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骄也被周承辉贸然的动作吓到了,不过这惊吓也只让她有片刻的怔忡,更叫杨骄惊心的是周承辉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凤眸里满满的疼惜,叫她无端的心尖儿微颤,“青梅退下吧,国公爷只是一时想到了别的事,无妨的。”
虽然杨骄给周承辉找了“合理”的解释,可两人的气氛还是尴尬起来,周承辉心里暗骂自己太过冒失,这样一来,反而不好再跟杨骄说话了,“那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国公爷,你,”他们难得能见上一次,想想周承辉应该活不到他订亲,杨骄心里便跟火烧一样,“您身上肩负的不是止是一人的希望,还请国公爷多加珍重自个儿,常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今天自己在周承辉跟前的表现太糟糕了,杨骄原本要为了家族嫁给周承辉的心思已经歇了不少,但是周承辉却一定是要好好活着才行。
这是杨骄第二次提醒自己了,又是如此敏感的话题,周承辉笑容微敛,沉声道,“你知道什么?”难道太子府里,还有自己和母妃看不到的地方?
“臣女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国公爷手眼通天,自然也猜得出康王府的蹊跷,一个王爵之位,尚且能让一母所出的同胞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为了打压亲弟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国公爷您所处的位置,”杨骄将自己想好的说辞一一道来,“在臣女想来,更是举步维艰,尤其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暗箭,”她举起纤细的食指向上指了指,“那个地方,足以叫人抛弃一切。”
“你是在提醒我,祸起萧墙么?”周承辉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他俯身盯紧了杨骄的眼睛,“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因为我那两个堂叔?你觉得我会相信?”
“这也不尽然,国公爷也知道,臣女的祖母身有所长,看到的自然也比旁人多一些,臣女也是无意中猜到了康王府的一些事,再想想太子府中的梁嫔娘娘,深以为骇,梁娘娘的为人心性,国公爷不用臣女再多说吧?”
周承辉死的时候,周璨还没有登基,梁氏就敢为了自己儿子还看不到的未来,就暗算主母所出的嫡长,足见梁氏心黑胆大,而这种心黑胆大,明显是超出了周承辉跟梅氏的意料!
“国公爷您又担负着整个大晋的未来,又常年不在太子府,而太子妃娘娘……”
杨骄略顿了顿,梅氏说起来在盛京城里口碑很好,太子府貌似也风平浪静,可任由一个太子嫔坐大,其中未必没有她意冷心灰之下,放纵的结果,而这恶果,最终落到了她唯一的儿子身上,“臣女冒昧多言,还请国公爷见谅,”
这个时候的周承辉脸上俱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冽,杨骄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可又觉得如果此时躲闪了,便是心虚的表现,硬挺直了后背直视他的眼睛。
“我肩负着大晋的未来?你这么看的?还是……”周承辉蓦然想起杨骄还有个叫高瑛的老师来,“高先生这一向可有信来?”
怎么就忽然转了话题?杨骄不由啧舌,“我每旬都会写信过去请安,只是都是高家姐姐回信给我,听闻先生回乡之后,在山中筑一竹屋,潜心修书……”
周承辉自己都要表扬自己一下了,他怎么把自己这位“老师”给忘了?那可是个有大才的,不然也不会叫顾培正顾忌颇深,一心打压,最后还贬回了老家去,“真是太好了,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哈哈!”
杨骄愕然的看着仰天大笑的周承辉,不知道他那根儿筋又抽了,“靖国公,您这是?”
“没事,我好着呐,你真是我的福星啊,你说吧,有什么事想办却不好办的?只管告诉我,我都帮你办好喽,不过么……”周承辉眉眼带笑的看着杨骄,“细论起来,咱们还是师兄妹呢,不用像以前那么外道!”
“师兄妹?跟国公爷”杨骄猛然想起,好像周承辉说过,高瑛给他校过笔锋,这也算先生?好吧,他说是就是了,“臣女比国公爷痴长三月,国公爷若是归如先生门下的话,也是师姐弟才对。”
姐弟?这叫什么话,他才不要跟杨骄当“姐弟”!周承辉好看的浓眉一挑,“我七岁之时,得高先生指点,入门比你早了好多年吧?高先生门下可不以年龄论长幼!”
你怎么知道高先生门下不以年龄论长幼?看着一脸肯定的周承辉,杨骄不由莞尔,“高先生门下是不以年龄论长幼,因为先生至今,只有我一个弟子!”
“谁说的?那我是什么?当初皇爷爷叫先生为我校笔锋的时候,其实就是将他当做我的先生了,”周承辉从来都是理直气壮,从腕上褪下一串缀了祖母绿佛头砗磲珠,“不论是入师门的早晚,还是学问的深浅,我都当得你一句师兄,杨师妹,愚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珠子是太后娘娘亲自为我求的,你拿去吧。”
若不是现在是初春时节,杨骄都要以为周承辉是中暑热坏了脑子,她惊诧的看着周承辉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串,“靖国公,您连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居然还敢跟我论学问?”
