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前后两辈子都算上,珍妮的心理年龄应该都已经快40岁了,当然她现在的身体还挺年轻的,前世穿越的时候也没有感觉过自己已经苍老,甚至是和克里斯托弗谈恋爱的时候,她都没有自己在‘老牛吃嫩草’的感觉,但这也不代表她就真的会和那些一路发迹,经历非常简单的明星们一样,一听见这种断言式的论断就吓得魂不守舍,恨不得跪下来要求玛姬开恩拯救她——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的心理治疗几乎都是邪·教式的恫吓传教法了。不过,她不能不承认,玛姬的危言耸听的确让她被‘刺’了一下,起码,她已经不再希望这次尴尬的会面快点结束,而是转而对玛姬发生了一定的兴趣。
“可以谈谈你的理由吗?”她问,探索着玛姬的表情,不过,眼下这个心理医生又一次回到了满面微笑的状态中,珍妮明显的质疑对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据我所知,我现在的病情——当然,它对我个人来说不是那么好受,但起码我还没到多米尼克前一阵那样,必须吃药才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的程度。”
她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于是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没有和你谈论多米尼克病情的意思,我尊重你们的医患关系。”
“这是个好问题,”玛姬愉快地说,“这也是我和我的明星客户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为什么你们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为珍妮倒了一杯茶,“首先回答你,是的,你的心理问题似乎并不是太严重,我们在第一次咨询里做过了SDS,你的分数只是刚刚越过正常边界,所以,如果你有诚实地做的话,你的问题并不是太严重。我无需泄密也可以告诉你——当然你观察得出来,你身边有很多人在这个量表里的得分要比你更高——而他们中有一些人也是我的病人,我治愈了一些,还有一些被我介绍给别的医生,就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能被我治愈的病人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他们都渴望外界的帮助,渴望痊愈。”
她清明的双眼坦然地望着珍妮,“而珍妮弗,你这样的病人被我起了一个外号,‘跟风者’,你们不是被经纪人、亲人推动前来,就是认为自己也该有个心理医生,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本身寻求帮助的意愿并不是那么的强,甚至可以说是压根就没有。”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会,珍妮在她的眼神中感到一阵不舒服——但她并没有感受到玛姬的恶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得不承认,玛姬说得对,甚至可以说玛姬把她的就诊心态全看透了。
玛姬似乎也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了回应,她继续说道,“当然,很多病人一开始接受咨询时也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但在稳定、长期的咨询后,他们的进展情况非常不错。但我恐怕名流病人不在这种范围之内,如果没有病人本人的配合意愿,咨询收效的可能微乎其微,而对你来说尤其如此,在和你的两次接触中我发觉,如果你的配合意愿不够强烈,我们甚至可能无法完成一次有切实进展的心理咨询,你有兴趣和我一起探讨我的这个想法吗?”
珍妮不能不承认,玛姬的恫吓策略颇有效果,即使她明显猜测到了她的目的,甚至也知道她在一步步地引起她的兴趣,但她依然感觉自己的兴趣被逗引了起来。
和玛姬对视了一眼,她有些不情愿,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涩地在玛姬愉快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好吧,为什么不呢?”
