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便绕着新地位,画了个圆圈,比刚才那个多少大些,我们又动手挖了。我真累到极点,可心里不知怎么起了变化,不是只想摆脱肩头这份重活,反而感到说不出的兴趣——而且还激动呢。说不定,勒格朗这种放荡举止间有什么打动了我的心眼——不知是深谋远虑的神气,还是从容不迫的态度。我来不及地挖着,一边挖,一边还想到原来自己巴不得找到虚无缥缈的金银财宝,我那不幸的伙伴就是梦想发财才发了神经。我们挖了一个半钟头光景,我满脑袋全是这种想入非非的念头,狗忽然又大叫特叫,打扰了我们。刚才分明只是因为乱起哄,瞎胡闹,才不安,可这回声调却又尖厉又正经。丘比特又想绑住它嘴,它就拼命抗拒,跳进坑里,疯也似的扒开烂泥。不到片刻,扒出了一堆尸骨,恰好是两具四肢俱全的骷髅,还夹着几个铜扣,以及烂成灰的呢绒般东西。铲掉一两铲土,便挖出一把西班牙大刀,再往下挖,又见三四个金银硬币散在各处。
眼见这一切,丘比特那份高兴简直按捺不住;他少爷脸上反而是大失所望,可还是催我们使劲挖下去,话还没说完,我靴尖突然勾住一个半埋在浮土里的大铁环,绊了一跤。
我们眼下干得可认真,这么兴奋的十分钟,倒从没碰到过。在那片刻工夫中,我们顺利地挖出了一只长方形木箱。看这木箱丝毫无损,异常坚固,显然经过什么矿物质处理——大概是****处理。这只箱子长三英尺半,宽三英尺,高二英尺半。四周牢牢包着熟铁皮,钉着铆钉,整只箱子给拦成一格格的格子。左右两头,靠近箱盖,各有三个铁环,总共六个,可以给六个人当把手抓着。尽管我们一齐使出吃奶力气,箱子也只是略动几分。我们顿时看出这么笨重的东西没法搬动。幸好箱盖上只扣着两个活动扣。我们拉开这两个扣子——焦急得一边发抖,一边喘气。一眨眼工夫,整箱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就在面前闪闪发光了。灯光泻进坑里,乱糟糟一堆黄金珠宝反射出灿烂光芒,照得我们眼花缭乱。
我瞪着眼盯着那工夫的种种心情,不想细谈了。首先自然是惊奇。看上去勒格朗兴奋得没一丝力气,话也少说了。一时间,丘比特脸色死白,当然这是说,一般黑人的黑脸上能显得多白,他就有多白。看模样他呆若木鸡,吓做一团。不久他在坑里双膝跪下,两条光胳膊插进金子,直埋到胳膊肘,就这样插着不伸出来,好似乐滋滋地在洗澡一般。临了,才深深吁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大声喊叫:
“这全亏金甲虫!好看的金甲虫!可怜的小金甲虫,我用那种粗话咒骂的东西!难道你不害臊,黑奴?——回答我呀!”
后来我少不得提醒他们主仆二人,暂且想法把宝贝搬走再说。天愈来愈晚了,得趁天亮前尽力将宝贝搬到家里。大家心里全都像团乱麻,该怎么办才好,真难说,左思右想的考虑了老半天,才把箱子里的财宝搬出三分之二,分量轻了,费上一番手脚,箱子总算起出了坑。搬出来的宝贝就藏在荆棘里,留下狗守着,丘比特还严厉地叮嘱一番,我们要没回来,无论什么缘故,都不准离开,也不准张嘴乱叫。我们这才扛着木箱,匆匆回家了;大大辛苦了一场,到半夜一点,才算平平安安到达窝棚。我们真累坏了,再要马上动手工作,可不合人情。休息到两点钟,吃了晚饭;屋里倒凑巧有三只结实的口袋,就随身带走,赶紧回到山里去了。将近四点,才走到坑边,将剩下的金银财宝尽量均分成三份,坑也不填,就动身回到窝棚里,再次将肩头的金银担子藏在屋内,这时东方树梢上刚露出几道蒙蒙曙光。
这早晚,我们累垮了;可当时兴奋过度,反而睡不好。辗转不安地睡了三四个钟头,大家像事先商定似的,一齐起身,检点金银财宝了。