他当然懂,可他不是就想送杨骄一点儿东西,叫她看到自己送的东西的时候,就能想起他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如今是你的师兄,便如长辈一般,长者赐,不敢赐你不知道?”
这人怎么一会儿成熟沉稳,一会儿又如孩童般胡搅蛮缠?杨骄真想请自己祖母给周承辉扶扶脉了,这万一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国公爷就当臣女不懂礼数吧,等将来先生亲口说了您是臣女的师兄,臣女再接您的见面礼不迟,”
说完杨骄又一福身,再不理会周承辉,径直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见杨骄不顾自己转身离去,周承辉也没有生气,他看着阳光下杨骄袅袅远去的身影,忽然发现,其实有些姑娘还真是挺漂亮的,就是生气的样子,也叫人整颗心跳的如鹿撞一般。
周承辉转转捻着手中微凉的砗磲珠子,暗笑自己也是晕了头了,怎么脑子一热,就将自己贴身戴的东西拿出来了?也怨不得人家不会收了,不过么,这以后她成了自己的师妹,他这个师兄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心她了。
马蕊娘兄妹足足哄了自己的寿星妹妹有半个时辰,也没有哄得妹妹露个笑脸儿出来。
后来马芯娘听马之仪的人送来消息,说是周承辉有事,走了,原本已经收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刚才她一直哭,为的是将自己伤心的消息传到周承辉耳里,叫他过来哄一哄自己,可万没想到,周承辉心肠这么硬,居然就这么走了?!
这下马芯娘假哭也变成真伤心了,直接一扭身子冲回自己的卧房,扑倒在锦被上放了声。
妹妹大了,马之仪也不好跟进去,无奈的看着马蕊娘道,“你进去好好劝劝吧,有些事,不是咱们能强求的,我看承辉也不是任人左右的性子,这婚事,他不点头,只怕两宫也没有办法。”
马蕊娘可是见过周承辉在两宫跟前的模样,一个娇儿撒过去,太子跟太子妃只怕也当不得家,不由颔首道,“哥哥说的是,你自忙去吧,我进去看看。”
等马蕊娘送走马之仪,转身进了妹妹的内卧,也不劝她,只抱了杯清茶坐在那里小口品着,而那边马芯娘见姐姐没有动静,也不敢胡闹下去,渐渐收了声,只是人并不坐起,睁着大眼睛盯着拔步床框上的西番莲纹样发呆。
“你今天都十一了,出阁也是转眼间的事儿,母亲去年已经叫人下江南置办料子了,只怕也开始给你置嫁妆了,”马蕊娘见妹妹不哭了,放下心里的甜白瓷茶碗,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下去,才温声道。
听到说自己的嫁妆,马芯娘躺不住了,一翻身闷声道,“你少拿我做伐子,明明是给你置嫁妆,跟我有什么关系?!跟别人儿不知道你要跟康王府二公子订亲了一样!”
周徇马芯娘也是见过的,虽然心里只装着周承辉,可马芯娘也不得不承认,周家宗亲里,数周徇长的是最好的,以前还能说周徇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是个被祖母养在怀里的绣花枕头。可没想到周徇居然舍身救下了周承辉,还得了个四品将军的衔,跟着康王赴宣化了,现在盛京城里谁不说周徇有勇有谋,连母亲私下里也常说幸亏跟老王妃定的早,不然这么好的女婿未必轮得到马家!
“我是要跟二公子定亲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哪里会等着订亲才备嫁妆的?我的嫁妆,现在除了首饰头面跟绣品,早就备好了,这回啊,除了去江南给我置办时新的料子,就是给你挑好木材了,你以为这箱笼的材料都是易得的?”马蕊娘轻敲马芯娘的拔步床的阑干,“就这么一小块紫檀,都不好寻去!”
听马蕊娘说的仔细,马芯娘心里也信了母亲开始为她备嫁妆的话了,脸一红将头埋在枕上,“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亲事还没有订呢,就跟个碎嘴妈子一样了。”
“你下头还有三哥呢,我才多大,急这些做什么?娘也是太闲了,”嘴里抱怨着,马芯娘却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想从姐姐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难道太子府那边有信儿过来?
“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些,只为逗你玩儿?我是想告诉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吃的用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便是你我的嫁妆,长辈也会竭力为我们准备最好的,可做为儿女,却不能只安然享受富贵荣耀,若是这棵大树倒了,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又来了,马芯娘颓然的倒向床内,做为女儿家,尤其像她这样的女儿,不就是为了享受世间最好的一切才来到这个世上的么?从祖父母到伯父母,还有父母,哪一个不是这么说的?可偏偏到了自己这个姐姐这儿,大道理层出不穷,将原本的亲情说的你来我往,跟交易一样,“不听不听我不听,有祖父,有伯父跟爹爹在,还有大哥二哥呢,马家怎么会倒?”
