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绾薇与楚君琟的婚期定在下月十五,恰逢中秋之夜,至于鱼绾君自是等到明年再定日子。自鱼家一连接了两道旨意,鱼家上下气氛怪异的紧,老太爷鱼大爷以及鱼三爷个个神情严肃,成日里板着个脸,鱼二爷却又美滋滋的,心情颇好,再说未来的鱼家家主小少爷鱼绾君,自打从有凤来仪阁回来以后,总是闭门不见客,闷在东苑里不出门一步,下人们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自处,事情又仿佛回到了三个月之前。
实则比三月之前要复杂多了,楚君琟用烂了赐婚的招数,却不得不承认每每都能让鱼小少爷头疼费神。她无心参与夺嫡之争,不料楚君琟还是紧抓住鱼家不放。
五皇子府里楚君琟兴致极好,一早便嚷着要喂鱼,府邸里有一方池子,芙蓉开得正好,莲叶挨挨挤挤,看着赏心悦目,各色的鲤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好不自在,楚君琟丢着鱼食,俊美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
一个瘦猴一般的人自小桥匆匆过来,动静并不算大,却还是将那鱼群惹得慌慌张张地四处逃散。
楚君琟笑意全无,抬脚踢在那人身上,气愤道:“我让你坏本皇子兴致!今天你若是还没有消息,本皇子就把剁碎了喂鱼!”
阿土连连磕头,道:“饶命啊爷,鱼家真没有什么动静!”
“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平白打扰本皇子一样要喂鱼!”
“爷,饶命!鱼家没有动静,但燕京有啊,”阿土面如土色,急急抬声道:“四皇子私铸兵器,要造反,要造反!”
“造反就造反,你嚷嚷什么!楚君瑜狗急了跳墙,有什么好稀奇的!”楚君琟不屑道,突然又觉得不对,“什么?楚君瑞?你个狗东西,楚君瑞都穷疯了,哪来的钱私铸兵器?!不对不对,废物,都是废物!让你盯紧鱼绾君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小子,你让人钻了空子还有脸回来!滚滚滚!赶紧滚!”
这事却怪不得阿土。鱼小少爷转手给楚君瑞那几家铺子是赐婚之前的事,鱼小少爷自己都纳闷着他怎么就想着造反了,眼前的形势对他并非不利。
一来,楚君瑜已被软禁,据她的消息,是因为楚君瑜跟皇帝的宠妃暗通款曲,被皇帝抓了现行,皇帝震怒将那妃子乱杖打死,如此楚君瑜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另一方面,楚君琟虽被赐婚,但明面上看着也是个不怎么得宠的皇子,即使与鱼家联姻了,也并不是鱼家长房,因此,他的胜算还是最大的。
更何况短短一个月,单凭几家当铺,楚君瑞的银子根本不够造反所用的兵甲,这事既然她知道了,楚君琟恐怕也探到消息了,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难道就是楚君琟撺掇的?可下月十五就是他大婚,他怎么会自己给自己添乱呢?
到底是谁在背后拨弄风云?
燕京局势越来越乱,鱼小少爷心里崩着的弦也越来越紧,她心里有太多谜团解不开。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下月中秋那桩婚事,楚君琟不仅是个皇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鱼绾薇跳入火坑。
江阳进来时,她伏在案前,眉头紧缩,看着仿佛又清瘦了一些。
“少爷,七公主来了。”
“轰出去。”鱼小少爷头也不抬地答道,轻敲了一下几案,又道,“把二小姐请来,称病或是什么旁的借口不来,就给我绑过来。二爷如果拦着,你自己看着办,不要把人弄伤了就行。”
江阳一怔,也未多问,退了下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鱼绾薇五花大绑地被捆到了她面前。鱼小少爷笑着看她一眼,走下去把她嘴里塞得死死的绸布取了出来,鱼绾薇杏目圆睁,连连尖叫:
“鱼绾君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鱼小少爷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缓缓道:“我疯了?薇姐姐,你是不知道二叔给我挖了多大一个坑,你们二房这样想嫁女儿,我这就把你嫁去南疆!”
南疆地方湿热,民风彪悍怪异,歧视女子,除了巫族圣女之外的女子地位普遍低下,中原女子去了根本受不了。鱼绾薇自得知了自己要嫁给楚君琟,心里不知多高兴,楚君琟不仅是皇子,身份高贵,且是燕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巴巴地想嫁与他作皇子妃呢。现下她听鱼绾君这般说,又气又急,道:
“你敢抗旨,我不信!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薇姐姐不信?”鱼小少爷淡淡一笑,又抬声道:“江阳,马上把二小姐装入明日要送去南疆的那批货里,找个大点的箱子,别把人闷坏了。”
鱼绾薇一脸惊恐,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恐惧,正要张嘴,鱼绾卿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绸布塞进她的嘴里,脸上笑意不减一分,道:
“现下才知道害怕?晚了!作为家主,莫说是给你指婚这种小事,就算是把你杀了,二叔他也不敢说半个字!”
鱼绾薇身子僵硬,目光呆滞,面色如土,从来只有她飞扬跋扈的时候,鱼绾君虽是家主,对她向来都是毕恭毕敬的,今日竟说出这样吓人的话来!江阳理也不理,就将她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鱼小少爷厉声道:
“从今天起,二房里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至于有心人安插的眼线,全都给我拔了,谁若敢走漏消息,一律杖毙!”
