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这座城市一向带着点阴郁,带着点寒气,可每回只要春天一来,虽然依旧寒冷,树木总会在几天之内迸成一片青绿。裴倩鸣望着眼底的春色,拢了拢身上的风衣,沿着泰晤士河畔慢慢地往前走着。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而她的心绪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平复下来。但每每回首往事,那些惊心动魄、那些惨绝人寰、那些绝望挣扎仍时时地纠缠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知道,那天是董沂峰把她从浴缸里救了出来;她也知道孟晓萌曾经良心发现,在浴缸的水快要没过她的时候命人关掉了大厦的总水闸。只是她在水中浸泡太久,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所以当董沂峰进来的前后,她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脑袋,没入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她从医院醒来之后,一度情绪失控,什么人也不想见,尤其是董沂峰。每当他走入病房,她便摔东西、发脾气,粗暴地要他滚出自己的视线。就这样僵持了差不多一个月,穆沛终于答应送她和小暮芝到国外生活。她还记得那一天,她像逃跑似地几乎来不及收拾细软,就带着小暮芝连夜飞到了伦敦,并请求穆沛严守她的行踪。在伦敦游荡了几个月之后,Solon公司的Sam偶然在街上遇见了她。在问明了她的现状后,热情地邀请她去他们公司担任财务专员。她本来害怕因为这份工作而和董沂峰再有牵连,但试探了几次之后,发现Sam跟董沂峰早已没有联系,便应承下来。毕竟,她不能一直靠穆沛的资助生活下去,她还要吃饭,还要把小暮芝带大。
抬起头,大笨钟就在眼前。突然间她有点晃神,仿佛在大笨钟的底下见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但仔细搜寻,却再也找不到,分明是自己异想天开以致头晕眼花。其实,最近她常常想,自己真是太愚蠢了,竟然以为董沂峰还在寻找她的下落。他对她当然是有歉疚,但是这份歉疚却已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她不可能依靠着这份歉疚,跟他继续走下去。董沂峰在救出她的同时,也杀了她,杀了那个在他心目中纯洁无暇的她。他在看到那个肮脏污秽的视频时,心里会作何感想呢?而她在他的眼里,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他不在乎,可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会真的不在乎呢?这一年中,他应该已经慢慢忘却了吧?或许,他已找到一个登对的姑娘再订婚姻。
——那样才好!如果他能够彻底地忘了她,才是她心中喜乐安宁的所在。
可是……灵魂的深处却有着某种异样的感觉在慢慢地蠢动。裴倩鸣望着平静的泰晤士河水,心情却颇难宁静。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脑海中又翻滚起这么多往日的思绪?其实,她每天上班都会从泰晤士河畔经过,却从来不曾从大笨钟的底下穿过。可为什么今天她却突然想去那里看一看呢?
她亦步亦趋地往大笨钟底下走去,心里却升腾起一股忐忑难安的惶恐。
“小姐,麻烦你帮我照张相,可以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听就是中国人说的英语。而且,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地熟悉。
她转过身,只见那双英气逼人的眼睛正炯炯地盯着她,眼底弥漫着一股得逞的笑意。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仓皇地说:“你,你……”
“我只想请你帮忙拍张照片。”董沂峰却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失散了,让我在大笨钟底下等她。我已经等了她377天,每天都在这里拍一张照片留念。这样,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不能赖我说谎了。”
“咯噔——”心底响起某种碎裂的声音,好像那层坚硬的包裹的保护壳被击碎了。
“你不信吗?给你看照片,相机里的时间可不能作假的。”董沂峰凑上前来,拿出手里的相机给她看。
他一张一张耐心地播放过去,春去秋来,果然不同的季节、不同的风景中,都有董沂峰在大笨钟各个角落的留影。
“唉,如果我再等不到她,大笨钟底下都没什么可拍的了。”董沂峰无奈地耸了耸肩,问道,“小姐,你说如果我换一个风景拍,她会不会生气呢?”
裴倩鸣抬起头,又是惊讶又是警惕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小姐,我看你每天从泰晤士河畔经过的时候,都会抬头来看看这口大笨钟。你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什么人呢?”董沂峰又问道。
——他见过她?原来,他每天都在这里看她步行去上班!裴倩鸣心里的惊讶更添了一层,旋即疑惑也更多了。既然他早就见到了她,为什么不来找她?
“董沂峰,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鸣,我已经说了,我在等我的女朋友回心转意。”董沂峰目光深沉地望着她,眼底有无数说不清的情愫。
她心底一滞,几乎要溃不成军,但仍勉强镇定地回答道:“董沂峰,我已经说过,我们不可能了。请你别再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都已经浪费了快十年了。要是不继续浪费下去,恐怕连成本都收不回了。”董沂峰皱了皱眉头,“小鸣,你忍心看我破产吗?”
裴倩鸣讶异地抬头看他,却实在不愿再跟他多做纠缠,便说道:“够了!该说的话,早在一年前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已经结束,请你赶快回国去吧。华峰集团难道不需要你去主持大局吗?”
“华峰集团有姐姐和姐夫就够了,要我做什么?”董沂峰笑道。
“姐夫?”裴倩鸣一愣。她分明记得,她出国的时候,穆沛曾郑重地对她说过,他已经放弃了董岚,决心赴美国发展不再回来。
“是啊!难道穆总没有告诉你吗?我姐姐早就飞赴美国,把他给请回来了。”董沂峰笑道,“唉,这两人现在整天甜腻得跟什么似的。你让我回去天天看人家打情骂俏吗?”
裴倩鸣已经许久未跟穆沛联系,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还有啊!王榕跟石辉也快结婚了,你不想以董太太的身份回去参加她的婚礼吗?”董沂峰继续说道,“还是说,你打算先当她的伴娘,再让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见董沂峰越说越离谱,她不禁气恼起来:“董沂峰,你别胡说八道。我不会回国去的,更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
“小鸣!”董沂峰不禁拉住了她的手,“已经过了一年了。我知道你心底的伤没有那么快好,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们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来伤痛,却不采取能够更快获得幸福的方法呢?”
“董沂峰,有些伤痛可以忘记,但有些事情却永远都改变不了。”裴倩鸣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不想有一天,再被你嫌弃、被你抛弃!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就让我活得有尊严一点吧。”
“我心里怎么看待你,只有我才知道。”董沂峰语气也强硬起来,“小鸣,你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是你不断自惭形秽的自我暗示。你扪心自问,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你究竟是害怕面对我,还是害怕面对你自己?”
心事被戳穿之后,她变得更加烦躁,甩开他的手,说道:“够了!我就是这样自惭形秽,不可以吗?我已经受够了,我只想今后过得轻松一点,不可以吗?董沂峰,如果没有遇见过你,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你们都是刽子手,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