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少回到宫殿中珍瑟的专属起居室,捧着自己那些家当一阵的长吁短叹,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能拿出来见人,为什么老天对他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呢,用一个奶嘴儿当做兵器去上阵杀敌,他将注定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
“白痴!”珍瑟也走了进来,在门口的一小块儿椭圆形垫毯上蹭了蹭脚,“你的身体还好吧?我看桑的样子,他似乎再休息个三五天也恢复不过来!”
剑少“乒”的一声将耳室的房门关闭,把珍瑟隔绝在了外面。剑少心里烦透了,许许多多原本非常明了的事情现在也成了一锅浆糊。
房门轻轻滑开了一道缝隙,珍瑟像小猫一样探进头来。对于这次的乌龙事件,珍瑟已经不再觉得滑稽可笑了,她开始站在剑少的立场上去看去想。如果忽略掉那个奶嘴儿,在这场与悍角对战的过程中,虽说剑少的最后一击未必是起着一锤定音的功效,但谁也无法否认,剑少在此一役中的卓越表现当真是大放异彩。要知道,那可是一个体育课考试从来没及格过的男孩,初次接触神祗兵器,在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发出的一记攻击。他本来可以炫耀自己的战果,接受别人的赞扬和肯定,但就是因为,他的神器寄附在了一个不堪的小物件上,让他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
“白痴!”珍瑟阴阳怪气的对他喊道。
剑少趴在矮床上不答话。
珍瑟走进来,坐在剑少的身边,剑少猛的伸手将她推出去很远。珍瑟将自己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但马上又松开了这只手。“我过一会儿想去看看撷电大人!你要是不想陪我去就算了,但你不要随便乱跑。”珍瑟又坐了回去。
珍瑟在得不到任何答复之后接着说:“今天晚上总坛里会有一次晚宴,如果你觉得身体不舒服,也可以不去!”
剑少还是一言不发,珍瑟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说:“我发现那对双子星将中的妹妹好像总是和你过不去,要不要我找机会帮你教训教训她?”
剑少微微侧了下头,他想说“和我过不去的人多了,你打得过来吗?”,但他又把头侧了回去,还是不说话。
“你还算不算男人啊!这么丁点的事情都扛不住,就你这气量,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守护你姐姐?”珍瑟语气一转,从安慰变成了讥讽,“我要是有你这种没用的弟弟,还不如卖给人贩子换两个脂粉钱来得划算!”
剑少把自己的身体翻转过来,对珍瑟摆出一张被人抄家灭门般的臭脸。“所以你才没有弟弟的!”剑少嘟着嘴说。
看到他总算开口了,珍瑟的神态也缓和了一些。“其实我有弟弟,是宗伯家的孩子!”珍瑟笑着说,“他叫珍樊,今年才五岁。我只要一到他们家去,他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围着我转,特别讨人喜欢。现在想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小家伙又长高了多少!”
珍瑟用手不停的比量着一个小小的高度。
剑少坐起身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十多年间,和老姐针锋相对硝烟弥漫的血泪史。“我一直都搞不懂,在你们女人心中,弟弟到底算什么呀?”
“是啊!算什么呢?弟弟是与妹妹不同的。姐姐可以对他发泄,对他无理取闹,因为一颗糖果和他发生冲突,然后几天之内都不理他,有事情求他的时候,既可以高姿态的命令他,又可以低姿态的哀求他。”珍瑟说。
“嗯!嗯!”剑少一阵的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但是你想过吗,能够让一个女人敞开心扉不设防备,可以对之毫无掩饰嬉笑怒骂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出现几个。我们有多少情愫思潮不足为外人道,上不可以告知以父母,下不可以透露于亲朋,如果姐姐只有一个妹妹,多多少少都会想在妹妹面前展现自己尽善尽美的一面,但如果是一个弟弟,你就可以完整的将自己所有喜怒哀愁全部展示给他。我这么说可能有些狭隘甚至牵强,因为这只是我的个人理解!”
“不牵强,这说得通!”剑少说,“我虽然也总是和那个黄脸婆老姐作对,但还是希望一直能看到她的笑,她只在我面前哭过两次,每一次都让我心碎!”
珍瑟伸过手来掐了下剑少的脸,“白痴,你的神兵可能还有转机!先代神兵名器共计百部,虽然遗失损毁将尽,但也不是说世间只剩下这最后九支,如果你的运气够好,一定会遇到更棒的新兵器。我觉得,眼下的窘况是圣君大人为你设下的一次试炼,用以锤炼你的内心,体魄上的强大,永远及不上心灵上的强大!”
剑少还真是被这番话给说得心动了,但马上他就看清了现实,自己的命太硬,点儿太背,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以后,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能丢的人已经丢得差不多了,想做的事却一件也没能做成。在那种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自己的新兵器变成了一个婴儿用的安抚奶嘴儿,虽然一时间还让人接受不了,但好在奶嘴儿的体积小,方便掩藏,如果下次的新兵器变成一个尿不湿,剑少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珍瑟拉起剑少的右臂,翻开了袖子,发现这只手臂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确定这不是被自己打的,而是剑少对着悍角发出龙吟般的震荡后,所留下的瘀伤。珍瑟用指头在上面点了点,“疼吗?”