“非常好,”玛姬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靠回去吧,对,维持一个放松的姿态,虽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你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很有可能即将暴,露自己的一些弱点,这的确会让你精神紧张,感觉自己有必要采取防御性的姿态——OK,这个姿势很不错,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而这就是我们要谈的一点,名流对于心理咨询的防范心态。”
“通常地说,如果患者不是非常绝望地想要追寻帮助,又或者本身有过度分享的倾向,在患者和咨询师之间建立起信任关系需要一定的时间,和一些常规手段的帮助,比如说我们会组织群体咨询,互助会,当然这都是影视剧中讥讽的对象,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神神叨叨的心理催眠。”玛姬用谈天的语气说,“这种人通常也认为心理学是一门伪宗教,但事实是,营造倾诉氛围,举办匿名互助会,对于建立信任关系是很有帮助的,参与者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会意识到,自己的隐私无关紧要,在群体中不属于特殊情况,不会被人利用为伤害他的武器。事实上,患者和咨询师的信任关系之所以需要时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患者需要熟悉咨询师,同时判断他的专业素质,说服自己的自保本能,把弱点袒露在他跟前没有被攻击的危险,这种说服过程多种多样,通常说来,患者都会意识到,他的秘密对于社会和他所属的群体来说无关紧要,甚至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而咨询师和他的社交圈距离也足够远,即使他想要利用秘密来迫害自己,也不可能寻找到合适的途径。”
“毋庸多言,对社会名流来说,这套思路完全不适用,他们的秘密不可能无人关心,很多时候也绝非无关紧要,而咨询师一旦起了歹念,可以非常方便地危害到他们,并以此获取丰厚的利益——不但有途径、有受众,而且有利益诱惑,存在动机。在这种情况下,不存在对抗心态反而是有些不正常了。”
玛姬歇了口气,“就以你来说吧,珍妮弗,我相信即使你的理智告诉自己,我是由你的经纪人介绍而来的可信咨询师,我的资历深厚,过去从未有过对媒体泄密的现象,我有很多明星客户,和他们维持长期的咨询关系——但你的内心深处依然对我很有戒心,你无法放下猜疑,你总是在担心,如果你在这间屋子里说出你的隐秘的话,也许第二天它就会成为报纸头条,是吗?”
也许是玛姬坦然而轻松的语气,也许是她舒适的坐姿和屋子里清凉的空气,也许是这种谈天般的氛围,这种精准的猜测没有让珍妮不适,反而让她对玛姬的专业能力建筑起了一定的信任感,起码她觉得自己对她有些熟悉了,两人也是真正的在对话,而不像是第一次咨询时那样,她心不在焉,而玛姬仿佛也只是应付了事。玛姬的话让她感受到一种……真诚,而她本能地也想要以真诚回报。
“……是的,”她承认道,这确实是她无法放松下来的原因之一。“当然我不是说怀疑你的专业素养,但这种顾虑……依然挥之不去,你知道,我被狗仔盯得很紧,虽然这很荒谬,但我的确会怀疑,如果你的办公室被人安装了窃听器,如果我们的咨询录音失窃——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是的,我明白。”玛姬说,“因为你在此之前刚被人窃听过一次,而且,根据我看到的新闻,你、布兰妮·斯皮尔斯、林赛·罗翰,是去年的互联网搜索热词,你们也是互联网时代隐私最受危害的几个名人,民众对你们的生活隐私有极大的兴趣,所以狗仔队们会不择手段地获取你的私人信息,侵犯你的隐私权,你的感情生活的每个波动都有媒体的参与,你个人生活中重大的事件也是如此。你的电话录音,你被Stalker发出死亡威胁——这些本该是私人的时刻,都成为公众狂欢的借口。”
她温和地看着珍妮,“对于你的理智来说,这些事已经过去,它给你带来的影响有利有弊——别这样看着我,我广泛地阅读娱乐板块的文章,因为我生活在洛杉矶,我知道什么叫注意力经济——”
她和珍妮一起笑了起来,又继续地说道,“但你的潜意识没有,你的心灵记住了这一切,所以你的对抗心理再强都不过火,因为你只是试图在保护自己,这是你的自然反应。”
珍妮现在是真的在听了,她不禁问,“但你刚才的意思是,起码在我看来是,即使我克服了这种对抗心理,和你一起探讨我的问题,但恢复正常——起码是我出现这些症状之前的状态,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是吗?”
“在我们的第一次会面里,我们谈到了你的症状,”玛姬说,“当然你在此之前也有过一些心绪不佳的时间,但真正出现噩梦、失眠、精神恍惚这些症状,是在《梦露》开拍以后,对吗?当时你受到了狗仔队的跟踪,同时在处理和男友的分手,又开始探索一种新的表演技法,更深地沉浸在角色里,所以出现了这些症状。如果让你自己来分析的话,你认为哪个因素是决定性的要素呢?”
