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呢!毕竟住了这么多年!往后搬去安置区,前屋后舍的都不认得,兴许连个打招呼的熟人都没有!”
母女俩就此长吁短叹,这因拆迁带来的“辞旧迎新”竟令人感觉莫名伤感。
“怎么会没有熟人?秦伯伯家不就住我们一栋楼么?”
“他们……”辛雪华欲言又止,往口里扒了几口饭嚼着,没说下去。
辛薇又问:“秦伯伯今儿去找你聊这事儿了吧?”
“你怎么晓得?”
“回来的时候挺院子里那些人叨逼叨叨逼叨。”辛薇说得一脸愤愤,“我真想朝她们扔石头!”
“可别这样!”辛雪华瞪了女儿一眼,又说:“今儿下午他去理发店找了我,说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些烈士家属的保障,以及一些相关的拆迁补偿之类的事。还有……”辛雪华再一次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辛薇追问。
“他说他准备去上海做生意,等儿子高考完了之后就会搬过去上海,安置区的房子不会卖掉,预计着以后叫我帮着看房子收房租什么的,他还真想得长远!”
“他们家要去上海?”辛薇忽觉心头一沉。
秦牧初他们家要去上海了!
那晚辛薇被沉闷的心情搅得一宿没睡好。她躺在床上反侧难眠,她不敢去想两个月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可是脑子不由自主地莫名想着一些“离别”啊“分开”啊之类令人伤感、令人心痛的情景。
因为晚上没睡好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辛薇晚起了些时间,以至于手忙脚乱的。她匆匆洗漱、换鞋子,不时回头看看墙上的钟,恨不能有超能力,用眼睛放射出特殊光线,让时间停下个十来分钟。
母亲辛雪华在一旁敦促:“快点快点,又该迟到了!”
这时门铃响了。辛雪华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秦牧初他爸秦跃,一身笔挺的警装。见开门的是辛雪华,男人脸上严肃的表情立马舒展化开成了微笑,“早啊!”
他左手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青菜叶子从袋口露出来,右肩上扛着一袋大米,想必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秦跃啊。”辛雪华愣了一下,“你这是?”
“秦伯伯早!”辛薇亲切地同他打招呼。
“早!”他亲切地回应,这才继续回应辛雪华:“想着你家的米差不多也吃完了,这不刚从菜市场回来不,给你们家捎了一袋。”
“哎呦,又麻烦你!”
辛雪华退开一旁,请他进屋。
“不麻烦不麻烦!街里街坊的,这太见外了不是!”
与此同时。秦牧初呆呆地望着餐桌上的一碗蒸蛋愣住了。当地有个习俗,孩子生日当天母亲会做两个蒸蛋给他吃,吃了长命多福。这种蛋又叫“牛眼睛蛋”,用个小碗盛着,很像牛的两个大眼睛。秦牧初也不是不喜欢吃鸡蛋,而是姚姨做的这牛眼睛蛋实在是忒难吃。想想过去那八年的生日,真有点儿不堪回首,这不禁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妈妈的高超厨艺,至少妈妈做出来的生日蛋不会让他看着想呕吐。
正呆着,姚姨拿了两盒牛奶过来,往他书包里塞了一盒,另一盒交到他手上,说:“给辛宝带上,那丫头越来越瘦了。”又不忘调侃了一句,“以后怎么做咱家的媳妇儿!”
“呃!”秦牧初接过牛奶的同时也乜了她一眼,又继续呆望着桌上的牛眼睛蛋,“能不吃吗?”
“吃不下吗?”
“嗯!”他像孩童一样嘟着嘴点点头。不敢说她做的不好吃,怕伤了她的心。
姚姨想了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蛋黄吃了吧。”
秦牧初不甘不愿地拿起筷子把蛋黄拨弄出来,夹到嘴里,一口一个,噎得差点没喘过气来,难受极了。一旁的姚姨在督促,所以他也只有死命地往下咽,没看明白的还真会以为这是后妈在虐待继子呢。
这时秦跃回到家,见儿子还坐在餐桌前,他看了一下手表,吼了儿子一句:“这都什么时候,还不赶紧!”
另一边,辛雪华看到女儿碗里那没吃完的那半碗粥,临出门的时候在女儿的手里塞了一个面包,说:“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东西总是好的,不要想着减肥,你又不胖。”
辛薇接过面包,“我没想减肥!”
“那你怎么吃那么少?”母亲是质问的语气。
辛薇将面包塞进书包里,同时用不耐烦的语气应着:“好啦好啦,得走了……”然后拉开门。
身后母亲仍在唠叨:“早上叫了无数声还赖在床上,现在晓得会迟到了吧,让你们老师罚你两次也好,省得……”辛薇出了屋子,将门重重关上,隐隐约约听完了那句“省得你总是不心急”。
“唉,真顶不住!”她站在门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刚逃过了一场大劫。
秦牧初背上书包,拿着牛奶,刚一打开门,步子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去,前面冷不丁飘来一句:“呦!还没断奶呢?”
用胳肢窝都能想到,这是某人习惯性的冷嘲热讽。
他跨出门去,很不屑地瞟了一眼辛薇的脸,冷呵了一声,将牛奶往她手上一塞,没好气地说:“姚姨怕你断奶断得不够彻底,又怕你妈做的饭菜喂不饱你,所以叫我给你带上的。三聚氰胺以及各类食品添加剂,丰富的重金属含量有益身心健康。”
“小心牛奶公司告你诽谤,我跟你说。”辛薇将吸空了的牛奶盒往秦牧初跟前一伸:“给……”
秦牧初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去,摇了摇:“这么快?”
