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梅氏果然进宫来了,因为不放心才半岁的女儿,梅氏索性一并将她带进了宫中,郑皇后是个干脆的,直接叫梅氏住进了自己的坤德宫,梅氏每天陪着郑皇后往无极宫请安之外,就是专心打理郑皇后交过来的宫务。
而杨骄,也给自己找了件不错的差事,就是帮着梅氏带小郡主。
好在杨骄家里弟弟一群,皮孩子都打过交道了,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娃娃,杨骄一见之下,整颗心都被她给抓住了,每天一大早就往坤德宫里跑,周承辉偶尔能抽个空回来,都得先往坤德宫里捉人来。
“既然那么喜欢孩子,自己怎么还没有动静?”郑皇后每每看到杨骄怀里抱着可心就有些不乐意,这个时候,如果太孙妃有妊,会是多大的一件喜事,可以说再给东宫加了一重保障了。
梅氏是跟郭氏聊过的,也相信郭氏所说的,周承辉跟杨骄两人年纪都太小,连房事都不宜过频,怀孕更不是最佳时机的话,“骄娘还小呢,”
小什么小,郑皇后看着杨骄玲珑有致的身子,郭氏可是个会调理人儿的,若不是冲着这个,她如何能痛快答应杨家的姑娘做太孙妃?“若是前头有个万一,本宫就得再等一年了,”
梅氏被郑皇后毫无忌惮的话吓的低头不语,不过依她看,再等一年,也是无妨的,周承辉可是才满十五。
郑皇后跟建安帝做了几十年夫妻,可惜从嫁给他,两人最好的时光也顶多能算得上相敬如宾,因此对这个丈夫,她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甚至建安帝这一病,她心里的喜比忧更多,只是碍于物议,更怕招了宫里那位老祖宗的忌,才一直强撑着摆出一副愁苦的模样罢了。
“梅家人都进京了吧?”郑皇后看着恭立在身边的梅氏,呷了口茶,问。
“臣妾几位哥哥已经到了,父亲,”梅氏顿了一下,“父亲年纪大了,云南又在千里之外,”
魏国公府准备的再充足,到底也是勋亲,加上马家,康王府,手里没有兵,顾家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可是等山陵一崩,这朝堂上大换血,有些位置必须得是自己的人马,这文臣历来看不上她们这些人家,虽然不愿意承认,郑皇后也必须要请梅家人出来了。
无极宫里周琛好不容易摆脱了周承辉,将顾培正叫到了殿外,“顾相,你说咱们怎么办呢?”
建安帝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身边又被周承辉,郑氏这些人包围着,自己跟母妃根本都凑不到跟前去,可要是就这么将皇位拱手相让给那个蠢猪,周琛又不甘心,“权侯那边怎么说?”
为了装孝子,又怕建安帝蹬腿儿的时候自己不在,周琛已经好几日没有出宫了,外头的事,俱都托给了顾培正。
“殿下,咱们,”顾培正看着一脸希冀的周琛,咬咬牙道,“殿下还是顺应天命吧,”
现在顾培正才算是真正领略到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道理,虽然他掌着兵部,可是现在突然命九边总兵勤王,动静太大,只怕人还没到进直隶府,他们这些人就被周承辉一锅端了。
而九城跟京郊大营,要么早早被周承辉抓到手里,要么就是观望着,比较于他们来说,不论周璨如何不堪,都是中宫嫡长,又是二十多年的皇太子,大义永远都站在他的那一边,何况,这些年周璨被关在太子府,反而干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失德之事,顾培正看着眼前焦躁不安的周琛,若不是当年为了顺利登上首辅之位而认下了顾氏这个堂妹,自己何苦要趟这趟浑水,搭上了几十年的清名?
“顾相!”周琛难以置信的看着顾培正,如果没有了他的支持,自己就如折了翅的鹰,“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些年,周琛一心仰仗顾培正,在他看来,自己只要得到顾相的支持,等于已经坐稳了大半个天下,就算是建安帝最终也没有废了太子,可是顾培正还掌着内阁,周琛就认为,他还有希望,“顾相,舅舅,孤以后封舅舅为异姓王,”
异姓王?顾培正眉头微动,“殿下言重了,只是现在,”
建安帝病的太突然了,加上当时他又不在身边,现在他们能做的实在不多,“若是殿下还相信微臣,就先等等吧,”
顾氏母子实在太过废物,顾贵妃在最当宠时,也没有从郑氏手里抢过宫务,上头还有姜氏那个老不死,顾培正简直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可是异姓王,以周琛的能力,他做皇上,可保顾家三代富贵……
他抬眸看着无极宫三个鎏金大字,就算周璨登基也不足为虑,
最叫他忧心的是周承辉那个贼小子,若是叫他掌了权柄,只怕整个顾系都会被大清洗,“殿下,现在不是咱们妄动的时候,太子登基是众望所归,只要太子坐稳了江山,咱们还有得是戏唱,”
建安帝容不得有个成年的太子在,周璨又岂能容下一个在朝臣中影响力比他还大的太子?
只要这对父子斗起来,顾家就安全了,而昌王的机会就会来了,“殿下少安毋躁,咱们且走着瞧。”
正被顾培正揣摸的太子周璨,此刻在太子府里如同困兽一般,他看着身边最被他倚重的东宫侍讲学士秦逢时,“中玄,你说孤要怎么办?”
