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我在校外找的人……”
“你撒谎!”
“没……没有啊!”
何锋从兜里摸出那颗钮扣,摊在手心里给陈朝阳看,“这上面的花纹都掉色了,不用说,这件校服是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而你刚到宣德一个月,校服是新领的,钮扣自然也是崭新的。”
陈朝阳愣住了,哑口无言,心更加慌乱起来,只感慨这鸟人咋就没去干警察呢,太观察入微了。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故作冷淡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参与这次事件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八个人,都是宣德的。我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清楚学校的校规校纪,打架一定会被开除,更何况是殴打门卫。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好让你将他们逐一赶出宣德,当然也包括我。”他说得都有些激动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威胁我呢?”
“不是。”陈朝阳一脸倔强的表情,“我只是帮你分析分析这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我也想看看宣德的抗压力到底有多强,一下子开除八个学生,一定能上新浪头条。”说着,他又有些亢奋了,还不过瘾,又见训导主任貌似已被唬住了,便再接再厉乘胜追击:“坏学生一下子被赶走了八个,宣德的校誉一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教育局也会给宣德颁发一面锦旗……”
作为训导主任,竟被学生反过来训导,简直可笑,何锋脸一阴,说:“这事儿学校会处理。去,桌子上有纸笔,将参与者的名字和班级都写下来,完了就回教室去上课,该你的处分一个都不会少你的。”
陈朝阳犹豫了一下,又想:既然是写名字,估计顶多暗地里将他们叫来训斥一番。于是前去写了罗诚和刘达明的名字,后面加了句“其他人叫不出名字”,然后出了训导处。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陈朝阳才走出训导处。他本以为会被所有人骂“混蛋”,不料听到的却是“强悍、厉害、太强悍了、真HOLD住”之类带点调侃讽刺又半褒不贬的话。
在食堂。罗诚和刘达心急如焚,陈朝阳倒是一脸自在。几人打了饭找位子坐下,陈朝阳将整个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后告知了罗诚和刘达,好让他俩心里有底。
“这也太歪歪了吧?”
对于陈朝阳说的,罗诚和刘达都抱质疑态度。
确实,这些都是陈朝阳歪歪出来的,他说的超过九成是吹牛,因为他在训导处被罚站了三个小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头和摇头。训导主任看出了钮扣上的端倪,于是对他来了一番例行性盘问,又叫他在一张纸上写上其他闹事者的名字和班级。陈朝阳见隐瞒不了,也只好从命。实际上,他从进办公楼开始,就再没见过校长。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他只不过添油加醋地杜撰了一下故事内容罢了,不然的话,他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太无趣了。
见罗诚和刘达不信,陈朝阳又开始给自己杜撰的这个故事来一个简单的概括:“这件事已经因那钮扣而败露了,我没法儿,只能写了你俩的名字。不过你们放心,我跟学校说了,开除你们我也自动退学,我就这么威胁他们,他们就软了。还有,疯狗一定会找你们去谈话,不过没关系,顶多写个检讨,你们只管将所有的事情往我身上推,说是我指使你们去干的,说强迫你们去干的都可以,没事儿,我扛得住,学校多少都要卖我老爸面子。”
罗诚和刘达感激得只差没热泪盈眶了,两人各自伸出一只手来,很默契地一个拍在陈朝阳左肩膀上,一个拍在他右肩膀上,同时说:“好兄弟!”
陈朝阳自觉自己帮了他们不少,对于“好兄弟”这三个字受之不愧,嗯着声点了点头,以示对自己的褒奖,和对两人的勉励以及抚慰。
罗诚这时突然眼泛感动的泪光,说:“我……”他有点小激动,“说实话,我以前挺不服你的。这次兄弟我服了!我六体投地服了!”
刘达被罗诚传染,放下碗筷,拥住陈朝阳,说:“此生能得你这样的兄弟,洒家这辈子值了!”