剑少缩回了手,“没事!”
珍瑟吐了口气,“刚刚说了,我要去找撷电大人,你要是不想跟去的话,就别到处乱跑!”
“我去!”剑少揉了揉眼睛,自己要是不去,谁来帮她把蜜儿支开啊!“我正好有事要去问一只眼!”
“你不怕蜜儿追着问你新兵器的事啊?”珍瑟眉头倏地皱了一下。
“一只眼那厮!其实还算懂得分寸,只要我坚持不给她看,她就不会逼我!”剑少摆出了一脸老于世故的姿态。
撷电在总坛的起居室位置比较偏僻,好像他这个人向来喜欢偏僻的角落。穿过了层层巨大的林柱,珍瑟带着剑少来到了宫殿左身最接近死角的一个房间前。珍瑟为剑少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正想抬手敲门时,门却自己开了。
房间里突然冒出了一层带着肉香的浓浓烟气,好像五十个烟鬼正在里面聚会一样。
站在门后的撷电,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用宽大衣袖驱赶着烟气。“来得正好,一起等着吃烤肉。”
屋子里的蜜儿正趴在大敞四开的窗边,看上去也被熏得不轻。
四个人拿着各种家伙事儿在房间里好是一阵折腾,才把烟气挥散了大半。
“好好的干嘛非要在房间里面烤肉啊?”珍瑟问。
撷电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小的扇子在炭火炉前挥动,烤架上的几串肉团已经被烧烤得发出熟味,油汁滴入炭火中,发出“嗞嗞”的响声。
“蜜儿说,特别想吃,我也闲得无聊!”撷电笑着回应说,然后又被炭火呛得闷闷咳嗽了两声。
“也不是特别想吃,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蜜儿看了看珍瑟,又看了看剑少,脸色上似乎带着欢喜又带着羞赧。
“烤好了,谁也别抢,一人一串!”撷电站起身来,把四串烤肉团分给了大家,将烤得最焦的一串留给了自己。
蜜儿从撷电手中换过了那支烤焦的肉团,“我比较喜欢吃焦的,这样的烤肉才有味道。”
珍瑟看着自己的烤肉好像比剑少那串小了点儿,便把肉串放在剑少面前说:“换换!”
剑少也顾不上烫,伸出舌头就在自己的烤肉上舔了个遍,然后含糊不清的问:“还换吗?”
“烫死你,小心眼儿!”珍瑟瞪着眼睛喊。
剑少撕下一块热气腾腾的烤肉开始吃起来,“怎么没放孜然啊,好像有点儿太咸了!”
“白给你吃还挑挑拣拣。”蜜儿生气的对他说,“对了,你的新兵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商业机密!”剑少含糊不清的说。
“拿出来看看啊,我又不会抢你的。”蜜儿说。
“看什么看啊,你自己的东西都还不会用,怎么一门儿心思打听别人的事呢!”剑少说。
“拿出来给我看看,不然你就把烤肉的钱交出来。”蜜儿真的像是动气了,因为不会用神兵的确是她的一个痛脚。九神星将中,桑是比较杰出的一个,他能瞬间掌握使用之道,没人会觉得太过于稀奇。九神星将中,剑少是最菜的一个,他也能如此娴熟的使用,没人会觉得不气愤。
“女人家家的,那么财迷干嘛!你出来,我有点事情和你说。”剑少吃得满嘴流油,对蜜儿勾了勾指头。
蜜儿的脸瞬间僵了一下,然后侧头看了看撷电。撷电朝她点点头,“出去走走也好,房间里面烟气太重了!”撷电摊开手笑了笑说。
在两个人走出房间的时候,珍瑟又把剑少叫了回来,然后将自己的烤肉给了他,算是奖励。
在房间的门被珍瑟关好之后,撷电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形一下子佝偻了起来,然后他颓然的说:“还好你来了。”
珍瑟沉凝着脸色走过来,“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用封印符封住你的伤势呢,那样至少会让你少受些痛苦!”
撷电咳嗽了两声,慢慢揭开自己胸口前的衣襟,大片的纱布上已经染满了血点,他缓缓的解开腋下的包扎打结处。“如果用了封印符,我今天就惨了!你忘记听母大人突然出现了吗?在当时,拘尾会熹莜大祭司已经被祛印之光波及了,口喉上的封印被瞬间破除,所以他一直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如果我被你封印了伤口,在那种情况下我一定会承受不住突然叠加的伤口溃散而出现危险。”
珍瑟扶着他慢慢躺在床上,然后一点点为他拆去胸口上的纱布。“说的也是,但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你的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确定出第二个值得信任的人?那个熹莜大人到底有什么秘密呀,难道他是个哑巴?”
