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最深处的主祭大厅内,一个衣衫素洁的干瘦老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大厅内很空旷,四周墙壁挂着许多类似符纹的挂贴卷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之后,侍姬在门外禀报:“主祭大人!大祭司朱雀、白虎求见。”
老人猛的清醒过来,然后慌张的在椅子四周竭力的寻找。很快,他在自己****的双脚下找到一片假牙,老人匆匆将假牙塞进嘴里,然后鼓舌捣腮的将其装好。
“让他们进来吧!”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那种浑厚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随后吐出了满嘴的沙子。
大厅外,珍瑟整理着剑少的衣领,“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主祭大人是长辈,千万别失了分寸。如果你表现得好,出去后我请你吃大餐!”
剑少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手,“你干嘛这么紧张啊!害得我也跟着你紧张了。”
珍瑟又整理了一下剑少的头发,“我哪有紧张了!”
“你明明就有!”
对面的朱雀,吐着舌头笑出了声,桑也是忍俊不禁的微微摇头。
珍瑟颇为不悦的对剑少说:“不要乱说话,你看人家都笑你了!”
这时,手持旗枪的侍姬走过,来对众人恭谦的说:“主祭大人有请。”
然后,主祭大厅外的一干人等鱼贯而入。大厅内,干瘦的主祭大人已经站在正中恭候多时。众人与主祭相向而立,白虎?珍瑟与朱雀?豹倭站在前面,剑少和桑分别站在他们的身后。
“我优秀的首席大人们,蜜蜂也比不上你们的勤劳。”主祭微笑着对两位大祭司说,“去异世界流转半年,我这把老骨头可是连想都不敢想啊!”说罢,主祭爽朗的开口大笑。
朱雀上前一步,“主祭大人!朱雀以这种身形样貌来见您真是失礼了。我刚刚带着所寻星将从大凡界归来,心中所想,就是火速来你这里复命,完全没有心思在其他地方稍作停留,所以我还没有机会将身上的易形符印解除。请你见谅!”
珍瑟隐隐约约的听出了,朱雀的话似乎在针对自己,于是也上前一步说:“主祭大人!您一定要体谅朱雀大祭司的迫切之心!像我这种满脑子繁文缛节的人,有时候真的会很误事。”一句谈不上犀利的回应,但却能使她不至落于下风。
主祭淡然的微笑。“你们回来的正巧,明天是三年一度的时雨节!”他缓慢的挪动脚步,坐回椅子上。“普天同庆的节日啊,你们可以和家人好好的团聚,缓解一下远足的劳顿。但眼下咱们还是把该做的先做好吧!”主祭从身后的携行袋中掏出一个檀木册子,“朱雀,报!”
板凳犬身姿一挺,郑重的说:“大凡界,东源三阵际,寻获准星将一名,大凡鲍桑。以我裹角部大祭司朱雀?豹倭之名,提鉴济世九神星将。”
主祭摩挲着檀木册子,光气氤氲的册子沙沙作响。“白虎,报!”主祭说。
珍瑟绷紧身姿,“大凡界,东源三阵际,寻获准星将一名,大凡范剑。以我裹角部大祭司白虎?珍瑟之名,提鉴济世九神星将。”
主祭将檀木册子收好,缓缓站起身来。“大凡世界而来的异客,我谨代表裹角部教众真诚欢迎你们的到来。”他来到几人的近前,用矍铄的目光望向桑。“我是裹角部的教会主祭,托协?尚亢。”
剑少听后,为了忍住笑,把脸憋得通红。
“您好,我尊敬的主祭大人,我是大凡来的鲍桑。愿以愚钝之身为您效劳。”桑灿烂的笑。
主祭稍稍点头,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剑少。但是剑少就像没看见一样,犹自的东张西望,珍瑟一点一点的没了底气。
主祭暗暗地搓着指头,他走进剑少柔声说:“作为主祭,我一直怀着感激的心情,等待着你们的到来!”
剑少还是不做反应。主祭挠了挠鼻子,假意的咳嗽了一声。珍瑟忙说:“主祭大人,请您不要见怪,他还是个不通世故、心智未开的孩子!”
主祭思虑了片刻,默默的回到座位上。
珍瑟偷偷对身后的剑少说:“干嘛不说话?哪怕模仿着桑说的重复一遍呢!”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的吗?”剑少也对着她小声的嘀咕!
