谦接手过去,便跟着冯瑧瑧出来,“瑧瑧姐,你想好了吗?”
冯瑧瑧笑言:“今天的每一项提案,我可都投了支持票。”
姜谨言谢过她。“那电影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那天吃饭时,姜谨言还跟冯瑧瑧提了件事,作为姜谨言接手星展的第一个项目,她和乔旻决定以投拍一部冲击奖项的电影作为切入点。一方面扭转大家对星展专拍烂片的印象,同时若能获得几个奖项,当然更是对公司和公司艺人的宣传。
“电影的事……”冯瑧瑧停下脚步,略微迟疑,“参加演出可以,但我可不能跟你一样不拿报酬,你知道的,我的片酬可不低。”
姜谨言惊喜,“没事的,只要你肯参演,片酬好说。”
冯瑧瑧微微一笑,“还有件事,我得先说清楚,既然这部戏是为冲击奖项而拍,那得奖才是最终目的,但这是一部双女主的戏……”
姜谨言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肯定以你为主。”
冯瑧瑧没想到姜谨言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那极有可能是一座影后奖杯,冯瑧瑧看过剧本,确实是冲击奖项的好题材,导演、演员阵容也很强大。冯瑧瑧略有点不确信,“我不是拿这个要挟你,只是觉得事先讲清楚,运作起来才方便。”
姜谨言答的肯定,“我只要影片能完美呈现,其余都是小事。”
冯瑧瑧一愣,旋即笑道,“那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让姜老板失望。”
姜谨言情不自禁的展露笑颜,“谢谢。”
有了冯瑧瑧的加入,这部由姜谨言和乔旻策划的电影,明星阵容瞬间又华丽了不少,韩子绪的主题曲,陆郇和许圳海联合执导,男主苏成,女主姜谨言、冯瑧瑧,另有周晓雯友情客串。
其实对于姜谨言来说,得奖和为星展正名当然是她的目的,但这部电影本身也是让她深深着迷。
电影剧本的框架是乔旻早就写好的,自闭症家庭的故事,略有点沉重的社会题材作品,取名《孤独》。
剧本没有煽情的讲述孤独症孩子的苦难和励志,而是着重刻画了一个孤独症孩子对整个家庭的冲击。
无止尽的康复治疗消耗着大量金钱;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需要大人的全天陪护;周遭人对孩子异常行为的歧视。当然剧本更是深刻描绘了这些父母们心中永远的痛,待他们百年之后,他们的孩子没有独自生活能力,无法在社会上生存,该如何独自走完他们的人生。
这也是姜谨言曾经无数次考虑过的问题,如果她比慎行先一步离开人世,那谁来照料慎行的后半辈子?幸好,她是幸运的,慎行也是幸运的,他们有乔旻,有大宝小宝,姜谨言相信,将来哪怕她不在,大宝和小宝也一定会照料好舅舅的生活起居。
然而福婶和戴伟,莎莎和皮皮,还有千千万万个自闭症儿童的家庭,却未必有这等好运。
戴伟曾不止一次的在姜谨言面前声泪俱下的吐露心声,他不奢望莎莎以后能上大学,能结婚生子,能组建自己的家庭,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即使在他死后,也有人能保护她,照料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一想到他死后莎莎没了依靠,流离失所,被人欺负,他觉得自己死都不能瞑目。
姜谨言答应他,无论何时都会将莎莎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以后有了孩子,也会让她的孩子照料慎行和莎莎。
跟乔旻坦白了慎行的孤独症后,姜谨言也将她对戴伟的承诺告诉乔旻。乔旻不仅没有介意,还认真替莎莎考虑起未来。莎莎和慎行对乔旻的深深触动,让他构思了这个剧本,希望通过电影,唤起更多人对孤独症儿童,特别是孤独症家庭的关爱。
剧本的主角有三人,姜谨言和苏成饰演的白领夫妻王郦、袁家诚,冯瑧瑧饰演的康复机构院长张继青。
故事的前半段剧情主要围绕王郦、袁家诚展开,小夫妻俩结婚四年,育有一名可爱的男孩,袁家诚的事业蒸蒸日上,小夫妻俩的日子过得甜蜜和睦。然而就在袁家诚从上司口中得到升职消息的当天,王郦在电话里告知他,他们三岁的儿子宁宁被确诊为自闭症。
两人从起初的不肯相信,带着宁宁辗转多个医院鉴定,到最后的不得不接受,阴云笼罩了整个小家。
王郦辞去事业单位的工作,专心在家陪儿子治疗。夫妻俩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望不到头的艰难未来,让王郦整日以泪洗面。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让袁家诚在工作上屡屡出错,甚至错失升迁机会。
生活的不顺让两人失了耐心,忘记了从前的甜蜜生活,陷入困顿和负面情绪,一点小事就能点燃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在要不要再生二胎的问题上,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袁家诚的父母为了传宗接代希望两人再生一个孩子,交由父母带回老家养育。袁家诚迫于压力同意。但王郦整颗心都扑在宁宁身上,执意认为再生一个孩子,是对宁宁的背叛和伤害。一番争吵后,袁家诚盛怒的离家出走。
面对分崩离析的家庭,眼看就要走到悬崖边上的生活。王郦跌坐在混乱不堪的家中,对着哭闹的宁宁发泄心中的怒火,却没想宁宁是因为发烧而哭闹。
王郦心急火燎的带着儿子去医院看病,宁宁抗拒挂水打针,在输液室尖叫哭泣,惹来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和议论纷纷。