他楚君琟想搅浑燕京城的水,我自然不怕它更浑。
鱼家上下哪里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少爷素来虽不似大少爷鱼绾瑭一般与人亲近,但她待人宽厚,温文尔雅,加之生就一副好样貌,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固然可能因为家主身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但脾性皆是好的,平日里一句狠话也没有的。
现下她陡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皆是提心吊胆的,鱼三爷虽有不满,但因着祖训倒也没说什么。
鱼绾薇的事在二房犹如扔了一颗响雷,鱼从傅夫妻如何也想不到鱼小少爷此次动了真格,鱼绾薇出了院门便真就音讯全无,鱼从傅绝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杀鸡儆猴,这回真触碰到了鱼家的底线,赵氏自从有了上次赵仕德的事情,对鱼小少爷多了七分忌惮,一时也无办法,立在一旁泣不成声:
“我早劝过你了,不让你去招惹那个什么五皇子,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把自己的亲闺女都折进去了。”
鱼从傅一听就火大,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年,若不是你一直撺掇着我夺大房的权,我没办法了,能去攀扯五皇子?用起银子贴补你那流放的哥哥也没见你这么理直气壮!”
“可我也没让你将薇丫头许给五皇子啊?那种事在你们鱼家犯多大忌讳你能不清楚?大房里的那小子心肠有多黑你不是没见过!我不管,我闺女若嫁去了南疆我也不活了……”
说着赵氏真就撒起泼来,往殿柱子上撞去,这一幕被刚回来的鱼绾瑭刚好看见,急忙上前拦住,这才没撞上,赵氏一看儿子回来了,也不在乎一个名门贵府的仪态,哭号道:
“我的儿呀!大房这是要你娘的命啊,薇丫头怎么就这么苦命啊!”
鱼绾瑭一时也慌了神,急急道:“母亲,你先坐下,慢慢说。”
赵氏语无伦次哪里说的清,鱼从傅言简意赅地说完情况,鱼绾瑭皱着眉,连连摇头道:
“不,绾君绝不是这样的人,父亲母亲定是错怪他了。”
“我们错怪他?!”鱼从傅冷声道:“你若不信随便在府里拉个家丁一问便知!”
鱼绾瑭虽看起来温顺,心底却有自己的一杆秤,并不为鱼从傅信誓旦旦的话语所动,坚持道:“即便如此,绾君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单看这些年里,他为我们家做的事我们也不能怀疑他。”
鱼从傅夫妇听着脸色越发难看,鱼绾瑭却是半点不曾察觉,然而他虽这么说,心底还是有些担心鱼绾薇的,便想着去大房里亲自问问,不曾想却被硬生生地拦在外面。
江阳原本不想汇报这些琐事,但看着鱼绾卿那张阴郁的脸还是说了,鱼绾卿听罢暖心一笑:
“大哥真这样说?他倒真不怕我把薇姐姐给卖了……”
此时定王府书房里,连爵似乎心情蛮好地斜倚在一张几案上,楚元修冷着一张脸,正提笔写着一封信。
“杖毙?她要早狠得下这心,也不至于被逼到现在这步田地,饶是她再森严戒备,不还是有人私下给楚君琟递消息吗?”连爵洋洋得意道:“要不是本公子眼疾手快,她怕又要遭人算计。”
他今日守在鱼宅外面,刚好抓了一个企图传递消息的内奸。
楚元修自顾自地蘸了蘸墨,提笔写着一封信,一边道:
“蠢,那人现在在哪?”
“可不就是蠢吗?”连爵翻身起来,不以为意道,“人我倒没杀,那人可不是一般人,我不敢杀,只把他唬回去了。”
楚元修不说话,抬头看他一眼,嘴角抽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写信。
“你是说我蠢?”连爵心领神会,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确实,那丫头一向不是大意的人,她行事虽拖泥带水,但她好似对自己的这种拖泥带水有着十分的了解,总能做到万无一失。
“你是说我坏了她的事?”连爵疑惑道。
“你坏不了她的事,只是坏了我们自己的事,只怕楚君瑞那件事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言下之意是此番那丫头故意放出风声是有意为之,一方面做戏给燕皇看,另一方面怕是已经怀疑起燕京城里还有一拨盯着鱼家动向的势力,楚君瑞意图谋反多半就是这股势力蛊惑的。
那股势力就是他们定王府。
所以连爵很蠢。
楚元修停下笔来,抬头口气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莫不是跟段子俨在一起待的久了?”
连爵暴露得太明显了,楚元修实在不想让鱼绾卿这么快便查出挑唆着楚君瑞造反的人是他,那件事她已经着手派人查了,她早晚会猜到。
“你!”连爵好看的眉眼扭曲到一块儿,一口恶气出不来,嚷嚷道,“那你说现下怎么办?”
“楚君琟把她逼得紧了些,也太小看鱼家了,”楚元修拿起那封信递给连爵,淡淡道,“把信送去西渝。”
连爵一看,神色也严肃起来:“西渝?为什么不是瀚海司?”
楚元修没有解释,低着头看起书来,仿佛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连爵自觉无趣,拿了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