那笔财宝竟有满满一箱,我们花了整整一天,又干了大半个晚上,才检查完毕。一箱财宝放得不整不齐,也不分门别类,全都乱糟糟堆着。我们仔细地分了类,才晓得手边的财富,比开头想象的还要多。硬币方面,按照当时兑换的牌价,尽可能准确地估计了一下,其价值总共值四十五万多块钱。没一块是银币。统统全是金币,五花八门的,法国、西班牙、德国的都有,还有几个英国几尼,此外还有一些压根没见过的膺币。有几个重甸甸的大硬币,差不多磨光了,花纹根本看不清。美国货币却一块也没有。珠宝的价值更难估计。其中有钻石——有些大得很,亮极了——总共一百一十颗,没一颗不大;十八块灿烂夺目的红宝石;三百一十块翡翠,全很美;还有二十一块蓝宝石,外加一颗猫儿眼。镶嵌托子全拆掉了,宝石都乱七八糟地扔在箱子里。我们在其他金器中捡出那些托子,看来个个都给锤子砸扁,好像是免得给人认出,此外还有无数纯金首饰:将近两百只又厚又重的指环和耳环;昂贵的金链——我要没记错的话,总共有三十根;八十三个又大又沉的十字架;五只价值连城的金香炉;一只偌大的金质五味酒钵,精工雕着葡萄叶和酒仙像;还有两把细工镂刻的剑柄,以及好些小物件,我可记不起来了。这种种贵重物品共重三百五十多常衡磅。我可没把一百九十七只上等金表算在这里头;其中三只,每只足足值五百块钱;好多都是老古董,算作时计,可不值一个子儿;零件多少有点锈坏了,但都镶满珠宝,配着高价的金壳。当天晚上,我们估计那箱宝贝共值一百五十万;等到后来将珠宝首饰卖掉(有几件没卖,留着自用),才晓得价值估得实在太低了。
我们终于查点完毕,兴奋异常的心情消退了几分,勒格朗看我沉不住气地急着想知道这离奇古怪的哑谜谜底,就把一本细账原原本本地谈了出来。
“你总记得,”他说,“那天晚上,我把画好的金龟子草图递给你。你总也回想得起,当时你一口咬定我画得活像骷髅头,我就对你大动肝火。你开头说得这么死,我还当你开玩笑;可后来想起昆虫背上有三个怪点,才承认你那番说法有点事实根据。话虽这么说,你笑我画不来画,心里还是生气——人家都认为我是个出色的画家呢——所以,你把羊皮递给我,我就打算揉成一团,气呼呼地扔进火里。”
“你是指那张纸片吧。”我说。
“不;看看很像纸,我开头也当是纸,可在上面一画,就看出原来是张极薄的羊皮。那张羊皮脏得很,你总记得吧。回过头来说,我正要揉成一团,无意中朝你看过的草图溜了一眼,这一看,就不必提有多惊奇了,说来不信,我自以为那儿画着甲虫图,谁知竟瞅见了骷髅头像。我一时吓呆了,怎么也没法有条有理地开动脑筋。我知道自己画的,跟这骷髅头绝不相同——虽然大体轮廓有几分相仿。我马上拿了根蜡烛,坐到屋子另一头,更仔细地朝羊皮上打量了一通。翻过羊皮,就看到自己画的那张画还是老样子。一开头心里只觉得奇怪,外形轮廓居然不差分毫——怎么原先竟不知道有这等异常的巧合,羊皮一面画着个头颅骨,背后恰正是我那张金龟子图,而且这头颅骨的轮廓和大小,全跟我画的一模一样。我刚才说,碰到这等异常的巧合,我一时愣住了。人家碰到这种巧合,通常总要出神。心里拼命想理出个头绪——前因后果的关系——可就是办不到,一时麻痹了。等到我清醒过来,才渐渐明白,不由吓了一跳,连那种巧合也没那么叫我吃惊。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起来了,当时画金龟子草图,羊皮上可没什么画。绝对没有;我记得当初想找个最最干净的地方,正反两面都先后翻过。要是画着头颅骨,当然不会看不到。这真是个谜,只觉得无从解释;不过,就连在开头一刹那间,我心灵深处已经隐隐掠过阵念头,好像萤火虫一闪,经过昨夜那番奇遇,真相终于大白。我当下站起身,把羊皮藏好,等你们全走了,再去思索。
“等你走了,丘比特睡着了,我就把这事更有条理地研究了一番。首先琢磨的是羊皮怎么落到我手里。我们发现金龟子的地点,就在大陆岸,小岛东面里把路远,靠近满潮标高头。我刚抓住甲虫,就给狠狠咬了一口,不由马上扔了。丘比特为人一向谨慎,眼看虫向他飞去,先在四下找寻叶子什么的,好拿来抓虫。在这一刹那间,我跟他全一下子瞅见了羊皮,当时我还当是纸呢。羊皮半埋在沙里,一角翘起。就在找到羊皮的附近,我看到一堆破船,模样好像长舢板。看光景堆在那儿有好久好久了;因为船骨样子简直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