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昙雅叹了一口气,顺着翠鸟展翼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宁王背着一只手站在柳树下,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停着方才那只鸟。
似乎感受到了王昙雅的视线,宁王侧过头来,对王昙雅展眉一笑。
但那笑容却是有些无力。
王昙雅行了一礼,走近了几步问道:“宁王为何不留在席间?”
距离近了,王昙雅这才看清宁王的脸色,依旧是那日见到时的苍白,连笑容都是嘴角勉强拉起的一个弧度。
宁王有气无力的声音依旧温和,“小王只是不甚习惯这些丝竹之声,觉得有些累了,才出来透透气啊。”
王昙雅有些意外,按理说一般的王爷饮酒作乐都是常事,哪有不习惯这些的?就算宁王常年待在边城,也太过朴素了吧。
与宁王闲话几句,见他呼吸越来越急,王昙雅便行礼借口告辞,宁王向后靠在柳树上,微笑着拱手还礼。
回了凝箬阁换了一身淡蓝色的纱衣,王昙雅才又走回到湖心亭,远远的就有悠扬的乐声传来,应该是有妃嫔在献演。
但在还没走进湖心亭范围的时候,王昙雅渐渐觉得这乐曲格外,站定了细细一听,正是自己要与苏贵嫔合奏的平湖秋月的声音,音调较之古琴更为清透高亢,应该是筝。
皱了皱眉,王昙雅不禁大感疑惑,难不成苏贵嫔等不及自己,之前不是说好,要一起演奏一曲平湖秋月给楚若宸听吗?
但苏贵嫔擅长洞箫,而且也没见她带筝过来啊。
想到这里,王昙雅不禁冷笑了两声,暗忖难不成又是皇后安插在凝箬阁的眼线透露了自己要弹的曲子,想要这么给自己一个难堪?
等王昙雅进了园子里面之后才发现,园子里面演奏的确实是平湖秋月,与古琴不同的韵味,但若论技艺确实不及王昙雅。
园子中间带着指甲弹奏古筝的,正是刚才已经写过一副字的箫嫔。
王昙雅暗道果然,箫嫔与皇后沆瀣一气,得到这个消息并非难事。
回到座位上,苏贵嫔悄声绕道,靠近了王昙雅道:“咱们的节目好像已经被抢先了啊。”
王昙雅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没事,琴与筝本就不同,况且还有苏贵嫔箫艺引商刻羽,曲相同意也可不同。”
苏贵嫔站直了身子,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紫竹洞箫转了一圈,“哪里,就算意不同,那也是娘娘的意啊。”
两个人正说着,楚若宸看见王昙雅已经回来了,便向她招了招手,“昙儿,你手臂不要紧吧?”
王昙雅冲苏贵嫔点头一笑,算是告辞,然后莲步轻移,向楚若宸走去。
楚若宸倒了杯茶递给王昙雅,有些责怪地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朕这寿宴若是没有你,可就无趣的很了。”
“臣妾岂敢,湖心亭内众多妃嫔大臣,臣妾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王昙雅谨慎了许多,看了一眼余光正往这边看的皇后,低声道。
楚若宸也不在意,想到那日王昙雅说得惊喜,便问道:“你给朕准备了什么节目?朕还没见你上场表演呢。”
王昙雅瘪了瘪嘴,“这回可能让皇上失望了,臣妾的惊喜已有人先演了。”
“怎么了?”楚若宸不解地道。
“臣妾苦练的曲子,箫嫔正弹着呢,而且古筝音调明快,更为合适。”王昙雅有些委屈地道。
楚若宸拍了拍王昙雅的肩膀,安慰道:“怎么会?等一会儿箫嫔弹过,你下去再演就是,朕就是假装着去笑,也得笑出声来。”
王昙雅忍俊不禁,微一欠身谢道:“那臣妾多谢皇上体谅了。”
此时,箫嫔的那首绿平湖秋月也正好弹完,一点余韵随着箫嫔双手在古筝弦上一个扫摇再起,片刻后复又消散殆尽。楚若宸点了点头,笑道:“箫嫔也算得上是多才多艺了。”
箫嫔欠身行礼,脸色微红,“多谢皇上夸赞。”
王昙雅离开座位,来到园子的中间,旁边便早有婢女把古筝撤了下去,换上那张楚若宸御赐给王昙雅的古琴,摆好了位置之后一侧下去。
苏贵嫔跟上王昙雅,站在她身边,手中洞箫挨上唇边。
王昙雅轻轻抚摸着古琴的琴弦,梧桐木的面板一侧有四个阴刻篆字,飞泉晚照,倒是与这张琴的音色极为合适。
一首平湖秋月在王昙雅的手指律动中流了出来,不同于筝,琴更带了一份深沉广和。
紧接着,一阵清冷的箫声突然加了进来,仿佛平静的湖面突起一阵波澜,却又不失和谐。
楚若宸闭上双目,细细感觉着园子里的琴箫合鸣,情不自禁地就沉浸在了其中。
一阵春日的暖风拂过,将琴箫之声带的更远。
箫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本想先以筝奏曲,让王昙雅知难而退,却不想自己的琴艺与王昙雅相比不啻天渊,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左列的珺瑶公主把椅子搬到宁王旁边,省的远远够着,见宁王从远处缓步回来落座,又把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跟他小声聊起来。
“三哥,我记得你什么都会来着,这琴比刚才那位妃子好吗?”珺瑶公主不通音律,只觉得都挺好听,只是音色不同而已。
宁王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但实话说,蓁贵妃弹得确实要好上一些……咳咳。”
话音刚落,宁王又低头咳了起来,珺瑶公主赶紧倒了杯茶过去,有些为难道:“三哥,我还想等皇兄寿辰之后跟你去边城玩呢,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宁王刚接过茶杯,听珺瑶公主这么说咳得更厉害了。
“小王封地穷乡僻壤,哪里敢让公主屈尊……咳!”