小护士不耐烦的斥责王郦看好孩子,尖酸刻薄的语气刺激到王郦敏感的神经,一连串的遭遇已经彻底磨灭了王郦心中对生活的最后一丝热忱,她愤怒的指责小护士,泼妇般不顾形象的与帮腔的路人对骂,歇斯底里的在输液室内撒泼,全然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优雅美好的文艺女青年。
一片混乱中,同样带孩子来看病的张继青出面为王郦解了围。张继青是个心理医生,自己家中有两个孩子,都是自闭症。她为了给孩子治病放弃高薪工作,自费到美国学习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回国开办了一家康复治疗机构。
张继青从王郦疲惫的身影和凌乱的头发看到她的困境,更从王郦空洞的眼神里看出对生活的绝望,和自己当年的影子。
张继青对王郦伸出了援手,用过来人的经验安抚了王郦紧绷的神经,协助她给宁宁挂完了水,并邀请她到康复机构工作。
王郦一边带着宁宁在康复机构治疗,一边用做工抵宁宁的学费,经济上的压力顿时缓解不少。
离家出走的袁家诚没过几天便回到家中。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冰释前嫌,认清现实重新出发。
影片的下半部份讲诉王郦在康复机构与张继青共事的生活,通过王郦视角揭开张继青的故事。
张继青是一家大型儿童医院的心理医生,丈夫是同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在三岁时被诊断为自闭症,对于这样一个八十年代才被世人发现,从精神病学里分出来的新病例,两个医学博士亦与普通父母一样束手无策,彷徨迷茫。
张继青夫妇也经历了一段和王郦、袁家诚一样痛苦无法接受的黑暗时期,在第二个孩子也被确诊为孤独症后,张继青的丈夫便再也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杀。
在见到丈夫尸体那一刻,张继青几乎想立刻结束自己的悲惨的人生,最终却是两个儿子纯真的眼神拯救了她。张继青看着儿子懵懂的大眼幡然悔悟,他们甚至都不能明白死亡的意义,如果她死了,他们在这冰冷的世界该怎么活。
张继青带着两个孩子开始了向命运抗争的步伐,她到美国学习最新的治疗方法,在国内还没有任何官方自闭症康复机构的情况下(作者备注:至今仍没有),自己出资,开办民营机构,聘请国外专业特教授课,一步步将机构发展壮大,接收来自全国各地的自闭症孩子,为孩子和孩子的家长提供指导和心理干预。
张继青的机构来了越来越多的孩子,许多自闭症家庭干脆把家安在这里,大家把张继青的机构当成他们和他们孩子共同的幸福家园。和王郦一样,他们在这里陪伴孩子做康复训练,为机构出力,做自己能所能及的事。
他们自发的组织在一起,为了让孩子能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就自己办个迷你学校。为了让已届成年的孩子能学会劳作,就集资开办简易小工厂,甚至为了孩子在他们死后有人帮忙照料,开始策划办个养老中心。
张继青时常跟王郦说,“因为学医,我以前不太信神佛,但自从看到这些孩子,我突然就信了。大概佛主让我学医,让我刚好是两个自闭症孩子的妈妈,冥冥中就是要我守护这些孩子们,让他们可以有一个可以和正常孩子一样,有朋友,有伙伴,能上学的地方。”
然而守护这些星星的孩子又是何其不易,没多久张继青的机构面临征地搬迁,孩子们就要失去庇护他们的家园。
张继青带着家长们跟开发商抗争,找残联呼吁社会救助。终于在故事的最后,张继青争取到另一处环境更优美,设施更齐全的场地,重建‘星星之家’。然而在孩子们的新居落成之际,张继青却被查出罹患淋巴癌……
演员、导演、剧本都定下来,影片拍摄便紧锣密鼓的展开,这部都市题材电影,不需要很大投资,也没有复杂的布景,后期制作更是简单,但原计划三个月全部完成的影片,却整整拍了四个月。
拍到一半,冯瑧瑧还跟姜谨言结结实实吵了一架,原因无他,冯瑧瑧意外的得知整个剧组就她一个是拿钱拍片,其他人包括两个导演都未收取分文报酬。
冯瑧瑧怒摔剧本不干了,这算什么事,就你们道德高尚,合着全当我是黑心商人。
这几个月的剧组生活,是冯瑧瑧混演艺圈这么多年,经历过最诡异的剧组生涯。导演没说NG,演员自己主动要求NG,对一个镜头,一个动作,一句台词的苛刻,每个人都可以发挥到极致。
投拍电影的投资方也是奇葩,竟然将自家别墅包括整个园子捐出来当拍摄基地,甚至豪言,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必要了,今后就给孩子们建一个‘星星之家’吧。
若是以前,冯瑧瑧可能还会怀疑,你们这究竟是拍电影,还是搞慈善,生意是生意,怎么可能这么混为一谈呢,然而当看到那些剧组请来的群众演员,一群自闭症家庭的孩子和父母,冯瑧瑧忽然就忘记这是一桩生意。
这些纯真的孩子、执着的父母,怎么可以将之当成生意来对待,这不仅仅是为了得奖而拍的电影,大家只是想用电影这个载体,为这些苦难的家庭传递一些心声。
得奖几乎是必然的,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金鸡奖最佳女配、最佳编剧、当然还有当年金马的最佳女主。
金马奖颁奖当天,冯瑧瑧独自在家中喝着红酒收看电视转播,门铃响时,主持人正念着最佳女主角的名字,屏幕中闪过姜谨言在《孤独》中饰演的王郦,在医院输液室里崩溃爆发的画面。绝望、愤怒、歇斯底里,却又舍不下对儿子的爱,姜谨言将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母亲诠释的很好,冯瑧瑧自问,如果是她演,真的未必能比姜谨言演得更出彩,谁让她还没做过母亲呢,才不是因为这个弟妹演技更甚她一筹。冯瑧瑧自嘲的想,偶尔自欺欺人一下,也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