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这身伤是从哪来的?”剑少将右拳打在自己左掌中,金铁嗡鸣声铮然作响。
牻偿确实聪明,瞬间就编出了一个即科学又理性的说法。“我自己摔的!”牻偿带着哭腔说道。
剑少满意的笑了笑,头盔上的翼罩虽然遮住了他的口鼻,但他眯起的眼睛和上扬的眉毛,还是将他的开心诠释了出来。在他转头间,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珍瑟,珍瑟一语不发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怒。
粗略一看,出来的人都是裹角部的,而且托协和裹角部的几个大祭司也都不在,看来能把大事化小的概率很高。“他自己摔伤的,你们信吗?”剑少对所有人说。
这不是大变天说梦话吗,牻偿身上就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被人以拳脚打伤的!大家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像拨浪鼓一样摇头。有时候,黑和白是不那么容易白混淆的。
剑少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帮自己,便气呼呼的转头指着牻偿说:“他们不信,你再重新摔一次,必须要保证摔得和现在的伤一模一样!”剑少说完,又是“呯”的一声拳掌相撞。
牻偿傻眼了,早知道就说是个蒙面大盗突然出现把自己打伤的好了,他看着剑少凶灵一般的眼神,便仰头张望四周,想干脆找个高点的地方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
“的确是他自己摔的,快过来两个人,帮我把他抬去疗愈坊进行医治!”水主说。在别人看来,还是这个导师比较心疼自己的学徒。
马上有两个青年男祭司走出来,准备把牻偿抬走。剑少忽然拦住了那些人,“等等,等等!大家还都不相信呢,让他摔完了再走!”剑少含糊不清的说。
“我们信了!我们都相信了,再不信就出人命了!”川胁带头说道,所有人跟着他纷纷点头表示相信。
被两个祭司搀扶着的牻偿,一块石头落地般的欣慰,“我就是自己摔的嘛!”然后向两边示意赶快离开这里。
剑少含糊不清的大喊:“我让你先别走!他们信了,我还没信呢,你马上在我面前摔一次,别磨磨蹭蹭的,要不然我帮你摔!”
牻偿的瞳孔开始涣散,现在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招惹了一个绝不该去招惹的人。原来还以为,小孩子比较容易摆布,但他忽略了,正是因为年纪幼小,才更容易任性冲动,更容易无所顾忌。
“你怎么还不摔?看来还真需要我来帮你啊!”剑少说着向牻偿走去,甲胄铿锵,击地浑然。
水主一下子冲过来拦在剑少面前,“剑少啊,是我不好,没有将自己学徒调教妥当,你能不能别再和他计较!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就一定给你!”
川胁也走过来,对着搀扶牻偿的祭司挥挥手,让他们赶快离开。“剑少,你掌握了天神之力这毋庸置疑,但用这种力量来欺凌弱小,你又与魔有何相异?今天此事说小就小说大就大,你真想让自己变成令世间畏厌之人不成?”
“站住!谁让你走的?”剑少对舍命逃亡一般的牻偿喊,他左脚向后一踏,整个人居然像阵疾风一般,来到了十余米外牻偿的面前。
所有人十分震惊,都想上前阻止剑少继续行凶,川胁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封眼绷带上,他绝不能让剑少在自己眼前变成一个杀人害命的凶徒。
剑少向后退了两步,让大家都认为在这个距离内自己不会一下子伤害到牻偿,所有人这才停下脚步静观其变。大家都知道,要是一个举着菜刀的神经病抓住了一个人质,围观调解的人越是靠近,神经病就越是狂躁想杀人。
“别以为,在这里无法用符术对你不公平,天涯海角任凭你逃,在哪里我都能打暴你的头,你要是不想被我黏上,就管好自己那张破嘴!”剑少转头看了下水主,然后继续对牻偿说,“只要让我听到一点点无聊的流言蜚语,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我都会去拆了你每根骨头!听好了,每根骨头!”
被人搀着勉强站立的牻偿,原本还吓得魂不附体,但剑少把话说得这么狠,他反倒觉得没什么好怕了。下位祭司中普遍认为,神星将那几次当众展示神兵,无非就是在道具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作秀,那是给无知无觉的普通人所表演的魔术。但牻偿经历了剑少的一顿暴打之后,他觉得神星将也确实有些真材实料,只不过冷静而客观的分析一下,剑少也就是身材变壮,力量和速度大幅度提升,只要看得透,剑少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剑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牻偿言辞恐吓,如果就这么向剑少屈服,他今后将在教内永远抬不起头来。
“嘴是我自己的,话就是要人说的,若是谁都行得正走得直,又何怕别人去说!有本事,你当着在场诸位的面前,动手了结了我!”牻偿嘴角抽搐着说完,便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涎,连带着半颗碎裂的牙齿。
“真是不怕不要脸的,就怕往死里不要脸的!”剑少震怒了,他猛的一甩右臂,伴随着一阵枪械上膛的声音,右腕上龙首吞吐状的护手滑下来包裹住了拳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好了,我只演示一次,下次将会直接落在你的脑袋上!”
