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言一句三冬暖,杨华峰作为长兴侯,却在为自己要去大同而生出愧意,而自己呢,心里先想到的是如何做对自己的前程更有利,至于侯府会怎么样,其实在杨华隆心里,并不是那么的重要,而现在,兄弟三个忍不住抱头痛哭,而上首坐的郭氏,看着兄弟相得的一幕,也长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二儿子因为差使的事,对家中的兄弟生出怨怼之心。
老大,老二,老四都跪了,杨华梧这个老五如何能坐着?他对外头的事情不关注,成天就靠在侯府吃喝享乐了,“几位哥哥你们哭什么啊,我看二哥哥去大同挺好的,大同有煤啊,那些煤黑子开矿可是发大财了,二哥,我跟你说,到时候可得叫我跟着你去,有你在那儿,我还愁发不了财么?”
“你这个,”郭氏看着吃的肥胖的五儿子,一阵儿肝儿疼,指着杨华梧骂道,“你二哥要到大同去了,你不想着他辛不辛苦,就想到借势了?”
杨华梧可不想那么多,挠着头道,“娘不是老说我不争气,成天混吃等死么,我以后跟着二哥,没准儿能长些本事呢!!”
杜如柏一回侯府,就听说彭氏犯了错被婆婆郭氏禁足的消息,不由一阵儿头疼,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这二房不论杨华隆做多大的官,只要侯府不分家,彭氏就休想说了算。现在好了,表姐被禁足,自己这个表弟的地位也尴尬起来。
“杜先生,外头有位太太来找先生,说是先生的亲戚,我家夫人说既然是亲戚,便叫奴婢给先生领过来了,”思齐院的婆子在门外禀报。
自己的亲戚?杜如柏不知道除了彭氏,他在盛京城里还有亲戚,“请进来吧。”
“你是霞姐的儿子,原来都这么大了,”进来的太太大概五旬左右,看到杜如柏,还未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位太太,您是,”杜如柏看着来人与母亲仿佛的面庞,连忙一礼,请她坐下,“我自小在四川长大,并不知道母亲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戚。”
“我是你的亲姨母啊,我可怜的妹子,”听到杜如柏的话,那妇人长叹一声,抱着杜如柏就哭了起来。
“怎么样?杜先生怎么说?认还是不认?”杨骄见晓雨进来,抬眸问道,她没想到杜如柏皮厚至此,幸亏自己筹谋的早,不然还真拿这种皮厚之人没办法了。
晓雨掩口笑道,“怎么会不认呢,大少奶奶还叫人过去蒹葭院看了二太太呢,那妇人也是个伶俐的,一路上抓着杜先生,就没有撒过手儿——”
杜如柏的母亲岳氏跟彭氏只是表姐妹,岳家的家境并不好,岳老爹又常年卧病,因此两个女儿,大的卖与大兴一位姓古的商人为妾,小的也就是杜如柏的母亲,当年嫁了一个秀才,换了二十两聘礼,之后便随了秀才返乡,再也没有回过大兴。
二房一回盛京,杨骄已经叫人将这杜如柏的身世给打听清楚了,更是查到他那个嫁人商贾为妾的亲姨母如今的居处,并叫人露了消息给她。
一个年近五旬,颜色尽失的老妾,知道自己娘家外甥中了举人进京了,如何会不跑来叙旧?只怕那位古老爷,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现在亲姨母来了,杨骄倒要看看,杜如柏还如何留在侯府里。
等下午杨骄过颐寿院去的时候,郭氏正跟杨华隆说杜如柏的事,“要说,人家亲姨娘来接,咱们拦着只怕也不怎么合适,不过走不走,就看杜先生了,咱们府里也不差一个人的饭吃。”
这话说的已经不怎么好听了,杨骄抿嘴一笑,这些日子,顾氏虽然已经很难将汤水送到思齐院了,但彭氏又开始给杜如柏送消息了,希望杜如柏能帮着她跟杨华隆说说话,放自己出了蒹葭院,毕竟这被关在自己院子里,跟自己不愿意出院子走动,是完全两个概念,而彭氏在侯府,根本没有处的好的人,想求妯娌,都没人理会。
虽然这件事上,杜如柏挺无辜,但郭氏对杜如柏的印象差到了极点,现在人家的亲姨母来接了,她也乐得高送杜如柏出侯府。
“儿子觉得也是,等过了年吏部的公文下来,我也要起程往大同去了,这次我准备带了仁豫夫妻过去,仁秦夫妻就留在侯府好了,”如果自己走了,这杜如柏,还是别住侯府的好,“只是彭氏那人……”
想想自己这个娇气又不懂事的妻子,杨华隆也一阵儿头疼,这几天只要杨华隆一回蒹葭院,彭氏必会哭诉委屈,甚至将自己在慈宁宫的事全推到了嫂子王氏的身上,说自己没见过大场面,不知道轻重,王氏完全可以暗示她啊?为什么只站在一边看热闹?分明就是嫉妒自家老爷比她的男人得力!
