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茫茫,海天一色。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早在1937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在制定《国防作战计划》时,就曾向中国空军提出“准备用全部重型轰炸机袭击日本佐世保、横须贺及其空军基地,并破坏东京、大坂等各大城市”的作战方案。
从这个方案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中国军方在战争初期,就意识到消灭或瘫痪日方重要军工和空军基地的重要性。如果能达到这样的目的,就能保证我方军事行动不受敌方控制,同时夺取制空权。
但,中国飞机要长途奔袭日本本土,谈何容易!除远隔千山万水茫茫大海阻隔外,哪里去找这样的飞机和飞行员呢?当时,中国空军拥有的飞机,几乎都是些杂牌飞机,如果说航程勉强可以到达日本本土的,那只有意大利萨伏亚S72型和美国马丁139WC型飞机——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鉴于此,当时中国空军指挥部为了完成这一任务,横下一条心,将萨伏亚S72的飞行员秘密集中在南昌等地,开始进行海上飞行试验和无导航条件下的盲目飞行。
云遮雾罩,天路遥迢。
然而,经过淞沪3个月的血战,中国空军损失惨重,大部分指挥系统和保障体系都被打乱,前线也时刻需要飞机的空中支援。于是,关于远征日本的作战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但,从******到参谋本部人员,却从来没放弃过这一战略构想。在《中苏互助条约》签订之后,中国军事代表团赴苏联洽谈军事援助之时,******就给杨杰发过这样的密电:“请与俄政府洽商飞机,现最需用者为驱逐机200架与双发重型轰炸机100架。”由此可见,******“最需用”的100架重型轰炸机,就是准备用于远征东瀛轰炸日本的。
南京保卫战以后,随着苏联飞机源源地不断到达中国,中国空军的战斗力逐渐恢复之后,于是,关于远征日本的计划再次被提到日程上来。按当时的情况分析,苏制的飞机只有TB—3重型轰炸机能够承担这一任务。可12月13日,6架TB3轰炸机刚到中国江西吉安机场,就被日军尾随而至,炸毁炸伤3架;剩余的3架由于备件缺乏,只好作为运输机使用。原来选定的几架萨伏亚S72轰炸机,也由于技术状态也不佳而放弃。于是,空军指挥部经过反复权衡,最终确定由马丁139WC飞机来执行这次轰炸任务。
可这时,一个新的问题却出现了——新到的4架美国马丁139WC飞机,已经全部配置到“空军国际14中队”;而这个中队的人员,则主要是由外籍飞行员组成。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后,美、英、法、荷等国的多名冒险者,听说中国政府在雇佣飞行员,他们先后辗转来到中国,受聘于中国空军。经过考核,有8名飞行员、4名机械员与中国政府签订了合同,加入了中国空军。此后,按照航空委员会的指令,以美国人文森特·史密斯为首的这十几名飞行员和机械员为核心,组织了中国空军“外援队”,编制为“中国空军国际14中队”。如果单从实力上看,这支飞行队还是不错的,一是飞机性能较好,二是这些人员技术相对娴熟——但,自从这支杂牌队伍组建以来,他们的行为就与苏联飞行员忘我无私的精神形成了鲜明对比。同时在指挥管理上,也存在很大问题,它既不属于中国空军飞行大队,也不归属空军前敌总指挥部;它只听命于美籍顾问陈纳德,而陈纳德又只听命于航委会秘书长宋美龄。在这种状况下,这支雇佣军队伍完全放任自流。
“英国、美国和其它资本主义国家的这些外籍飞行员,他们来到中国是为了发财,这些‘保卫者’们根本不想上天去作战,而是待在后方的机场里消遣娱乐、收集纪念品,做生意。”与这些外籍飞行员住在一起的苏联飞行大队长普洛科菲也夫回忆说,“他们从1937年10月组建,到1938年3月,在几个月时间里,升空作战只有2次,但没有击落1架敌机的记录。”
刚开始,中国空军指挥部也曾希望这支“外援队”能去执行远征日本的任务。但,这些外籍人一听要去轰炸日本,就连连摇头,称执行这项任务风险太大,肯定是一次有去无回行动。经过反复磋商,最终他们勉强接受任务,但开出的一个天价,让航委会的人吃了一惊,完全不能接受——也难怪,既然双方是雇佣关系,那么维系这种关系的,自然就只有金钱。
“同样都是外国人,但这些雇佣兵,和你们的志愿队员完全没法相比!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地上的萤火虫。”中国空军飞行队长毛瀛初听到这个消息,来到苏联志愿队的斯拉斯瑞夫上尉宿舍,忿忿不平地说道,“哪里像你们志愿队,军纪严明,作风严谨,飞行员个个英勇顽强,视死如归,把消灭敌人当做自己应尽的职责,把打下敌人的飞机当做自己应该完成的任务。在执行任务时,从来都没讲过任何条件和任何价钱——他们和你们,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毛,你这样讲,真叫我们心里有些不安。”斯拉斯瑞夫上尉谦虚地说道,“14队有他们的优势,也有自己的特点。”
“他们有屁的优势,屁的特点!”毛瀛初点上一支烟,又一下掐灭了,“他们成天想的不是怎样升空作战,而是想的如何装满自己的腰包——哼,我告诉你吧,今天他们带队的那个头儿,竟然再三纠缠我手下一个兄弟,哪里能够找到每天陪他过夜的女人!”