珍妮迟疑了一下,她已经有点明白玛姬的意思了,“你是说,如果我不放弃方法派的话,我的这种障碍就不可能消除,是吗?”
“如果你不放弃方法派,又不在你的生活方式上做出改变的话,治愈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讨论已经开始深入了,玛姬说,“我一直在做的课题,是研究体验派、方法派演员的心理健康,你一定要树立的一个信念是,珍妮弗,你并不孤独。我的说法只是一家之间,在学术上没有形成广泛共识,因为这是个很小众的团体。不过确实,我认为方法派表演技巧是对于演员心理健康的残害,在很多情况下,甚至是不少精神疾病的催化剂,它对于自我意识的危害性是有目共睹的,毕竟,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你的每一次表演都是对‘我是谁’的一次抹杀,你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但在表演中,你一直在抹杀这样的认识,试图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
玛姬的说法让珍妮不由自主地点头承认,她开始感谢切萨雷让她来看心理医生了,在玛姬抽丝剥茧的分析下,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好像也成为身体一样地器官,可以通过扫描找到症结,这给她以一种希望感——这种解脱和轻松的感觉,是之前她试图自我解救时根本没法体会到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我身处的特殊环境也让我自己解决这一切的希望变得很小,是吗?”她配合着玛姬一起推论了起来,“因为我很难信任别人,这种自保心理会堵住我向外求援的通道,所以你觉得我的压力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到我自己承受不了,精神崩溃,是吗?”
“你上次真正真诚地和人谈到你的烦恼,坦诚你的所有脆弱,不是像和梅兰达谈论你在工作上问到的困难那样的谈话,而是——就让我们举例吧,而是和你的朋友一起谈论你对分手的负面情绪,你的低迷和苦闷——这样的谈话是什么时候呢?”玛姬没有正面回答珍妮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珍妮思索了一番,不禁愕然,玛姬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点了点头。
“这是你相对于其余方法派演员更特别的地方,”她说,“一般说来,方法派演员并没有非常发达的副业,而你不但是个出众的演员,还是个经商奇才,你在制片事业上的成就刚刚得到肯定。这一点和梅兰达、维克多、伊莱恩·德尼罗这些方法派大师不同。而我注意到,你的言行举止经常让我想到我的一些熟人,他们通常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事业家。”
玛姬笑了笑,“这种成功者的性格通常都有一些共性,他们喜欢在谈话中占据主动,会尽一切力量避免示弱,因为这会让他们在商业谈判中失去主动弄个地位。他们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克己,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武器,他们希望能精密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以便在职场中达到他们的目的——我想这些特征听起来有些耳熟,是吗?”
珍妮无言以对——她现在已经不再想和玛姬对抗了,但即使如此,玛姬这种几乎是‘读心’式的分析,也让她感到一种被看穿了似的不安。
“通常来说,这些人的心理环境也十分封闭,他们的习惯决定了他们倾向于把想法保留在内心,不过这并不是说这类人都是心理疾病患者,甚至无可救药,有一些人会罹患心理疾病,就像是《麦考夫·克莱顿》里的阿瑟。”玛姬笑了起来,“我认为那是一部很优秀的电影,因为你可以看到,除了阿瑟以外,还有很多被体制化的人,譬如邓肯扮演的角色,他非常封闭,但心理状况很健康。——一样的是,体验派、方法派的演员虽然罹患心理疾病的可能性较一般人为高,但也有一些人内心世界非常平静,或者试图取得平衡,我们通常可以看到一些方法派演员放浪形骸的报道,譬如说维克多·戴-克顿——我个人认为,他曾有的浪子式生活就是他对内心压力的一种宣泄,后来他换了一种办法,大体说来,维克多还是可以维持着基本的心理健康。这种情绪的突然爆发、肉体享受上宣泄式的狂欢,都可以看作是疏通内心的一条管道。而通常地说来,这些演员也不惧怕示弱,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地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因为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他们向外交通的管道一直都是开放的,事实上,有时候对于一般人的标准来说甚至是过于开放。”