真真穷时节乃见,这个时候,杨华隆才真正体会到一个贤内助的重要性,可彭氏与他,连孙子都有了,失望又有什么用处?无奈之下,杨华隆借口太忙,连着几天都睡到了外院的书房,现在他决定要往大同去了,还不知道彭氏得了消息,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我看彭氏还是跟着你过去好了,毕竟你身边也得有人服侍,”郭氏现在都开始怀念没有彭氏在的日子了,“不过以她的性子,这话咱们得反着说。”
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在河南的杨华林一家终于到了侯府,杨华林比杨华隆离盛京近,就算他不能年年回来,妻子高氏跟两个儿子杨仁晋,杨仁冀,却是年年回来的,因此大家见面,远比彭氏回来的时候亲热许多。
“母亲,咱们要不要过去给二伯母见个礼?”等到接风宴罢,四太太高氏被自己的两个媳妇扶着,往他们的知芸院去,高氏的长媳四少奶奶李氏,小声问婆婆的意思。
彭氏,高氏不以为然的一笑,“去,当然要去了,咱们今年回来,可是给你二伯一家都备着礼呢,如何能不送过去?”她也正好看看这位最被丈夫“疼爱”的二嫂如今怎么样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妾身听三嫂的意思,二伯母跟那院儿里关着的五少奶奶,只怕会留在侯府了,母亲,您看,”高氏的二儿媳,六少奶奶小高氏,小声跟婆婆说着听来的消息。
这个高氏还真不知道,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想了想道,“走,咱们回去将给二房的备的礼收拾出来,我带着你们,亲自往蒹葭院看看我那个二嫂子去。”
高氏她们刚回来一天,并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杨华隆有多看重他这位“得来不易”的妻子,高氏可是看的真真儿的,如今要把她留在京城,这里头指定有她不了解的内情,高氏抿嘴一乐,决定从蒹葭院出来,再往何氏那里转一转。
转眼到了大年初一,按礼,每年这个时候,西府都要由莫氏带着,往侯府这边来,开了设在侯府的家祠祭祖的,今年莫氏的病情从年前一直缠绵到现在,杨华隆跟杨华林回来,也都往西府象征性的转过一圈儿,奈何连杨华伟都病着,兄弟两个,都只是远远地在莫氏的颐寿院外行了个礼,连进去请安都不曾。
因为是年初一祭祖,长兴侯府将非大事不开的正院昭荣堂开了,一家人都到齐了,等着西府一众过来。
“母亲,您说今天那边府上会不会过来?”何氏看着升的老高的太阳,有些不耐烦的开言。
“刚才大嫂已经遣人去问了,想来是要来的,”小郭氏坐在何氏身边,小声向她解释。
“我自然是知道大嫂遣人去了,这不去了老大功夫了,这两府之间,也就隔了道院墙,这功夫,骑着马都能跑到城外了,”何氏对西府可没有一点儿好感,嘴里嘟哝着。
“老夫人,西府老太太叫人将她抬过来了,还有西府大爷,也来了,”何氏那边话音儿未落,已经王氏身边的妈妈疾步进来。
这下郭氏可不乐意了,莫氏那身子,这么一折腾,若是死在自己这边儿,外头还不知道会传什么闲话儿呢,这老虔婆是临死也要摆自己一道不是?“走,咱们快去迎迎,你们兄弟几个,务必劝着华伟,将老太太请回西府去,这祭祖,本来就是男人的事,若是连华伟的身子都撑不得,有仁谦他们三个也够了。”
杨华峰做为长子,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轻重,忙应了抬腿便往外走,可人还没出昭荣堂的大门呢,就看到几个健妇抬了一架软轿过来,那轿子里,正半躺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莫氏!