自己这个妹妹,根本就没有长大呢,看不到家人的艰难,可偏有牛性的很,马蕊娘叹了口气,“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这些马家的子孙,所能做的,就是将祖宗留下的家业传承下去,你我终是要出嫁的,难道还能靠着娘家一辈子?”
“不是还有表哥的么?有他在,咱们怕什么?”想到周承辉,马芯娘不由羞红了脸,她的将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嫁给周承辉,连马家也不用再为将来担心。
马蕊娘轻轻抚着妹妹的头发,“表弟也只是咱们自己在家里叫叫,在外头,他是靖国公,而且侯府的一切都是凭着马家先辈们拼来的,并不是靠着谁得来的,”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侯府的一切都是圣上赐的,表哥就是未来的君王,又有什么不同?”马芯娘心里很不耐烦跟马蕊娘讲这些,如今却不得不努力的想先说服姐姐。
这个亲妹妹竟是个说不通的,也就是因为两人是一奶同胞,马蕊娘才会耐着性子跟她换个角度讲道理,“你的心思家里也不是不懂,可是那边是君,咱们是臣,历来只有君让臣死的,哪有臣子要求君上做什么的?”
妹妹这么糊涂,马蕊娘如何肯叫她往那深宫里闯?“你且歇了这心思吧,没事好好将女四书抄上几遍!”
“不是还有表姑母么?她最喜欢我了,只要你们肯透露出这层意思,表姑母一定会选我的,年龄不够又如何?表哥也不过十四!”两姐妹既然说开了,马芯娘也顾不得羞耻,瞪着水莹莹的大眼睛道,“那些跟表哥年纪相仿的姑娘里,有比我强的么?”
“有没有比你强的我不知道,可比一聪明的一定有!”马蕊娘没想到妹妹竟然狂悖糊涂,不由也动了意气,“你成天规矩学着,诗书读着,就学了这些?这等不知羞的话也说的出?”
姐姐居然敢骂自己“不知羞耻”?马芯娘又一次放声哭了出来。
马蕊娘被妹妹哭的头疼,偏今天又是亲妹妹的生辰,外头还有许多亲友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有一张好脸外,还有什么?外头一府的客人,你一个做主家的,就敢将人扔在百花厅快一个时辰了都不露面,这样的主母,你叫太子妃娘娘哪只眼睛看得上?将来国公府又怎么敢交到你手里?”
“我今天劝你,是叫你放聪明一些,如果存了大志,就要想清楚现在该做什么,不然人心不足,就是在为家里招祸!祖父为国尽忠一生,伯父父亲整日奔波,祖母伯母辛苦操劳维持的归德侯府,不是叫你败坏的!”对着被诗书教迂了的马芯娘,马蕊娘只能用重锺去敲了。
马蕊娘还是头一次对妹妹这么疾言厉色,床上的马芯娘有些吓住了,立场噤了声,半天眼泪如珍珠般落下,可怜兮兮的望着姐姐道,“我怎么不好了?琴棋书画那一样不出色?规矩仪态也是宫里嬷嬷教出来的,盛京城里比我强的女儿有几个?再说了,这些话我也就是对你说说。”
她抽了抽鼻子,从枕下拿出一块帕子将眼泪擦了,“凭什么表姑母会看不上我?以后表哥得了大统,我根本不用像伯母跟母亲那样去操心那些俗务,你根本不懂,你什么也不懂,我只是在伤心,明明今儿是我生辰,我不高兴,表哥却连看都不看我一下,他太狠心了!”
原来自己这个妹妹是个长了一张聪明脸的榆木疙瘩,马蕊娘抚额,“表弟是太忙了,而且你们年纪也大了,怎么能像小时候一样?你梳洗吧,外头还有客人呢,至于以后你会怎么样的话,万不可对外人提起,表弟的婚事,两宫也不过些微露出了些意思,外头还没有风声呢,再说了,你的年纪也不合适,应当不会在遴选之列,”
现在马蕊娘真的是庆幸自己妹妹年纪小了。
“所以我才想见表哥,我想叫他在太后跟前将亲事推上几年,等我及笄,左右这盛京城里,谁能比咱家跟他亲近,”马芯娘的声音越来越小,精致如画的眉眼上也拢上一层绯色,“跟他年纪相仿的那几个,根本就不能跟我比……”
跟自己这个妹妹说话太费劲了,她永远跟你想的不在一个层面,马蕊娘摇摇头,“来人,服侍你们姑娘梳妆,更衣,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