剑少俯下身,轻轻将右拳碰在脚下的地面上。“嗡轰”一声,犹如上古巨人将震颤天地的号角全力吹响,巨大的声浪振聋发聩,以剑少的攻击点为中心,一股劲力呈环形扩散开去,五个平方之内,所有的坚岩地板全部被震成细沙。大殿中的所有林柱都在撼动,穹顶上不停的向下落着碎小石碎。
烟尘散落的瞬间,剑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牻偿近前,他揪着牻偿的衣领说:“看好了吗?”
牻偿瞪大双眼,就像脖子抽筋一样的点头。
“以后对自己老师好一些,走吧!”剑少松开牻偿的领子,轻松的说。
牻偿就差跪下谢主隆恩了,赶快央求扶着自己的两个祭司带自己走。
看着去往疗愈坊的牻偿,川胁隐隐的摇头,他长叹一声,说:“剑少,你太让老叟失望了,今日你能恃强凌弱,难保明朝就会与妖邪为伍!”
“看到不讲道理的人也不能教育教育吗,看到不把老师当回事的人也不能批评批评吗?我生平最恨两种人,第一,自己掌握了别人隐私,总想来进行要挟的人;第二,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不承认的人;第三,不识数的人!”剑少走出那片沙地,扳着指头含糊不清的说。
川胁听着听着,自己也开始扳手指头。仲风突然站出来说:“主祭大人多虑了,剑少秉性纯良,在场诸位都已认可了他的善念,再说今天此事,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两个学徒间在吵架斗嘴,相互切磋个一招半式也无伤大雅,万不可说得如此严重啊!”
其实川胁是在推算时间,剑少身上的晶甲直到现在也没有半分消退的迹象,如果是别的神星将,根本无法维持这么长时间的稳定状态,掐指算来,这还只是剑少第二次使用神兵,他既没有出现不良反应,又没有乱了神智,只不过就是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川胁对此喜忧参半,毫无疑问,剑少以后会掌握更强大的力量,但同时剑少又是个人生观尚未成型的孩子,这就是一柄典型的双刃剑,控制不当便会伤及自身。
站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减少了一半,他们觉得冲突已经过去了,再留下也是索然无趣。
当牻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眼中之后,一直也没有发出动静的珍瑟站了出来,她来到剑少的面前,整张脸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平面。
“跪下!”珍瑟对剑少严声喝道。
剑少现在的身型比珍瑟高出一头,身材健壮得也像一个彪形大汉,但在珍瑟的喝令之后,他想也没想,“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又砸裂了一大片地面。
“解除武装!”珍瑟双眼下眺,满脸尽是冰霜。
剑少稍一侧头,扫了一眼所有人,然后打开头盔上的遮面翼罩,比较隐秘的把奶嘴儿吐在手里。他浑身上下的晶钻铠甲,如同碎裂消解开的玉器,层层剥离寸寸瓦解。
就在剑少退去了铠甲那一刻,他的身型又恢复了本初的小身板儿。但他并没有像人们推断的那样毫无疲惫之态,而是脸色惨白虚弱无力的样子。剑少的手痉挛一般虚空抓握,就像是完全不受他自身控制一样,他想拔掉自己胸口处的两枚毒针,但痉挛的右手却抓在了左肩上,他感到自己的关节开始僵硬。
珍瑟一脚踢在剑少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呼”的一下向后斜飞出去,然后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后面一根石柱上,筋骨开裂声不绝于耳,当剑少趴在地上时,所有人都看到石柱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迹。
“回来跪好!”珍瑟指着剑少冷冷的说。剑少从挨打开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听到珍瑟的话,他用发软发颤的手脚,歪歪斜斜的爬回了珍瑟面前。
“珍瑟,你在干什么?”水主对珍瑟喊道。水主在教训学徒时,也从没想过去打牻偿的脸,而是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脖子上,而珍瑟却专朝剑少的脸上踢,这也太过无情了些。
剑少刚爬回来,珍瑟的脚便又一次踢在了他脸上,这一回剑少飞得更高,撞在石柱上的位置比前一次整整高出一倍。
“回来,跪好!”珍瑟大声的对剑少喊。
剑少仍是一声不吭的飞出去,再一声不吭的爬回来。
川胁有些看不下去了,虽说导师调教自家学徒容不得别人插手,但剑少的身份毕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届学徒,而且,珍瑟下手也确实没有轻重。“白虎首席,剑少像是也受伤了,你休要将他打死!”川胁朗声说道。
珍瑟当众这样责罚剑少,也是情非得已,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剑少在使用神星将的力量欺凌弱小,如果珍瑟不做出一点样子来,证明自己有压制剑少的尊严和能力,那么也将如川胁所说的那样,神星将会被天下人所畏惧憎恶,如果真到了芸芸众生诚惶诚恐人人自危的地步,所有神星将的将来也只能迎接毁灭。
“你知错了吗?”珍瑟对着一滩烂泥似的剑少说。
“我错了!”剑少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抽筋了,不知何时起,头上冒出的汗水已经彻底打湿了头发。
“哪里错了?”珍瑟的声音降缓了一些。
剑少虚弱的指着被自己震成一地细沙的地面说:“我不该……损坏公务!”