陈朝阳也被感染了,只觉很温馨,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这个东西的意义,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两人属于传说中的“损友”。陈朝阳这“添油加醋”的功效也形象地证实了,油多不坏菜。
当天,所有人都只是写了检讨和记下了大过。估计参与者人数众多,若逐一开除,学校也会有压力吧,所谓的“法不罚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陈朝阳的处罚却还没下来,估计得等家长到校。
当晚,陈家在市中心最好的酒店摆了一桌饭菜,请了学校的领导作陪,陈朝阳在席宴上给葛老头赔罪,这事儿才算是有了交代。
那一顿饭据说吃了一万多人民币,校长直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喝到肚子里的酒就是传说中的拉菲,起初他对酒瓶子上的外文字母研究了半天,仍是没认出牌子来,但是也不敢冒然询问,怕失了自己校长的颜面。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国产拉菲”很有可能就是某种干红勾兑的。对于这种“礼节性的贿赂”,校领导们欣然接受。期间他们索性将酒店的包厢当成了会议室、餐桌当成办公桌,针对陈朝阳违反校规一事召开座谈会议,
校团委提议:给予留校查看处分。
教务处附议:日后表现好可以消掉。
学生处倡议:这样妥当。
校长决议:就这么着吧。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象征性惩罚”了。
四位领导从提议、附议、倡议到决议,一路下来默契得简直就像《笑傲江湖》里的“青城四兽”。 陈朝阳看着他们一本正经装逼的脸,恨不能像令狐冲那样在饭菜里掺和沙石然后再撒泡尿,但是与他们任何一个人对视的时候,他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违心的微笑。
何锋想抗议,但前面四位领导四锤定音,已尘埃落定。跟宣德四巨头混一起,何锋向来说不起话。他只觉得,这整个就是四位领导一位群众的乡村村委会议。太憋屈了!再说了,他只是训导主任,训导主任就好比生产车间里的“质检员”,只有检测产品质量是否合格的资格,而没有处理产品的资格,所以何锋也只得压抑住自己的抗议。
事后陈朝阳被送回家去做功课;校领导除了何锋借故身体不适离开,余下的都留在酒店由陈家派去的一位公关经理陪着继续喝酒。
陈朝阳出包厢后在门口轻蔑、厌恶又鄙夷地扔了句:“一群欠抽的!”
这时出来的何锋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低下了脑袋。
第二天。
整个上午,陈朝阳都在惶惶不安中煎熬着,直到他叔从办公楼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没事了,并叫他安心读书,他心头才些许平静下来。上第四节课的时候,陈朝阳发现他叔正站在窗前看他上课,于是举手向老师申请,出了教室。
“行啊你,在市一中的时候就翘课、调戏女孩子、打老师,到了宣德,很好,收敛了点儿,开始打门卫了!陈朝阳同志,你很厉害嘛!”他叔调侃他。
陈朝阳只是呵呵笑着,他觉得很自己无辜,不过这事儿的剧情太过于复杂,还带着点儿浓厚的“意识流风格”,且不带字幕,一般人看不懂,他估计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想着叔叔也不会太介意,所以也没想着给什么解释。
“学校打算怎么处理我?”陈朝阳问。
“说先留校察看两个星期!”
“我就晓得嘛!那……那今儿晚上要不要请校领导吃个饭什么的?”
“唷,还懂人情世故呀,你小子!没事,我提了烟酒去慰问过受害者了,也赔偿了医药费,他也挺开通的,原谅你了,叫你好好读书,以后别这么捣蛋了!”
“啊?这就这么解决了?”陈朝阳诧异。昨儿晚上他躺在床上将整个事情好好幻想了一遍,又是拉菲又是青城四兽的,结果……宣德的这些校领导,都是些什么人嘛?根本就不安常理出牌!
他叔走的时候又交待了一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就打电话给你爸,我可不要再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了!”长辈教育晚辈,向来是本能。
陈朝阳僵着脸,应了一句:“没必要这么吓我吧!”
“是吧,我看就你爸镇得住你!要不是怕你皮开肉绽,我还真想将这事儿告儿你爸去!”他叔继续吓他。
“好啦好啦,您请回吧!”陈朝阳不耐烦了,上去推他叔,催其离开。
快要上午自修的时候,训导主任用广播宣读了对陈朝阳“打人案”的“最终判决”。当“留校查看”这四个字从广播里传出来的时候,不出所料的,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皆指责学校处罚不当,这样无视校规,将校规违反得这样的性质恶劣且彻底,居然也只给个留校查看,这种不公正、不平等的处罚,好比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一样,引得群众集体愤懑,学生们恨不能上街游行抗议。平时极少参与交头接耳私下评论他人是非的秦牧初,这会儿也在和同学们嚼舌根:“看到了吧,这就是富二代的待遇!”这一现象充分表明,对于“人民英雄”和“公平公正”,大家更愿意选择“公平公正”。
说来说去还是人性的自私自利,“人民英雄”是属于大众共有的,而“公平公正”则是切身利益。估计训导主任大人也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影响,所以没敢像往常一样公然站在国旗下作“宣判”,他怕站在国旗下会被学生扔的板砖秒杀,然后被口水包裹,再被香蕉皮掩埋。学生们对这次的“神童伤人事件”倾情关注,这会儿觉得被严重忽悠了。可谁也没胆子提出抗议,也只得把不满放在肚子里供自己五脏六腑之间交流。而他们却有意保留批判的权利,以确保有足够吐槽的素材。这些以吐槽为名的牢骚和碎念,大肆挤压并且提炼成了满肚子的口水,幻化了满校园的吐沫横飞。大伙儿只恨这集体的力量不够强大,这两千多人的口水不足以汇成波涛汹涌的洪水,漫上那图书馆三楼的广播室,将训导主任冲刷下来。
陈朝阳站在人群里,只感觉有种富二代炫富不成反遭羞辱的屈辱感。有一个刹那,他脑子里突然闪动着一个念想:真想就这样破罐破摔下去,让自己混蛋个彻底,或许这样反而能使自己往后再面对这样的处境的时候,能够心安理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