“这样的队伍,确实需要进行一些整顿。”斯拉斯瑞夫闻言愣了一下,停了停他接着说道,“目前战事那么紧张,他们有那么好的飞机,却闲置在那里,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吃闲饭的队伍,拿来有什么用!只能是涣散军心,消磨我军飞行员的斗志!”毛瀛初听赖云翻译完斯拉斯瑞夫上尉的话,依然忿忿地说道,“我的那些弟兄们,早就要去找周司令和毛副司令,要求他们把这样的队伍解散算了!”
“这是你们中国内部的事情。”斯拉斯瑞夫上尉谨慎地说,“毛,这样的事情不该由我们来插嘴。”
夜,已经很深了。
在离志愿队宿舍不远的空军司令部里,空军司令周至柔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远征日本的计划再次搁了浅,该怎么办呢?
“周司令,这件事由我来办!”第二天上午,周至柔还在为远征日本的事焦虑之时,竟然有人来到他的办公室主动请缨。
周至柔闻言一惊,抬头一看——哈,原来是蒋委员长侍从室的专机飞行员徐焕升!
“啊,想睡觉有枕头,盼下雨就刮风!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呢!要办这件事,真还非你莫属!”周至柔闻言喜出望外,他连忙站了起来,示意徐焕升坐下再谈。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徐焕升依然站得笔直,他对周至柔说,“现在而今眼目下,除了苏联空军志愿队能完成这样的远征,恐怕就只有我们中国空军了!”
“这件事,苏联志愿队可以协助我们,但我希望远征的任务由我们自己来完成!”周至柔严肃地说道,“这样,就更能树立我们中国空军的信心,彰显我们中国空军的雄威,同时更能有效地震慑敌寇,鼓舞全国军民的抗日斗志!”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斗胆来向您请战。”
“刚才我说过了,这次任务还非你莫属!”周至柔说完,但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之色,他停了停,缓缓地说道,“你知道,要执行这个任务,只有使用马丁139WC,但现在飞机全都控制在14队外籍飞行员手里,要想从他们那里调出来,不好办哪!”
“周司令,您放心。这我也想好了,这件事也由我来办。”徐焕升压低声音,对着周至柔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番。
“好啊,看来你这家伙真是有备而来呀!”周至柔听了徐焕升的一番话,哈哈一笑,转忧为喜,他拍了拍徐焕升的肩膀,“对,就按你说的方式去办!出了什么问题,责任由我承担;委员长那里,我替你去解释!”
按照周至柔和徐焕升商定的办法,第二天,徐焕升以空军国际14中队队长的身份来到“外援队”里——但,他来到队里,却经常穿着长袍,表现出无所事事的样子。那些外籍飞行员,还以为因为他是委员长身边的人,来这里无非就是名义上挂个队长头衔罢了,恐怕对飞行和空勤都是一个外行呢!
然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1938年3月16日,武汉机场上空突然响起空袭警报。警报响起之后,“外援队”接到命令:所有马丁飞机全部飞往四川成都暂避。飞机起飞时,徐焕升也混杂在其中1架飞机后座上,外籍飞行员还以为他是搭便机去成都办事的。经过2个半小时飞行,飞机到达成都凤凰山机场。当外籍人员下了飞机,离开机场之后,徐焕升立即向机场方面传达了空军司令部的命令,布置地勤人员将飞机上所有的余油抽光,并派出卫兵站岗,规定任何人不得接近飞机。
第二天一早,外籍人员发现自己的飞机被人接管后,立即勃然大怒;文森特·史密斯竟然拔出手枪,威胁机场地勤人员。徐焕升看见这一情况,转身离开了机场。随后,他用书面形式告知了外籍人员自己接收飞机的依据和决心。
此书面原件存于美国圣地亚哥博物馆,收藏在一位原国际14队成员Elwynh﹒giddon信件里。原文如下:
致马丁飞行员们:
你们将搭乘欧亚航空公司的飞机,于两天后顺利返回武汉,那里还有别的任务等待你们,而马丁轰炸机则由本人负责接管,这个命令已由汉口的航委会下达。原本今天下午我准备到你们住处告知这一命令的,但你们却以粗暴的态度对待我,甚至想要揍我!因此我无法向你们言明此事。
希望你们能够心平气和下来,我个人非常钦佩诸位,因为你们来是协助我们从事抗战的,但希望你们不要掏手枪动粗,因为那有违你们善良的本意。
现在诸位在此的任务已经完成,其它的工作则在汉口,所以希望各位在那儿工作愉快,并祝幸运!
中队长:徐焕升。
1938年3月17日。
如此一来,所有的外籍飞行员失去了飞机,就失去了要挟和要价的砝码。最后,他们也只好接受遣送回武汉的安排。而中国空军指挥部早就将此事告知了******,并由他做通了宋美龄的工作。这些人一回到武汉,航委会立即以“作战不力、军纪涣散”为由,解散了这支雇佣军,第14航空队重新恢复为中国空军编制。
“我们失了业,全是因为那群俄国猪猡,谁叫他们每天都上天和日本人拼命!”这些外籍飞行人员丢了饭碗,不去检点自己的行为,却迁怒于苏联飞行人员,认为这是苏联人让他们相形见绌,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呸,这些俄国佬,让他们上天去见鬼吧!”
马丁轰炸机顺利地到了徐焕升手中。就在这些外籍飞行员卷起背包准备离开中国之时,中国空军跨海远征作战计划,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实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