珍瑟徒然间觉得头晕,“那我现在让你说话!”但是,这话一说出口珍瑟就后悔了。
剑少两三步走到主祭的近前,“您放心吧,大爷!我也会尽心尽力的帮忙的。”
主祭诧异的看着他,嘴巴大张,连假牙都险些脱落。
珍瑟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她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主祭看了眼同样诧异的朱雀和珍瑟,便鼓动腮唇,尽力笑着对剑少说:“我的孩子,你身上的译言符阵是以恒琅世界的语言为背景所绘制的,而且绘制这个符阵的符咒师,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这个世界的语言会毫无障碍的转译给你,但你们世界的一些特有的语言词汇,还无法顺畅的转译过来。所以,就算是为了迁就我这个薄学寡识的老人家吧,请尽量用书面语言交谈好吗?”他这是在打马虎眼,再怎样有译言歧义,那句“大爷”,还是可以让人听明白的。只不过,大爷这一称谓,在恒琅世界中略含贬义。
“你是不是成心的啊。那家伙说话你就听得明白,我说话你就装成听不明白”剑少生气的争辩道。但话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珍瑟结结实实的捂住了嘴巴。
“主祭大人,童言无忌!这都是我的失职……”珍瑟尴尬的假笑着。
主祭畅快淋漓的大笑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小娃娃天性率真,我又怎么会见怪呢!他们是星将之属,何须拘泥于操节礼仪。”主祭说,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桑,“当然,懂得些礼貌,就更加讨人喜欢了!”
剑少“嗯嗯啊啊”的在珍瑟的手中兀自挣扎,珍瑟泪眼婆娑的看着剑少说:“求你别再给我丢人了好吗!”她轻轻的说,眼泪在眸中翻滚,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明天是时雨节,祭祀仪式上王室会准时出席,所以我还有些事得去提前筹备。另外,由于你们是准星将的守护祭司,在得到神祗符令之前,一定要避免准星将与听母大人相遇,所以明天的时雨祭你们两位不必出席。至于甄选星神魁首的事宜,还是让我们等到时雨节之后再议吧!”主祭大人神态自若的说。
朱雀和珍瑟齐齐的叹了口气。
“异世界而来的孩子们,本来我应当隆重的为你们设宴接风,但时雨祭迫在眉睫,对于我们来说,这个祭典是头等大事,所以就让你们的守护祭司代替我你们接风洗尘吧。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的慢待!”主祭柔声说道。
“哪里的话!您多虑了。”桑笑着说。
“主祭大人您教务繁忙,我们先退下了!”珍瑟与朱雀说。说罢都转头走向大厅的门口。
“大爷!您可真够抠门的,连顿饭都舍不得请。”剑少盯着主祭说。
珍瑟没有多余的反应,直接从后面捉住剑少的衣领,把他拖出了门外。临被拖出门时,剑少朝主祭扮了个鬼脸。
厅门闭合,主祭舒展眉目,“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直笑得假牙滑落在地。
宫殿的甬道中,朱雀抖着嘴角的赘肉一路摇头不已,他本以为,凭着桑的杰出,绝对是“众星之首”的不二人选,但主祭大人的话里话外,却连句模棱两可的肯定都没有。
珍瑟停下脚步,她身后的剑少也跟着不解的停下来。“先等等!我有几句话想和单独你谈谈!”她含情脉脉的对剑少说。
“桑,咱们走吧。等回到家之后,我一定让你美美的吃上一顿。咱们家还有上好的烟草,保证不比你带来的那些烟逊色!”朱雀步态慵懒的边走边说。
“有劳您了,这还真是让我不胜期待!”桑对板凳犬说道,然后微笑着对着珍瑟与剑少说,“那么,就此别过了二位。”说完,便与朱雀走远了。
剑少的肚子“咕咕”直叫,“要和我谈什么啊?”
珍瑟直到听不见朱雀他们的脚步声,方才拉着剑少的手,走入石柱密集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宫殿中其他的房舍。
“你到底要干嘛呀?”剑少略显慌张的问。
珍瑟转过头,双眸湿润的看着他,然后深深的把他抱进怀里,就像抱着深恋的情人一样。如斯的紧密,与热烈。
“你干嘛?你要干嘛?抽疯了是不是……”剑少惊悚的挣扎。
珍瑟捧起他的脸,眼神温温默默,“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呀?把话说清楚不行吗?”剑少疑惑重重。但当他看到珍瑟缓缓举起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指节握得“噼啪”作响的时候,他就全明了,自己又要被揍一顿了。珍瑟的左手牢牢的掐住他的脸,让他无法逃脱。
“虐待狂,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剑少流着鼻涕哭喊道。
今年的春月中旬,是每三年一度的时雨节。相传,威名王大治天下之前,世间亢旱百年。时下人风愚昧,善鼓权者,掠聚将产孕妇千众束缚柴谷,欲焚之,以为牺牲,祭天祈雨。天神恻隐,潸然垂泪,化而为雨,润地三载,湖泊汇聚、江河流绵。此后便有了这一普天同庆的节日。
又一说,是老老年间人类第一次对雨有所认知的特殊日子。
总之,这个世界的人们对雨的膜拜亘古如是。