“但,你的情况非常特殊,珍妮弗,因为你的多重身份,你的习惯和你的本能都让你倾向于封闭自己的真实感受,你也有足够的表演技巧支持你完成这项工作,如果说你的心理结构是一个水桶的话,那么你的工作为你提供的水量,要比正常人都要多上数倍,而这个水桶上提供的一些宣泄点,”玛姬找出一支笔,开始给珍妮画图,“对外交流、求助——”
她征询式地望着珍妮,珍妮摇了摇头,她承认地说,“我没有太多朋友,其中大多数都和我距离很远,他们挺关心我,不过我确实很少和他们诉说我的烦恼——我只是觉得,既然他们无法帮到我,那么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而且事实上,我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
玛姬在这一点上画上了锁死的符号,“一些可以自行完成的宣泄行为,饮酒、美食、度假、购物——”
“我不喝酒,常年节食,没时间度假,我也用不着购物,”珍妮干脆自己在图上打叉,“我猜你也看出来了,玛姬,你的准备工作这么仔细,你当然知道我的生活状态——我猜,这也是大部分女演员的生活状态,不是吗?”
“确实如此,”玛姬露出了微笑,“你是个很特殊的个案,珍妮弗,你的多重身份使得你的生活完全由自制塑成,它让你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也成为你困扰的来源。很多缺乏自制力的名流,就像是布兰妮·斯皮尔斯,她们的安全感被狗仔队摧毁,在宣泄中染上了不良习惯,一步一步地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而你的问题恰恰相反,你的自制力过于强大,这使得你的内心世界成为了一座防范严密的孤岛,甚至是你自己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也难以跨越它设下的重重障碍。”
她在水桶周围画了一圈墙,上空画了几个水龙头,“所以现在我们初步构建了一个简陋的个人心理模型,我们有压力的产生源、宣泄管道和障碍物,我们甚至可以宣称它是一个科学的模型,所谓的科学就是我们可以借鉴一些公式来分析它。”
玛姬给水龙头一一标注了名称:“长时间的高强度脑体工作、方法派表演技巧、公众关注与媒体的攻击——顺带一提,我必须多提一句,你对来自媒体的攻击很在意,这是压力来源之一,但媒体的肯定并不能让你高兴,不能作为削减压力的管道,这是一个不利的因素。”
她在水桶上多画了一个被封闭的出口,举起来向珍妮展示,仿佛在等待她的意见,而珍妮审视了一遍这张图画,不禁感到不寒而栗:她居然挑不出一点毛病,更有甚者,她认为玛姬说得很对。
“所以你说,如果我不改变表演流派,还要继续表演的话,我的问题很难得到解决。”她说,已经完全意识到了玛姬的正确性——她确实是意图危言耸听以获得她的注意力,但她又完全不是虚言恫吓,事实上这张图没有一点儿错,珍妮意识到她的生活的确缺少一根宣泄的管道。
她动笔多加了一个被封闭的出口,第一次坦诚了一个一旦流传出去,势必会激起人们骚动的秘密——或者说,一个真正属于个人隐私的私密,“和克里斯分手以后,我的性生活完全空白,所以我猜这也是一条被封闭的管道,而且是近期才封闭起来的,也许这对于噩梦和失眠也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玛姬对于她的示好和软化表现淡然,没有大惊小怪,提醒珍妮这是私密,只是点头赞成,“是的,****是人类的原动力之一,你无法想象多少理论把性压抑作为心理问题的根源所在,这当然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对,所以,长时间的工作、公众关注,这都是我无法关上的龙头,只有这个龙头我可以主动关上,否则水桶迟早会越来越满,这是你的意思吗?”珍妮再次问,不过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没有了质疑的味道,反而带上了深思。“其实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我的想法和你的建议不谋而合——我想等到拍完《梦露》以后,我的问题应该会缓和很多,因为之后的几部电影都较为简单,这也就相当于是关上了这个龙头。”
