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骄诧异的看着杜如柏,杜如柏的态度倒在杨骄的意料之中,一个毫无根基也无家世的举子,想留在盛京城中,巴着侯府也是常情,可他对父亲的仰慕之情也太热切了吧?杨骄还真的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宣礼先生?这倒是一件好事,有了声名的父亲,将来起不起复,都没有人敢轻视他。
只是这个杜如柏,杨骄更加确定是万万不能留的了,张影心借着梨夭的口告诉过她,她们杨家是被自己的善心给害了,养一匹狼在家中,杜如柏是将杨家当做了向昌王尽忠的投名状,借着杨家,牵出周琛唯一的兄弟,建安帝的幼子周珩,而他,则因此飞黄腾达。
杨华哲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捧高过,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青云不必如此,川中自古多俊杰,你是川中名士,杨某还要多多先你请教呢。”
“好啦,都是一家人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客气,以后啊,你们当一家兄弟便好,还有华耀,没事也多跟着如柏学学,你可是要春闱的,”原来儿子的名声已经传到四川了,看来她这一步也是走对了,有个铁骨铮铮直言敢谏的杨华哲在,杨家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轻瞧了去!
彭氏看着笑容可掬的郭氏,心情可不像她那么美好,自己之所以诚心跟没见过几面的表姨搞好关系,一是看着这个杜如柏人品俊雅,叫人心生好感,另一重便是杨华隆多次赞他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起来了,于她来说,也算是娘家有个助力。
可现在倒好,杜如柏一来就往四房那边儿靠,难道真以为已经丢了官的杨华哲还能帮他不成?
一时丫鬟过来禀报宴席已经摆好,杨华峰便带了兄弟几个并一干子侄往外院去了,而内院的女眷们,除了顾氏,其他人都聚到了一起,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讲究,大家说说笑笑,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叫丫鬟撤席。
二房所住的院子叫蒹葭院,还是当年杨华隆跟彭氏新婚时亲手题的,王氏也没有叫人再改,重刷金漆又给挂上了。
这间院子不算大,但也分了三进。彭氏自然占了第一进的正堂,第二进则留给了长子长媳,而杨仁秦小夫妻两个,则住在了最靠后的第三进。
因为是二房的长媳,马氏扶着彭氏回房歇息之后,安排身边的管事妈妈跟大丫鬟归置屋子,自己则迈步往顾氏的屋子去,她是长嫂,就算是整个杨家都知道顾氏是装的,这人“晕”了,她也得过去看一眼。
“三少奶奶,五少爷已经回来了,”马氏人还没进顾氏的院子,就听到里头尖利的哭声,出来相迎的丫鬟是杨家的下人,看到马氏进来,小声道。
“杨仁秦,我说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儿呆!!!”
马氏微微皱眉,“怎么回事?五少奶奶不是不舒服么?”这吼声,关着门也能听到。
“什么侯府,什么见面礼,你看看这头面,还镶宝呢,这所谓的红宝石是从哪石头上崩下来的星子?还有这院子,我顾家三等仆妇住的都比这里体面些!我告诉你杨仁秦,这事儿咱们没完,你要是不帮我讨个说法,我就回娘家,马上!”
顾氏被人用轿子一路抬回蒹葭院,抬轿的粗使婆子虽然也守着侯府的规矩,可难听话不说,恶心人还是会的,一路上嘟哝着什么“士农工商”,连“最富不过盐狗子”之类的话都出来了,顾氏想发火,可她到底是府里的五少奶奶,发火就等于是接了几个粗鄙婆子的骂。
回到二房所住的蒹葭院,看着满屋的旧家具跟破瓷器,顾氏直接将屋里的摆设扫了一地。顾家是盐商,可是整个四川的井盐,没有顾家发话,官府也休想动一动,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这个顾家嫡女可以嫁到知府大人府上做儿媳的缘故,可现在?一个破败的侯府,敢跟自己摆架子?她顾如菀的嫁妆摆出来,能买个整个长兴侯府了!
杨仁秦虽然陪着叔伯们一道吃饭,心里终是惦记着妻子,偏今天顾氏的的确确犯错在先,被正要拿他们二房把柄的祖母给抓个正着,叫他想求情都张不了嘴,只得等到宴罢立马赶回顾氏身边,好好安慰她一番。
“你声音小点儿,那东西你不爱戴,收起来就行了,还有这房子,咱们能跟长房比么?给咱们个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杨仁秦自幼被彭氏抱在怀里长大,也被彭氏反复交待过,叫善待这个媳妇,长兴侯府是万万不会为自己的前程奔忙的,以后他要靠妻族的地方多着呢,单这两年,在绵阳自己舅兄贴补给他的银子,已经是过万两了,有道人拿人手短,对顾氏这棵摇钱树好一些,也是他应尽的本分。
顾氏未嫁时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嫁人之时,除了自己的十万两嫁妆,顾氏心里清楚婆婆彭氏还从自己母亲手里接了五万两的银票,十五万两银子,照着杨仁秦的模样打一个金人儿也是够了,所以她从来不在杨仁秦面前示弱,“那就分家!我娘听说咱们要回京城了,已经给我置了座宅子,咱们搬过去住,不花他们一分一厘!”
虽然顾家在京城买的宅子,顾氏没有见过,可是图册管事却送来了,敞亮亮的五进大宅,离皇城也近,那可是以前一个伯府的旧宅,若不是顾家银子砸的狠,根本落不到顾氏手上。
“五弟也在呢?”马氏再也听不下去了,在屋外轻咳一声,“你竟比你三哥早回来了,”说着也不等丫鬟挑帘子,迈步进了顾氏的屋子。
马氏扫了一眼满屋子的碎瓷,不由沉了脸,“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主子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这么干看着?万一五少奶奶不小心伤了,你们谁能承担的起?”