辛薇打了个包隔,说:“**丝女喝牛奶就这德性了!跟你们这样的文艺青年比不得,你们一瓶牛奶能嘬一上午!”
斗嘴好似成了每天的习惯。若不和他斗上几句,那么这一天就会觉得不够完整。记忆里每一天的清晨似乎都和前一天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场景上有所变化,或是阴天或是晴天或是雨天,但也总是彼此结伴,嬉闹着走下楼去,穿过熟悉的院落、巷子……记忆里无数个这样的清晨,无数个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小小的共处的时光,就这样心安理得也心满意足地逝去了。
真的很知足!
她不愿去想象两个月后会怎样,只是心头莫名开始沉重,一种欲哭出来的感觉。此时她真的好想好想去挽着秦牧初的胳膊。她盯着秦牧初的脸看了两秒,心情更加沉重了,只感觉就快要哭出来了,于是赶紧别过头去,努力克制着这情绪的泛滥。
秦牧初似乎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异样,问:“咋啦?眼睛红红的,昨晚没睡好呀?”
辛薇佯装伸了个懒腰,双手往校服裤子的口袋里一插,“走吧!”突然又记起什么事情,她将书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秦牧初,“给。”
“什么啊?”秦牧初接过盒子。
“送你的生日礼物啊。”
“喔唷,谢谢!”他憨憨地笑着,然后打开盒子。是一根手链,挺洋气的,盒子很精美,想必花了她不少钱,便开玩笑问:“你的小心肝儿没在淌血?”
“还好吧,八块钱一根,盒子是从朵朵哪里弄来的。”
“呃……”秦牧初无语,只是笑。
辛薇也笑。
各自不用解释自己笑什么,因为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秦牧初笨拙地将手链往手腕上戴。
“哎呀,笨死了!我来帮你。”辛薇凑过去,帮他戴上。
最后,两人并肩走进了出院子的巷子里,消失在晨雾弥蒙的高墙拐角。
那天放学后回到那条巷子,秦牧初突然问辛薇:“院子马上要正式拆迁了你晓得不啦?”
“晓得啊,全世界都晓得了,就你在这儿大惊小怪的。”
“那……那我……”秦牧初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家要去上海玩儿了?”
“不是玩,是搬过去,把家都搬过去!”秦牧初强调。
“那好啊!据说你爸打算过去做大生意对吧!挺好啊,搞不好两三年后你就一富二代了,很显摆的!”
“显摆个屁!跟你说哦,昨儿个我爸去找你妈,就是说说拆迁这事儿,没……没什么的。”
“什么啊?能有什么?那些大妈大婶的她们爱说你尽管她们说去呗,紧张个屁!”
秦牧初望了辛薇一点头,勉强而又无奈地笑了笑,“也是,谁人背后无人说哦!”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秦牧初说:“你呢,以后我去上海了,可没人跟你斗嘴了,你……呃?闷死你!”他本来想说“你也来上海吧”,可是发现这句话跟自己前面打的铺垫对不上路子。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到上海念大学好不啦?
辛薇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说:“我不晓得考个上海的大学啊,以后照样儿叨叨你、戏谑你、各种吐槽、调侃搞晕你,哈哈!”
听辛薇这话,秦牧初心头欢悦,说:“要考就考复旦,反正我的目标就是复旦。”
“复旦!懂,你想去复旦学哲学嘛,你都跟我说过无数回了!学哲学,呵呵,迟早饿死你!”
“好啦,你别管我学什么。你呢……我觉得吧,你加把劲儿,应该没问题,再怎么说你也是年级的第三十名啊。”
“你能保证整个宣德的远程一班全部考上上海复旦么?你敢保证,我就敢去想。”
“你呀,有时候就是太不自信了,总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这样不好!”
“我这是顺其自然!”
“唉!”秦牧初叹了口气,“说你无知吧,你还呛人,顺其自然是指得失心态,而不是得过且过,不能看成你不思进取的借口!”
“得得得……就受不了你的大道理!头都大了!”其实这会儿辛薇心中已对“复旦”热血沸腾充满向往,只是表现得不以为然而已。
“好吧,那你……呃,你加把劲儿,争取在上海考一个好点儿的学校,反正都在上海,以后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呵呵……对吧!”说着,他竟红了脸蛋儿,显得像是表白之后的难为情似的。
“好嘞!”辛薇抿嘴一笑,踮起脚尖一跳一跳地开始往前走。
秦牧初小跑着跟上去:“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啊?”辛薇转过头问他。
“据可靠情报,月考提前了。”
“啊?”辛薇诧异地望着他。
“据说只有一个多礼拜就会开始,差不多就在下个礼拜的星期三星期四的样子。”
“不会吧?”辛薇一脸苦恼,开始怨怨然:“宣德尽喜欢胡搞瞎搞,我还沉浸在上次月考的紧迫感中没缓过神来呢!”
让辛薇没有缓过神来的不止月考的紧迫感,还有郁可可带来的危机感和压迫感。
接下来的几天郁可可家那辆奥迪每天放学后准时守在了校门口。开车的是郁可可的母亲,一身珠光宝气风姿卓越的中年妇人,也是秦牧初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