“如果你愿意放弃方法派的表演技巧的话,问题会单纯很多。”玛姬的语气也越来越宽松了,她有些欣赏地望着珍妮,“很多治疗师不愿意和病人建立个人情感上的联系,不愿表露自己的倾向性看法,不过我一直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治疗师,所以我要告诉你我的判断,虽然它也许有些武断——珍妮弗,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一般来说,有艺术天赋的演员往往多愁善感,从本质来说较为脆弱,但你不同,我认为你理智、坚韧、敏锐而有智慧,所以你才能扛到现在,一直到你采用的新技法开出了一个全新的压力源泉之后,你才出现一些轻微的失调障碍——我甚至不会把它称为是心理疾病,只能说是一些警兆。对人类的心理来说,预防性治疗要比弥补性治疗效果更明显得多,所以我想,即使你不愿完全放弃你的新技法,我们依然还是可以为你找到一条出路,这是一个需要你重视的问题,但得到你的重视以后,我们可以较为轻松地解决它,因为你和类似情况下的患者不同,你的坚强会让你可以做出多种尝试。”
就像是她的恫吓虽然目的明显,但依然非常奏效一样,现在她的夸奖,虽然也明显有给珍妮减压的目的,但仍然让她忍不住露出微笑,“好吧,我得承认,你确实有两手——也很会自我推销。”
用一种‘你我心知肚明’的揶揄眼光,和玛姬交换了一个眼神,在玛姬温和的笑容中,珍妮的笑容也扩大了,她摊开手,“而你成功地说服了我,也许我们确实可以试一试——”
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她还无法习惯正经向另一个人求助的感觉),“但问题是,我明天就要回到欧洲去拍摄《梦露》了,而很明显,我不可能突然放弃这种新技法,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该怎么治疗我呢,医生?”
“这确实是个问题,”玛姬立即说——她爽快地承认了下来,“而我想,你现在还无法接受远程咨询,是吗?”
珍妮点了点头,对她来说,怀疑玛姬诊所有窃听器的想法肯定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玛姬有很多明星客户,他们的隐私完全没被泄漏过,所以她还是可以在这里放下戒备,但,如果玛姬通过电脑和她远程视频咨询,或者是电话咨询的话,她的安全感就没那么强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总是疑心自己的邮箱被盗,电脑被黑,电话被窃听完全属于被害妄想症,但珍妮的遭遇多次有力地证明,她的担心绝对不属于想太多。再说她要去的是狗仔更没下限的伦敦,如果窃听事件再次重演的话——总之,远程咨询肯定是不可行的,起码现在他还不能放心。
“那么你认为你可以再支持一段时间吗?等到你回国以后再正式开始咨询,”玛姬问道,“还是你希望我给你一些建议,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咨询气氛,而一般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心理咨询师敞开心扉,根本不需要玛姬长篇累牍的分析来走到这一步,不过,对于珍妮来说,她付给玛姬的昂贵咨询费也被证明是物有所值——因为她自己的特殊,珍妮对于自己是否能在心理咨询中受益一直是很怀疑的,再说她以前没有做过心理咨询,对于心理咨询师也报以天然的怀疑态度。而玛姬刚才的表现起码说明她非常聪明,可以从两面中推测出这么多信息,而她的专业态度也让她欣赏,比起那种一味开药的心理医生,不管玛姬的路子野不野,珍妮觉得和她一起试试看也没什么害处。
“我确实有一些烦恼,可能它们也是我的压力来源之一。”珍妮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谈起,甚至是对自己承认她的问题,在此之前,甚至对切萨雷她也没有流露一星半点,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切萨雷很敏锐,而她觉得自己已经在他跟前暴露太多了。“当然你知道,我和克里斯托弗在之前分手了——我不是想谈论这次分手给我带来的压力,当然我有一些失落,但这没什么处理不了的,我从这件事里感受到最强烈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反而是愧疚。”
玛姬现在已经回到了倾听者的角色里,她沉着地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珍妮继续往下说,“因为我并不打算和任何一个人安定下来,但是在没有说明这一点之前还是和他发展了一段浪漫关系,这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欺骗——而我不想再重复这样的过程,所以对我来说,当然这是个很模糊的想法,那就是,在我下了最终的决定,决定……我是不是有安定下来的准备之前,我不打算再恋爱了。”