等看着顾氏身边的丫鬟过来收拾,马氏径直在炕上坐了,“刚才我也在外头听了一会儿了,弟妹嫌弃祖母赏下的头面?”
马氏轻轻抚了抚自己头上的红宝垂珠钗,“弟妹没有到京城老宅来过,有些事可能不清楚,当年祖母帮着太后调理好了身子,太后诞下今上,特意赐下了一匣子宝石,后来祖母就用这些宝石制成头面,说是杨家的每个媳妇,都要送上一套,当然,到了咱们这一辈儿,成色是不差的,就是这宝石的个头不如母亲她们的了。”
跟杨仁秦夫妇讲完头面的来历,马氏收起脸上的微笑,沉声道,“这出自宫中的东西,原来弟妹也是看不上的!我竟不知道堂堂侯府,杨家先祖拿血拿命拼来的祖业,还不如顾家三等仆妇!而五弟你,居然听着你媳妇诋毁自己的家世?”
马氏虽然不如顾氏得宠,但却是二房长媳,比起杨仁秦,杨仁豫也更得杨华隆的倚重,以前顾氏抱着自己腰里有铜,也没打算跟杨仁豫夫妻争什么家产,这无欲则刚,对成天沉闷无趣的嫂子很是看不上,可现在马氏变了脸,还将太后跟先祖都抬了出来,不说顾氏。连杨仁秦都坐不住了,“嫂子,如菀不是不知道这些么,再说,她也只是在自己屋里发发火气,出去自然不会乱说话的。”
马氏虽然看不上杨仁秦夫妻两个,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别说祖母的赏赐不薄,就算是简素些,做晚辈的便可以心存怨怼?我竟不知顾家就是这么教养姑娘的?回到自己屋里,侯府她是初归,外头多少站着的可不都是顾家来的,你们打量长辈们听不见她背后的这些话?!”
既然说了,马氏也没打算说一半儿含一半儿的,“还说什么要搬出去住?高堂尚在,你们口口声声要搬出去,将父亲置于何地?难道父亲的功名前程,在你们眼里都是一场儿戏?!还有你,仁秦,你一个大男人,愿意跟着媳妇住到她的嫁妆宅子里去?我跟你三哥可是丢不起这个脸面!”
“说的好,”杨华隆夫妻还有杨仁豫在外头已经听了半天了,当年他可以硬骨头不顾父母的反对娶了自己心宜的女子,但并不表示会真心喜欢跟盐商结亲家。奈何妻子反复说顾家的女儿好,儿子自己对顾氏也十分的钟意,便遂了他们母子的心,可没想到,竟然娶进家门了这么个东西?!
再想想她甫一进府,就玩了这么一出!再听到她看不起婆家的这些话,杨华隆对顾氏这个儿媳,也只有厌恶了。
“顾氏若看不上侯府,直管自己搬出去便好,待腹中孩子出世,我便与你放妻书,许你另寻高门!”杨华隆越说越气,今天顾氏的言语传到母亲郭氏耳里,说不定会以为他们夫妻也是这么想的,“仁秦,给老子出来!”
她不过随口发了几句牢骚,公爹竟然亲自发话要休了自己?顾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把拉了杨仁秦的衣襟儿,“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杨仁秦再疼媳妇,也不敢不听他爹的话,忙将衣服从顾氏的手里扯出来,“你好好歇着,要是想吃什么了,叫仙桃去大厨上吩咐一声便是,你放心,你老实呆着,爹他一定不会叫人送你回去的!”
马氏见顾氏哭的凄惶,而一向唯妻命是从的杨仁秦跑的却比兔子还快,心里冷笑,嘴上却轻声安慰道,“仁秦说的是,祖母既然要叫安生养胎,你安心养着便是,母亲跟我都在前头住着,你闷了,就找我们说话去,还有,”马氏压低声音在顾氏耳边道,“这过年的时候,府里开祠堂,你嫁到杨家两年了,好像还没有上祖谱吧?”
说完轻轻一笑,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出了顾氏的屋子,而身后,是顾氏越发凄厉的哭声。
待马氏到了院中,却发现除了自己丈夫杨仁豫,公婆跟杨仁秦都已经不见了,她与杨仁豫相视一笑,杨仁豫走上来拉了她的手道,“你啊,今儿头一天回家,不好好歇一歇,还要操着弟妹的心。”
“弟妹年纪轻,又有了身子,我这个做嫂子的能不多费些心嘛?”马氏向杨仁豫一笑,“父亲怎么会过来?”
杨仁豫仿佛没事一般,淡淡道,“也没什么,父亲见仁秦早早回来了,便跟我一起过来寻他,却没想到正听到你说话,算了,他们小夫妻还不懂事呢,以后咱们多操些心便是,咱们先回去将东西收拾好了,后日吧,后日咱们一起去给岳父岳母磕头去。”
比起略显沉闷的杨仁豫,彭氏更喜欢长的像自己的二儿子,又因马氏是婆婆郭氏作主定的,彭氏对马氏向来极为严苛,不过马氏从来不以为忤,每天恪尽本分,服侍在彭氏跟前,彭氏便想挑她的毛病,奈何出身尚不如马氏,教养上更是有所不及,每每想开口,都会觉得底气不足。她现今能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对杨仁秦夫妻愈发的好,捧一对踩一对,来给大儿子跟大媳妇添堵。
现在好了,有了今天这一出,马氏走到门口,转过头向着顾氏住的屋子微微一笑,这个家,从来都不是彭氏当家作主,除非杨华隆想永远的留在外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