撷电苦笑着说:“我现在看谁都觉得他值得信任,而且也调查不出丝毫的可疑迹象,但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敢贸然透露实情。至于熹莜大人,他确实是个可怜人,不是他不能说话,而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真实的声音是什么样的!珍瑟呀!”撷电看着珍瑟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探别人的八卦!”
珍瑟吐了下舌头,“你的伤药放在哪儿了?”
撷电伸手从身侧拿出来一个小包裹放到床上,“我怕藏在房间里会被蜜儿发现,一直都带在身上!”
珍瑟打开了撷电身上最后一层纱布,露出了里面血迹斑斑的伤痕,四个指洞中只有一个已经结痂,其他三个都是模糊的肉芽掺杂着药块和血渍。这一瞬间珍瑟有些不敢再看,匆忙寻找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那怕什么?小妮子还能当着你的面在房间里乱翻东西不成!”珍瑟解开包裹说。
“当着我的面的确不会,但你要知道,我是个老男人,而她是个小姑娘,独处一室共居而眠太不成话。人言可畏,传将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我都是等她睡着了,然后去隔壁的青龙那里,和他聊天也好下棋也好,然后再打个盹儿,就这么凑合过来了!”撷电咬紧了牙说,珍瑟笨拙的手法确实让人不敢恭维。
“被你这么一说,我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名声了呢?我和那个白痴也是在一间房里过夜的,会不会有损我冰清玉洁的形象?”珍瑟摇头浅笑。
“你还是省省吧!”撷电乐不可支的说,“就算你和那小子真的发生了什么故事,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珍瑟想想也对,剑少这一阵子的确没少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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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林柱走道间,剑少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喷嚏,喷溅出鼻涕口水烤肉渣无数,袅袅余音在空旷的宫殿穹顶中环绕性的回荡。
“唉,和你走在一起我都觉得丢人。”蜜儿抽出了一张纸巾递给剑少,“你什么时候才能具备一点优雅和风度呢?”
“那些都是浮云!优雅高贵都是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你倒是在人前装得挺好,回家之后不还是乱丢袜子吗?其实这些谁都明白,只不过没人说出来而已,难道生活的压力还不够大吗,总是在人前装腔作势扮高雅累不累啊!”剑少用纸巾擦着鼻涕说。
“你厉害,你真实,总行了吧。自己恶心,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蜜儿无奈的说,“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到底是什么话?”
“哪有什么话要说啊!我就是想让你们家鞋垫儿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剑少说。
“和我在一起他就不能休息吗?我知道……”蜜儿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声音放低说,“我知道他身上带着伤,所以我一直在悄悄照顾他,尽量不让他做过多运动。”
剑少将手里的两串烤肉晃了晃。蜜儿忙接着说:“我只是说,大凡世界我家的前街有个烤肉店,就是这么说了一句,他就以为我想吃,非要为我烤的。”
“唉!一只眼啊一只眼,你是真傻呀还是在装糊涂?他为你烤肉,分明就是想掩饰自己在咳嗽,你真的没有发觉吗?晚上他还会继续咳嗽,而且还会找借口说是烤肉做得太咸了,你信不信?”说完这些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剑少也猛咳了一声,“不过确实也有点儿咸了!”
剑少的这句话彻底让蜜儿震惊了,剑少说得有凭有据也合情合理,为什么自己没发觉呢,为什么自己没留意呢?
“这么说,他伤得非常重了对不对?你不是说,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你干嘛骗我?”蜜儿揪着剑少的衣服焦急的问。
剑少觉得自己冤死了,“我又不是神农华佗白求恩,干嘛拿我一句话当圣旨啊!”他在心里喊。
“你小点儿声,他又死不了!”剑少说,“还是那句话,老白就是你们家鞋垫儿的风向标!你只要留意老白看着鞋垫儿时的神色,就会知道鞋垫儿的状况了。你别不知好歹,我救死扶伤舍己为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剑少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长思正抱着一个大纸袋从远处走过来。长思还是那一身短衣,头上也还是那一条素缎的头带,老头大概从来都没给过她零花钱,让她从里到外就这么一身衣服。
长思看到剑少在注意自己,开始变得目光躲闪,行走的步调都有些不自然起来。长思走路向来都是靠着最边沿的地方行走,生怕会被谁撞到一样,这并不是剑少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而是她一贯的低调作风。
“假小子!”剑少把自己的衣襟从蜜儿手中夺了回来,朝着长思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蜜儿一撇嘴,剑少还真是越来越会瞪眼说瞎话了。
“嗯。”长思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剑少和蜜儿的七步之外,半垂着头谁也不看。
剑少晃着步子朝她走过去,“你要去哪儿啊?”
长思将怀中的大纸袋向胸前挪了挪,但整个身子却向后退了半步。“我去宫殿正门。”
“拿着!”剑少将手中那串珍瑟给他的烤肉送到长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