珍瑟气结,抬起脚来就要踹向他的胸口,但却发现,剑少在慌忙间用手臂把胸口遮掩了起来。
“还想躲?把手拿开!”珍瑟盛怒咆哮。
“有刺……,不能……,扎脚!”剑少发觉自己开始说话艰难了,视野开始模糊,双手已经不再抽搐,而是彻底的没了知觉和活动能力。慢慢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一团。
“珍瑟,你要是再打,可就算是虐待儿童了!”仲风向珍瑟走了过来。
但此时的珍瑟就像一个单程序电脑,只能执行责罚剑少这一个指令,其他人对她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剑少在一阵眩晕中,听到珍瑟在对自己大声呵斥,“不许哭!”珍瑟说。
“谁哭……啦!”剑少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去,一片模糊不清中,珍瑟的双眼更加模糊不清。“漏水……”
当珍瑟的脚踢到剑少的下巴上之前,剑少便晕厥了。他没有看到水主拼命拉扯珍瑟的情景,也没有看到仲风跑过来抱起自己的情景,更没有看到所有人关切而焦急的围拢上来的情景。在他意识陷入空白的深处,只有那一片模糊中,珍瑟双眼更加模糊的一幕。剑少想对她说,我挨打的都没哭,你这打人的泼妇哭个什么劲啊!但剑少却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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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雨如绵,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说大不大,却又不曾停歇。牛毛细雨并不袭人,打在身上不觉寒凉,沿着指尖滑下,便带上了人的温暖。天云虽低沉阴霾,却也如无声细雨般的静谧,酝酿不来半点的雷鸣和电闪。
远近皆是蒙蒙一片,廊檐屋顶泛起了荫荫青烟,冲不淡,化不去,缠绵缱绻,却又落落无声。
房间中本来潮湿而窒闷,珍瑟特地燃起了一炉熏香,将这份阴沉驱散。她静坐在床边,对着昏睡的剑少看了又看。虽然被珍瑟踢的那两脚还未完全消肿,但剑少的脸上一直都没有出现过痛苦的神色,这让珍瑟的心里不是滋味,一种名为内疚的情愫,紧紧纠缠在她的心头,让她再也无心顾及旁骛。
珍瑟探出一根指头,沿着剑少的脸一直滑到了颈子上,然后又从那里滑回到脸上。她觉得,剑少的脸还是很耐看的,虽然还显得稚气未脱,但一点点英挺的棱角已经露出了端倪。
突然间,剑少开口说话了。“我哪有钱啊!”
珍瑟被吓得一愣,她下了四天的决心了,这次一定要把严师的架子端足,绝对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纵容他任性妄为,等他醒来时,自己一定要凶神恶煞,一定要铁面无私,比包拯还包拯,比张飞还张飞。
珍瑟挺起胸板着脸,等了半分多钟,脖子有些发酸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剑少那是在说梦话。
但在她刚刚松弛下来的时候,剑少又喊了一句:“你那是北京时间吗?”
珍瑟条件反射般的又冷起了脸,但却发现这次又是白忙。
她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握住了剑少的手,剑少的手也很小,就和她的差不多大。
“白痴啊,你一定会恨我对不对,从始至终,只有这一次我打你打得最狠,你一定会开始讨厌我对不对?”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就不讨厌你似的!”
“哎呀!说个梦话都能接上茬儿,你到底有多能折腾啊!”
“谁说梦话了,我刚刚就醒了!”
剑少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就和珍瑟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你!”珍瑟有种应聘当天正赶上公司破产的感觉,白白准备这么长时间扮狠扮凶。问君梦有几多愁,恰似空忙一场的冤大头。她站起身来向后退去一步,将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撞翻在地。
“跪下!”珍瑟铁青着脸指着地面说。
“跪个大头鬼啊,你上瘾了是不是?我现在可是个重伤员,就是二战俘虏也不能这么虐待的啊!”剑少想一脚蹬开被子,但抬起腿来却发觉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而且只是这么一动,胸口就像撕裂一般的疼。
他咬着牙吭了一声,珍瑟马上凑上来紧张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胸口疼!”
“我记得好像就是被扎了两根长针,怎么会这么疼啊!”剑少现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不疼呢?当水主大人送来解药的时候,你中毒已经很深了,巫医便刮去了你整整一块肉!你的恢复力确实惊人,短短几天时间,新肉就已经长出来了!”珍瑟隔着被子,在剑少胸口周围轻柔的抚弄,“你那天怎么就不知道向我讨饶呢,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让我打,我不是越打越生气吗?”
“我求饶你就会停下来吗?”剑少皱着眉头问。
“不会呀!”珍瑟诚实的说。
“这不得了吗!而且我也知道,你打我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虽然带了些公报私仇的成分!”剑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