珺瑶公主叹了口气,有些不高兴,明明是自己的皇兄,又是王爷,却偏偏和自己这么疏远。
有些赌气的挪了椅子,搬到楚若安旁边,还没开口,就看见楚若安侧头对她勾起嘴角,握着琉璃杯的手伸开一根手指,指着空地中正弹琴的王昙雅。
“小妹,注意了。”
苏贵嫔刚刚放下洞箫,手指有意无意的在王昙雅支在琴桌外的琴轸边擦过。
这一段只需琴音,苏贵嫔得了空微微调整气息。
忽然,悠远的音乐中一个极为明显的声音响起,接着整首曲子乍然停下,回荡在湖心亭内的音韵渐渐消散。
“嗯?”楚若宸听得正入迷,曲子乍停,不禁睁开了眼睛咦了一声。
王昙雅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古琴,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良久以后,才明白,是琴弦断了。
面板绑着琴弦的一侧有一丝刮痕,王昙雅皱了皱眉,余光向站在旁边的苏贵嫔看去,却见她满脸惊讶的拿着洞箫。
“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好,之前未曾检查琴身,扰了皇上兴致。”王昙雅心念急转间,已经认定了是苏贵嫔做了手脚。
自己想要弹琴,怎能不事先慎重检查?但此时多说无益,只能尽力认错。
起身离开座位屈膝跪下,王昙雅向楚若宸请罪。
苏贵嫔也赶忙跟着跪下,“皇上恕罪!此琴虽为皇上御赐的无价之宝,但娘娘也是无心之失,琴弦崩断更乃天意,虽是不吉,但非人力所能预测,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贵妃娘娘!”
王昙雅看了雅嫔一眼,暗中咬牙,她这话说的真是棉里藏刀,表面为自己求情,实则是在提醒众人自己毁坏圣物,更加了个不吉之兆扣到自己头上。
楚若宸皱了皱眉,苏贵嫔这话让在座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王昙雅身上,而且这天意之说一开口,更是让他无法反驳,若是替王昙雅说话,又显得自己私心偏袒了。
王昙雅知道楚若宸为难,便抢先开口道:“皇上,琴弦绷断乃是因为臣妾未曾校验松紧,是臣妾过错,臣妾自知身份低微,纵然有失礼之处,也断断不敢推称天意……”顿了顿,侧头看向苏贵嫔,“臣妾知道贵嫔娘娘有心为臣妾开脱,但还请皇上饶恕她话中不妥之处,臣妾自愿领罚。”
楚若宸松了口气,但面上冷色不改,挥了挥手,“朕今日寿辰,本该一视同仁,先前丽贵人之过朕已绕过,又怎能再责怪你,下去吧。”
苏贵嫔呼吸急了些,但见楚若宸没有追究的意思,只好忍下心中怨愤,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低头下拜。
“臣妾多谢皇上!”
王昙雅起身下去,在苏贵嫔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刚才真是多谢贵嫔娘娘了,他日本宫……定当回礼!”
最后四字咬的极重,声音却只容苏贵嫔一人听见,等王昙雅落座之后,苏贵嫔这才发现自己心跳竟快了几分。
珺瑶公主愣愣的看着一切发生,以前她尽在话本段子里看见深宫中的争斗,此时亲眼见到,忽然理解王昙雅说话为何总是拐弯抹角了。
“你看到了?”珺瑶公主问楚若安。
“是。”楚若安淡淡的应了一声,饮了一口杯中的金花雕。
“那你为什么不说?”珺瑶公主皱了皱眉,若是王昙雅没有反驳那一句,说不定已经被楚若宸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