“弟妹,这是做什么?大伯母身边不好,就算是她要出来,你也要拦着才是!”杨华峰万没想到莫氏已经苍老到这般地步,忍不住向软轿旁边徒步而行的小莫氏发火,“华伟呢?仁谦呢?”
“都在后头呢,今天,我带着西府的子孙都过来了,”莫氏的声音就像从破风箱里拉出来的,带着咝咝的颤音,“怎么?侯爷,老身能不能进这昭荣堂?”
这个莫氏,眼看就剩一口气了,说话还叫人这么不舒服,杨华峰将身子一侧,“还不快将伯母给抬进去。”
昭荣堂做为侯府的正堂,自然是极大的,郭氏在上首看着莫氏的软轿落地,连身子都没有动,“大嫂都这样了,还亲自跑一趟,只怕为的不是见祖宗吧?哼,我看大嫂但凡还觉得自己是杨家的媳妇,都没脸去见祖宗。”
“是,我是没脸见列祖列宗,更没有脸去见老侯爷,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今天才带着华伟跟仁谦他们,求老夫人您看在他们都是杨家的子孙的份上,护佑一二,”莫氏颤微微的扶着小莫氏从软轿上下来,腿一软,便跪倒在郭氏面前。
“郭香馥,我是荣威侯府大小姐,你是六品太医家的女儿,可现在,我却得在你面前曲膝弯腰,只求你能高抬贵手,这下,你可满意了?!”莫氏瘦的只剩一层皮肉的脸扭曲狰狞,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边的小莫氏扯倒在地,“你也跪下,咱们姓莫的都给她跪下!”
“祖母,祖母您不要这样,二祖母没有说不帮咱们,”一旁的杨清玉看到莫氏跟母亲的样子,已经泣不成声,她膝行几步,跪在郭氏脚前,“求二祖母救救我祖母吧。”
这是做什么?求人?倒不如说是往侯府上下泼脏水来了,杨骄冷冷一笑,“清玉姐姐这是何苦来?就像大祖母以前往侯府来,常说的那句:大家是骨肉至亲!这昭荣堂里坐的都是杨家的至亲骨肉,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只怕没有比成日服侍在大祖母跟前的清玉姐姐更清楚的了,不知道那个时候,清玉姐姐可曾用求过大祖母,放过侯府,放过我表姐!”
“还有,大祖母,在这里骄娘是年纪最小的,有些事情真就不怎么明白了,西府落到今天的地步,跟我祖母有什么关系?自从大祖母病了,我祖母虽然不能日日过府探望,可是我几位伯母跟五婶儿,哪个不是轮着过去探病?祖母也反复交代了,好医好药的往西府送?”这府里虽然没有外人,杨骄也不能叫侯府落了苛待族亲的帽子。
“若我是大祖母,真要道歉,求人高抬贵手,也应该叫人将轿子抬到韩学士府去才对吧?”杨骄的目标又转向莫氏,左右她小,“不懂事,性子急”,说错了话,自然有长辈出来兜着,“说起来,我祖母也是受害人,若是大祖母您的计谋成功了,只怕现在,您就会像跟韩家换了庚帖之后那回一样,过来侯府耀武扬威吧?”
杨骄现在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起莫氏,若真的要救西府,直管叫人将软轿抬到韩家门前,就这么跪一跪,求一求,韩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能再叫学生们打压西府了,可莫氏只是个窝里横,所有的能耐都往亲人身上使了。
“骄娘说的没错,是我们西府对不起侯府,对不起婶娘,”杨华伟这才被下头人抬进昭荣堂,他缓缓向郭氏跪下,“婶娘,西府落到如今这地步,都是侄儿没用,借着有病的理由,将什么事都推到母亲跟你侄儿媳妇身上,才叫她们闯下这在祸来,侄儿已经决定了,等开了春,一家人便回河内去,”说到这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来,“这是当年分府的时候立的契书,现在还给婶母。”
长兴侯府是御赐的宅第,依制是不能随便分的,可是当初莫氏闹的厉害,无奈之下,老长兴侯便立下了这分约书,虽然不过官府,但侯府还是分了一半给莫氏一房,以后侯府子孙不得过去搅扰,现在杨华伟居然将这契书拿了出来?不说杨华峰跟王氏,连郭氏都倒吸一口冷气,“华伟,你这是做什么?”