秦逢时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受到严格的家教,十七岁以“礼经”魁于乡,以后却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十三个年头,直到中年才中进士,入翰林,后被封为东宫侍讲学士,成了周璨的心腹。
他看着已经完全没有风仪可言的周璨,微微皱了皱眉,将心中的不耐压了下去,不论这位主子多么的不堪大任,都是国之正统,秦逢时相信有他的辅佐,只要周璨老实听话,他就能一建安朝的颓势,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殿下不必着急,无极宫那里有皇太孙在呢,”
想起周承辉这个太孙,秦逢时一颗心沉甸甸的,他可不是周璨那种糊涂虫,到现在还看不清楚这个儿子的斤两,不过么,现在他们还需要他,等太子正位,那么这个太子府,就得由周承辉来住一住了。
“殿下,”梁嫔端着自己亲手熬的安神汤进来,看到秦逢时也在,抿嘴一笑,微微福身道,“妾见过秦大人,”
“梁嫔娘娘有礼,”秦逢时有些看不上梁嫔的作派,不过女人嘛,尤其是这种藤萝般全靠男人恩养才能生存的女人,也不能指望她懂得什么分寸进退,“既然娘娘来了,微臣告辞,”
“嗯,孤出不得这太子府,外头的事还要中玄你多多周旋,关键是,早日叫孤出了这牢笼去!”
“殿下,依臣看,也就是这几日了,越到这个时候,殿下越要掌得住才是,”秦逢时一抬头看到梁嫔正拿帕子帮周璨擦颈间的汗,忙将头又低了下去,“臣这就出去见见张相,”
在秦逢时看来,张明冀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愿意一直屈居于顾培正之下的,这个时候,相信只要太子府伸出手,张明冀应该知道怎么选。
等秦逢时退出去后,梁嫔扶着周璨将身上的袍子去了,又帮他将丝质中衣的领子解开,又拿了团扇在周璨身边坐下来,“殿下这阵子忧心国事,也熬的太狠了,嫔妾给您熬了安神汤,殿下用些,好好歇上一歇,嫔妾在这儿给殿下打着扇,”
“还是你心疼孤啊,”周璨将梁嫔柔若无骨的小手抓在自己的胖手里捏着,“这府里若没有你在,还有谁想着孤?”
“殿下这么说,嫔妾可不敢当,不是还有娘娘的嘛,”梁嫔抿嘴一笑,不着痕迹的给梅氏上眼药,“不过娘娘是未来的国母,不像嫔妾这种小女子,心眼儿只有针别儿那么大,装了殿下,便再顾不得其他了,”
说着话,梁嫔将头轻轻倚在周璨腿上,“嫔妾说句挨骂的话,就是嫔妾的承瑞,在嫔妾心里,也是比不得殿下半分的,”
这些年,也只有梁氏真正将他当做良人放在心上了,周璨怜惜的帮梁嫔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对孤的一片心意,孤最清楚不过了,放心,等到了那一天,孤定不会亏待你,”
不亏待又能怎么样?撑死了封个贵妃,还不是要被梅氏踩在脚下?梁嫔心里撇嘴,脸上却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求的模样,“嫔妾出身卑贱,能得殿下垂青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怎么还敢奢求其他?只要殿下能得偿所愿,嫔妾就算是死,也是开心的,”
又过了几日,太子府的府门忽然大开,周璨看到率众而入的静王时,忍不住浑身哆嗦,难道是自己苦等的那一天到了?
“这是怎么了?三弟?你怎么来了?”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静王没有立即回答周璨的问题,而是提袍在周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君臣大礼,才起身道,“殿下,臣是奉了两宫懿旨来迎皇兄入宫的,”
这个时候迎自己入宫,如果刚才周璨还在怀疑周珩的来意的话,现在看到门前这明黄仪仗,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建安帝,他的好父皇,不行了啊?
秦逢时看着周璨一脸的似笑非笑,生气他一时太过激动,再做不当之举来,连忙上前一揖道,“殿下,还请殿下更衣,随静王殿下入宫吧,”
“呃,好好,孤这就更衣,更衣,”周璨被秦逢时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摆摆手道,“老三你且候着,孤一会儿就出来,”
“是,”静王鄙夷的一揖,再不堪又如何,架不住人家会投胎。
等周璨赶到无极宫的时候,殿里已经哭声一片,周璨从辇舆上下来,连滚带爬的就往正殿里冲,“父皇,父皇,儿臣来晚了,”
郑皇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几乎是滚进来的胖球,“皇儿?璨儿?”
“母后,母后,是我,是我啊,”周璨也足有二十余年没有见到郑皇后了,想到这些年自己在太子府的苦楚,也不用再格外的酝酿情绪,扑到郑皇后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周璨终是没有见到建安帝最后一面,不过这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论是早已离心的郑皇后,就算是生母姜太后,心里对他的病情也是有数的,因此该做的准备事先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建安帝直到最后,也没有留下传位的遗诏来,不过也并不影响周璨这个太子即位。
之后连着七日的的小殓,大殓,哭临,最后有皇太孙代天子送建安帝的梓宫出城,葬于十年前就准备好的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