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一个用力，镜子中间碎裂成几瓣，拇指立刻被锋利的碎片刮出一道血痕。
“嘶”一声，她反射性的看向和她发出相同声音的地方。女孩捏着自己突然疼痛的手指，不知何时，点点的血色从纤细的指尖渗出。
茉莉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手，狠下心用指甲掐进了伤口里。
女孩的手一抖，猛地拉住自己的指尖，脸色也因疼痛变的煞白。
茉莉这才发现，她的伤口能够传递到从前的她身上。
小蛇漆黑的眼眸盯着面前的女孩，白皙秀气的面庞，眉毛如丝绒一般，粉嫩的嘴唇紧抿着。她的脸突然与很久之前它第一次看见她时重合了起来。
甜美，温柔的，它的主人。
然而一阵刺骨的秋风吹来，打散了那些幻象，它瑟瑟发抖，浑身的骨节都僵硬。
“茉莉。”良久沉默，它开口，很轻很软，“抱抱我吧...”
女孩再也不忍拒绝它，蹲下身伸出手。小蛇缓缓缠上她的手臂，身上鲜艳的颜色和她白皙的皮肤形成极大的反差，它的头依附在她的腕间，浑身像一块冰，身上还带着土间的沙砾，粘而滑，牢牢裹在她的手上。
女孩很心疼，抚摸着它的头。
“茉莉，你还留着我的蛋壳吗？”小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带我去看看好吗？就我们两个。”
女孩望着眼前不远处白色的别墅，没有出声。
小蛇看出她的犹豫，“我发誓，我不会再伤害别人。”
她最终还是妥协，带着它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瞒住所有的人，保持着平常的神色穿过后院，上了楼梯。
“茉莉？”一声轻轻的询问。
女孩抬头，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茉莲和渌水，她和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
“难得今天花园的结界解除，怎么不多待一会儿？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去哪里了。”茉莲笑着问。
她勉强的笑着，笑容却很牵强，使劲攥着衣袖往下拉，“外面有些冷，我就回来了，再说...烈火也不在。”
“哦是这样...”茉莲摸了摸她的头，“记得多穿些衣服。”
“好。”
茉莲微笑，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头，看见渌水正隐有担忧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你也发觉了？”
“嗯。”渌水点头。
“烈火什么时候从你们家回来？”
“应该快了，他被父母叫去有些事。”渌水若有所思，“看来我得催催。”
“行。”茉莲说，“等会儿我去送些吃的给她问问什么情况。”
“送吃的看情况可以，问就算了，还是等烈火回来再说。”
茉莲不满，“你这话什么意思？”
渌水装深沉，“急什么？毕竟茉莉是烈火养大的，问起来也方便不是嘛。”
“滚！”
裂成两半的蛋壳被保存得很好，放在它小时候一直待得小巢里，里面干燥柔软的垫子上还有阳光的暖意。
真好，它拱了拱，心却欲碎。“茉莉，你爱我吗？”它终于问出口。
“当然。”女孩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丢掉我？”
“我没有，我只是...”急着想解释，却发现事实确实如此，面对它的质问，小小年纪的她什么都没脸再说出口。
“你没有阻止他们把我放生到花园里。”它歪了歪头。
“你看...你并没有想象中的爱我。”小蛇看向她，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是我是如此的爱你，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他们想我死，我知道的。”它又说，“因为我是火精灵的后代，他们想隐瞒我的存在，否则父亲能感受到我，会把这座城都毁掉。”
“你不应该把我从那里带出来的，我的身体现在忍受不了炎热，也不能忍受寒冻，只有死路一条。”
“我...”女孩心痛的无以复加，低头捂住脸，“...对不起...”
“你把我从家乡带到这里，却把我丢弃在寒冬里，这里的冬天真的好冷。”
“他们找到我了，他们要来了。”它淡淡的注视着她。
女孩愣愣的坐在地上。
“这座城要完了。”他冷漠的吐出这句话。
“小蛇？”女孩哭出来，“不可以…”
这座城里有这么多人…
“茉莉...我的茉莉...”它把语气放软，“最后一次抱抱我好吗？”
让它好好看看她。
最后一次看她。
泪水已经沾满脸颊，女孩蹲下身子，让它重新缠到手臂上。
“小蛇…帮帮我…”她乞求着，“对不起…帮帮我…”
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要把她刻进它的心里。
门口的楼梯轻响，像是有人来了。
小蛇还是没有回答，它的眼眶湿润，“茉莉，你会记得我吗？”
女孩任由泪水划过脸颊，坚定的点点头。
“可是我不信...”