她确实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还是珍妮第一次整理自己的思绪,并且公开地谈论它,这让她很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到刚才玛姬建立的那个模型,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起码不能连这么浅层的问题都逃避,她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事与愿违的是,我和萨尔维之间……当然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但如果完全诚实地承认的话,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我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吸引力——如果我更诚实的承认的话……这种精神上的吸引力,要比克里斯托弗对我曾经的吸引力更加强烈,但是,在我们分手后不久,他明显还没走出来的时候,作为加害方的我已经对别人产生了好感,这让我觉得很有罪恶感。”
玛姬深思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吐露任何评判的词语,也没有任何宽慰的表示,只是做了个让珍妮继续的动作,很明显,她似乎并不认为这是珍妮主要问题的所在,‘这样的问题还不能难倒你’,她的表情好像这样说着。
“这样的问题确实还难不倒我,”珍妮确认了她的想法,“因为当然我也知道对别人产生好感,这很正常,只要你可以克制住就行了。生活中总是有很多不合适的人让你感到吸引,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克制对别人的好感,就像是你说的,自制是我的拿手好戏——问题就在于,当我进入梦露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我的克制力极大的下降了,就像是有第二个人格主宰了我,但它还共享着我的判断力和记忆、感情,当然我们从没有明说过,但我觉得我流露出了对他的好感——就是,通过表情和肢体语言——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需要继续形容,”玛姬安抚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继续说。”
诉说出她的烦恼,已经让珍妮感受到了轻松和解脱,她呼了一口气,开始渐渐习惯这种宣泄的方式了——把问题说出来本身好像都是一种宽慰和放松,“而我感觉到他也明白了我对他的感觉,甚至我还认为他对我也有一样的好感,在梦露的状态下我可以收到这种感觉,当然这也没有任何实际的例证,充其量只能说是第六感。”她苦恼地说,“现在的问题是,在平常我们的交流里,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丝毫异常的信号,我是个敏锐的人,我向你保证,玛姬,如果有人对我有意,我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但萨尔维并没有给出什么信号,我不知道是他对我无意,一切纯属误会,还是因为他非常善于隐藏,因为他是个很老派的英国人——但不论是哪个答案我都不喜欢,如果这纯属我的误会,那就说明我的幻觉……我不知道,就是我的判断力已经下降了,出现了严重的混淆——而如果他真的感觉到了我的好感,甚至也对我产生了好感——”
珍妮耸了耸肩,“那我就更罪恶了——这就好像是我又一次在玩弄别人的感情,而我真的不想再这么做了。”
放松地叹了口气,珍妮大大地喝了一口茶,总结地说,“而这,就是我们在解决真正的大问题之前,必须马上需要解决的一个小问题。”
玛姬抿了抿唇,缓缓地点着头,没有马上说话,珍妮欣赏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她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
“一团糟,是吗?”她问,“不不,不用急着否认,你知道——你自己刚才也说过的,玛姬,我很敏锐,善于观察,如果你说谎的话,我看得出来的。”
玛姬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确实是个非常特别的案例,珍妮弗,”她承认道,“也非常复杂——不过,迄今为止我的信心还没动摇:只要你能和我一起,我相信,我们最终肯定是能解决它的。”
珍妮的唇角翘了起来,忽然间,她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即使这可能是心理疾病的又一个征兆:情绪波动剧烈,忽喜忽怒,爱走极端。
“叫我珍妮吧,”她说,“这是我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