历史上的威名王,是个近乎神话般的大贤之士。以区区一人之能统一了天下,不是一个部族,不是一片国土,也不是一整块儿大陆,而是整个天下。四海之内的语言、文字、科教文化诸如此类得以同源而长。传说威名王有一匹嘶风神兽,杯盏间可跃过无际汪洋,威名王凭此神兽,得以流转四海,通治天下。威名王辞世,世人仰其神功,敬称之为雨帝,奉若神明。
天下较大的陆地共分五块,是为五洲,分别为中天部洲,东海幽洲,南山望洲,西联镜洲和北向合洲,五洲隔海相望,鲜有陆地接连。中天部洲位于其余四洲之中,所含天下陆路土地三分之一,人口最众。北向合洲为苦寒之地,鲜有人烟。
在威名王时代之后,因为人口和资源的丰沛,加上人们对镇妖神器的仰慕与垂涎,数千年来的天下纷争大都以中洲为主战场。威名王亲自督造的镇妖神器,自铸成伊始,便于中洲的中天山脚下环山而设,十神像背山望远,震慑天下魑魅魍魉。中天山外周,又建设祀堂百座,供奉百部神兵名器。之后的裂土十国,指的就是将中洲版块划分为十个国家。
虽然一洲化为十国,但每个国家的领土仍似广袤无疆,十国君空有战天之勇,却无治世之方,只区区数百年,中州十国便以全部裂解,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数百个国家。
历史上先后成立的两大宗教体系,拘尾会与裹角部本属同宗,他们都是符道鼻祖圣君竺幕的徒众传人,也都遵守着圣君的遗训,除妖济世,和追剿冥伶残身。但因为核心教义与终极追求的分歧,导致两大宗室教众相互疏离,进而产生了相互排斥的趋势。
裹角部的总部裹角宫,坐落于囊括了圣境中天山的鸱殁忽国境内,宫殿由鸱殁忽国君孤灯氏出资兴建,以建成两百余年。而拘尾会的中心,则在与鸱殁忽遥望的突赂蔻国境内,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城市,拘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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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泛着淡淡的蒸汽,珍瑟躺在实木浴缸里,两只脚惬意的在水面划来划去。四周弥漫着的味道都是暖暖的。
“还是家里最好啊!”珍瑟心满意足的感叹,信手将拧过水的热毛巾搭在头上。真想一直就这么泡下去,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理会。责任与荣耀,和这能够暖彻心神的一池洗澡水相比,显得是那样虚无缥缈,而又不可捉摸。
窗外传来了轻灵曼妙的琴音。珍瑟听得出,琴声发自中厅里那架古琢琴。
为了能在不被剑少打搅的情况下悠闲的洗澡,珍瑟特意把中厅的那架古琢琴介绍给了他。那是这个世界独有的一种乐器,琴身以石木为主要材料,以恒久符为驱动力,使用时将音池注入清水,弹奏者双手浸入水中,以十指微妙的旋颤来鸣响音石。珍瑟自信,以剑少的智商,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绝对无法令古琢琴正常发声。因为她自己认真的学习了半年,才能勉勉强强的奏出规律的音符来。
但现在看来,剑少似乎弹得很好。古琢琴音色空灵,不像丝竹的聒噪,也不像管弦的铮然,那是一种叩石激水的清明之音。
珍瑟的脸微微泛红,她将嘴唇浸入水中,鼻息在水面吹起了片片涟漪。她静静的,听着琴声出神。音乐如歌如诉,好像讲述着少不更事的姑娘,作别着出征的恋人。虽然倾尽了衷肠,却仍觉得没能向恋人澄清自己的心,直希望灵魂也被他带走。
珍瑟匆匆穿好衣服,沿着琴声跑到了中厅。但当她踏进门的那一刻,她却忘记了自己急切的前来,是为了找寻什么。
家里的管家和几个仆从都在这里出神的聆听着。剑少优雅而从容的坐在两架钢琴大小的古琢琴前演奏,琴声时而舒缓,时而紧凑,时而悠扬,时而低沉,他揪住了每个人的心,让所有人都觉得,哪怕是最轻微最细小的呼吸声也会毁掉这首乐曲的美妙。
剑少用食指抹出一个悠长的尾音,一曲终了。
剑少的十个指头仍停留在音池的水面之下,他享受那种,透过指头,席卷全身的微妙震颤,他闭着眼,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寄托给了这股共鸣。
珍瑟纠结了。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白痴,从始至终都让自己头大如斗、疲于应对,为什么他会拥有如此华丽的一面呢!他凭什么!
细丝长衫的管家和仆从、侍女们开始鼓掌。
珍瑟站在人群后抚着心口微笑:“你还真有点盲人按摩的潜质。”
听了这么句话,剑少激灵一下转过头来,盯住珍瑟,他被气得险些将塞在鼻孔中止血的棉纸团都喷出来,“呸!你才盲人按摩呢!”
仆从们哄笑起来。珍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才好,这样才是他!
“大小姐,晚饭已经备好,您和剑少爷可以去用餐了。”管家说。
剑少“噌”的一下跑过来,对管家说:“老伯,我刚刚说的香辣肉丝你做了没?”
管家看着剑少湿漉的双手,递给他一块手巾。
“哦,按照您对那道菜的描述,我已经让厨下准备了。”管家说。
剑少接过手巾,把它塞在领子里,然后把手上的水迹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个干净。“谢了老伯,你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