房门被打开，有人踏了进来。
女孩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小蛇的头一转，尖牙露出嘴外，狠狠向她的手腕咬去。
她一惊，下意识甩手。
她看见小蛇讽刺的眼，“我恨你！”
面前突然横过一条手臂，修长的手指抓住蛇头，往外一拔拉离她的手，火焰突然窜起，瞬间把小蛇吞噬。
变化来得太快，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臂，再抬眼看向烈火瞬间肿了老大的左手，暗紫色的毒血从虎口的伤口处流出。
疼痛使他的汗不停流。
“抱歉。”他低着声音，对地上挣扎的小蛇说，随后突然栽倒在地上，嘴唇都青紫。
女孩惊呼着扑过去，“烈火！”
小蛇的眼在火中一点点泛白融化，最后的不甘和怨恨，也已没有结局。
它最后的声音消失在压抑的空气里，微弱而嘶哑。
渌水和茉莲听到动静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地上一摊暗灰色粉末，女孩扑倒在烈火身上泣不成声。
他不醒人事，脸色已经灰白。
渌水拿水绳扎住他的肘部，一把扛起他去找巫医，女孩跟在后面，脚步慌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从生死关头回来。
毒液随着他的血液流遍全身，导致全身广泛性出血，高热，整个手臂都肿胀得不成样子。
“烈火...”女孩一刻不离的守在他的床边，“小手摸摸他苍白的脸，“回来。”
快回来，我怎么能失去你。
渌水累得睡在了茉莲的怀里，茉莲轻手轻脚的过来，递过来一个瓶子。
灰暗色的粉末，是小蛇的骨灰。
“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茉莲把女孩搂进怀抱里，“去睡会儿吧，这里我来盯着。”
“姐姐，让我呆在这吧，就呆在这。”
夜深，窗外乌云密布，一颗星都看不到，她听见他虚弱的呼吸声，怕下一秒就消失。
屋子里很安静，女孩紧紧握着手里的瓶子，突然感到恐惧蔓延，把她整个包起来。
她什么也没思考，因为她什么都不想懂。
茉莉静静趴在他的床边，手指描绘着他的轮廓，想要触碰却穿透了他的脸。
她看着床对面从前的自己，那么弱小，愚蠢，无知。
茉莉，我恨你，可我更爱你。这是小蛇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傻小蛇，她真对不起它，她以为她足够爱它，结果却是自以为是，以为是帮它，结果却在害它，甚至误解它，怀疑它，丢弃它，辜负它。
她看着破碎的镜子，心里很空很空。
你看...我的小蛇，你应该相信我，我仍旧记着你，并且一辈子都会记住你。
谁都不能替代你在我心中某一处的地位。
因为你死在了我的心里。
昏昏沉沉中想要再次睡过去，她突然看见对面女孩打开了小蛇的骨灰瓶，不知哪来的风，席卷了里面暗灰色的骨灰附到了她的手腕上，形成了诡异的图案，突然灼烧起来，女孩疼的捂住自己的手臂直哭。
肩膀被轻拍，茉莉听见烈火温润的嗓音。
“怎么看着星星还能睡过去？”他笑着抱着她东摇西晃，像只撒娇的大猫。
她被摇醒，嗅着他身上的清香，脑中一片空白。
“我睡了多久？”她问。
烈火看她傻里傻气的样子，心下一片柔软，“没多久，只是流星群来了，想让你看看。”他指向远方天边的星幕。
下落的流星群光芒四耀，斜斜在天边划过，绚烂夺目，星尾在空中留下的银蓝色彩仿佛编制在空中的银线。
在高地瞬间被包围在星光的世界，才发觉自己的渺小。
“许愿了吗？”烈火低低问。
“当然。”她此时此刻的心绪都被流星占据，自然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他轻笑的看着她。
天上的繁星组成了许多图案，她靠在他的肩上，无限安逸。
“射手...”
“鲸鱼...”
“燕尾...”
无缘由的心里一酸，她的视线挪到一处蜿蜒的星线上。
“小蛇。”
“嗯，是很像。”
她看着星线，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搂搂她的肩，“它不是在你的手腕上睡觉吗？”
她呆愣了片刻，掀开自己的袖子。
直到她看见它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才感受到它冰冷的体温正透过她的皮肤传递过来。
“我还以为...”
“嗯？”烈火疑惑。
脑子里很空很空，仔细看了看小蛇睡觉的样子，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无端轻松起来。
“没什么。”她忘记她想说什么了。
【茉莉。】
“嗯？”她下意识回道。
他奇怪，“嗯？”
她更奇怪，“怎么突然叫我？”
“我？”他笑，“我没叫你啊。”
“哦...”她讪笑，心想大概是自己幻听了。
【茉莉。】
这次是真真实实的听见，她猛地坐起来细听。
“你听...有人在叫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平缓中隐有焦虑。
烈火暗了眸子，“没人叫你。”
【茉莉...】
【茉莉...】
【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