“华伟?你要做什么?”莫氏叫人抬着将死的自己过来,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死来逼郭氏跟杨华峰认下护佑西府的责任,哪里会真的要付出什么?何况还是她当年苦心算计来的西府?
杨华伟甩开小莫氏扶着他的手,上前几步,将那契书放到郭氏面前桌上,“婶母,这东西原来就不该是我们长房的,如今还给侯府,不过侄儿也不是无所求的,只求大哥能看在大家血脉相连的份上,帮扶兄弟回乡之后,能安然做个富家翁。”
杨华伟身体不好,但脑子没傻,韩家由不得西府杨家留在京城里,而侯府,只怕也是存了这样的心的,好在西府跟侯府都是一个祖父,他们不会做的太绝,既然已经决定回乡了,倒不如将这半个侯府还回去,了结了几十年两房的恩怨。
而侯府受了他这份大礼,以后回到祖籍,有杨华峰的支持,长房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至于两个儿子的仕途,他头上的奉国中尉的恩荫已经没了,两个儿子又不能再走科举,可他以后还有孙子呢,只要孙子教好了,长房还有再次兴旺的机会。
而这一切,又都得靠侯府这块招牌来护着他们。
郭氏已经明白了杨华伟的意思,颔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依你,等你们回乡的时候,我叫仁桂跟仁豫亲自送你们,咱们在河内府的宅子也有年头了,过了破五我就遣人回去翻修一下,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见郭氏跟儿子有商有量的就将回乡的事情定了,莫氏绝望的指着杨华伟,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一仰,昏了过去!
真真是走哪儿,哪儿麻烦,王氏厌恶的瞪了小莫氏一眼,“还不快将伯母抬回去?难道要冲撞了祖宗不成?这昭荣堂的匾额可是太祖皇帝的御宝!”
这种地方,如何能死人?小莫氏到底是荣威侯府出来的,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也顾不得杨华伟了,立马叫人将莫氏往西府里抬。平氏跟几个婶子也不好干看着,纷纷叫人帮忙,昭荣堂里登时兵荒马乱。
“你也回去吧,留着谦儿在这里,一道给祖宗上个香,”郭氏摆摆手,叫杨华伟回去,“一会儿我过去看你娘。”
“谢谢婶娘,”这大过年的,连医馆都不开门的,郭氏愿意出手,杨华伟也是感激不尽了。
西府的颐寿院中人影憧憧,莫氏住的内堂里满架的金玉也仿佛因为主人的病重蒙上了屋死气,再不复往日的璀璨。
杨清玉努力将手中的汤药小心的喂到莫氏的嘴里,可莫氏一直牙关紧咬,瓷勺碰到牙上,药汁儿顺着牙齿流到了唇外,根本一点儿都进不到莫氏嘴里,急的她眼泪簌簌而下,“这可怎么办啊?”
“清玉让开,我来吧,”小郭氏在一旁看不下去,从杨清玉手里拿过药碗,“骄娘陪着你清玉姐姐到外头透透气。”
“你要做什么?”杨清玉见小郭氏并没有喂药,而是从郭氏的针囊中取出一根银针来,吓了一跳,厉声道。
“清玉姐姐还是随我出去吧,我娘虽然不通医术,可些话常识还是懂得的,如果不以针刺穴叫大祖母松开牙关,难道还拿银勺去撬不成?”杨骄看着一脸怒容的杨清玉,心道好人真是不能做。
杨眉这些日子如同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的脱了形,看到杨骄,上前赔笑道,“骄娘说的是,郭家的医术那是出了名的,四婶娘就算是没有真正学过,平时看着,也肯定会的不少。”
杨清玉见杨眉讨好杨骄,不屑的瞪了她一眼,“你往前凑什么凑,祖母病了这许久,也没有见你过来侍疾,怎么,以为讨了杨骄的欢心,她便会留你在侯府做侯府的大姑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