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冒着大雨朝前行驶着,迎面而来的风雨本来足以让我冷得说不出话来,可一想到护士小陈很有可能是副教导员的姨妹,我顿时来了精神。
“大叔,你贵姓呀?”
“贵什么姓,大家都叫我大炮筒子。”
我笑了笑:“大炮筒子大叔,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副教导员的姨妹在哪里工作呀?”
“还没工作,在市里的卫校读书,最近到县人民医院实习。”
我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心想:这次回部队,一定要好好拍拍副教导员的马屁,一定要给这个未来的姐夫留下好的印象。
“大炮筒子大叔,这拖拉机是新买的?”
“嗯,是公社调拨给我们生产队的,队里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会摆弄这玩意,所以让我从公社开回来,这玩意比骡车好使多了。”
我们一路聊着,他还问了我一些老家的情况,不知不觉中,拖拉机已经驶进了第九生产队,我已经可以看到教导员的家了。
“小同志,要我送你回部队吗?”
“不了,我到我们教导员家还有点事呢。”
作为一个军人,我可不敢占公社的便宜,搭顺风车没问题,如果让他送到部队,即使不挨处分,恐怕也要被狠狠批评一通。
“行,那我就把你放到孙校长家门口。”
等他把拖拉机听到教导员家门口后,我从车上跳下,把陈玉芳的雨衣扔到车厢里,说道:“谢谢啦!”
“没事,军民鱼水情嘛!”
由于雨太大,我转身跑进教导员家的院子里,伸手敲着房门,里面没有动静。
我想孙晓丽大概是上课去了,这要是在门口等她下课回家,那全身还不得被飘进来的雨淋个透湿?
我有点后悔没有借陈玉芳的雨衣穿回去,想到本来还可以以还雨衣为借口去见陈玉芳,真恨不得把脑袋往门上撞。
我回身朝院子外看了看,心想:怎么没有听见拖拉机离开的声音,难道是熄火了?
如果拖拉机还没离开,我正好可以去把陈玉芳的雨衣拿下来,于是我冒着雨跑到院子门口,却没有发现拖拉机的影子。
这就怪了。
因为门前是泥巴地,我想顺着车胎印看看拖拉机朝哪里驶去,意外地发现地上不仅没有留下拖拉机离开的印迹,甚至连来时的印迹都没有。
更奇葩的是,在门前还留下许多人走过后留下的脚印。
我下拖拉机到现在,门口没有一个人路过,也就是说,这些脚印是在我来之前留下的,之前的脚印都留在这里,刚刚的拖拉机轮胎印,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难道我刚才又遇到了鬼?
不可能呀,这大白天的?
忽然,我看到远处的一栋土砖房前,袅袅升起一股青烟,还有一些被烧尽的纸灰四处飞扬,难道是发火了?
我赶紧跑过去,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蹲在门口,在一个破脸盆里烧着草纸。
虽然破除迷信的活动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但私下给已故的亲人烧点纸钱,不说是被允许,至少也没有人去过问。不过这种事一般都是在清明节或者七月半时才做的,那个女人怎么大白天在家门口烧纸钱呢?
远远地看去,那家又不象是刚刚有人去世。
我立即跑了过去,还没开口询问,却发现那女人身后的房门开着,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遗像,那幅遗像看上去又点面熟,等我跑近仔细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那不正是刚才送我来这里的大炮筒子的像吗?
看烧纸钱的妇女的年纪,应该就是大炮筒子的爱人,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也许是看到我是个年轻人,而且又身穿军装,怕我说她相信迷信,一句话没说,端着破脸盆就朝屋里走去。
我正想解释什么,她“咣当”一声把门给拴上了。
晕死,难道刚才我是坐着一个死人开的拖拉机到这里的吗?他爱人在门口烧纸钱,莫不是他赶着回来拿钱,在路上碰到了我,顺便捎了我一段路?
我忽然想起老人们说过,活人的钱可以拖着不还,死人的债可躲不过去,大炮筒子要真是个死人,这么远的路恐怕不会白送我一程吧?
我赶紧走过去,“笃笃笃”地敲了几下门,然后轻声问道:“这是大炮筒子大叔的家吗?”
门“吱”地一下开了,那个女人站在门口,一脸疑惑地问道:“你是?”
“哦,我是一营的战士,过去做过大炮筒子大叔的拖拉机,今天路过这里,所以......”
那女人听我说与大炮筒子有一面之缘,而且不想是要对她兴师问罪的样子,也就把门打开,对我说道:“今天是大炮筒子两周年的忌日,两年前的今天,他从公社开着一辆新拖拉机回来,在前面翻到了河沟里......”
说着,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晕死,刚才的情况,无疑是两年前今天的重现,那陈玉芳的雨衣又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不好直接问,看了那个破脸盆旁边的一叠草纸,问道:“我能给大叔烧点纸钱吗?”
她有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你年纪轻轻的也信这个?”
“不是,”我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对大叔的一点纪念吧。”
她点了点头。
我立即蹲下身,拿起草纸放进破脸盆里的火焰中,说道:“大叔,安息吧,如果我学会了本事,一定会超度你的。”
二爷说过,一般的人死后,一定会进入五道六桥轮回的,大炮筒子刚刚开着拖拉机回来拿钱,证明他还阴魂不散,成了孤魂野鬼,也许刚才搭我一段,就是希望我将来能够超度他吧。
烧完纸钱后,我无疑中瞟了墙上大炮筒子的遗像一眼,发现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我去!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让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甚至忘记了询问陈玉芳的事,赶紧对那女人说道:“大婶,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女人说道:“这么大的雨,看你全身都湿透了,要不那毛巾擦擦,拿上斗笠.....”
“不了,反正已经湿了,我索性跑回部队去。”说完,我低着头冲进了雨里。
我不想再去教导员家了,一来全身湿透,二来刚才碰到了已经死了两年的大炮筒子,我不想把晦气带到他家去,所以一个劲地朝部队跑去。
没想到刚刚跑过他家门口,正准备朝部队拐去的时候,却迎面碰到了孙晓丽,她正打着一把雨伞回来,看到我后大叫一声:“哎,小张,你这是......”
“哦,嫂子,”我看清她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跑边说道:“我得赶回部队。”
“回来!”
看到孙晓丽瞪着眼睛朝我吼道,我立即回身走到她的面前,老实说,虽然她长的很友善,但发起脾气来的样子还是不怒自威的。
“傻呀!”孙晓丽把我拽进伞下,白了我一眼:“这么跑回去,还不得大病一场?”
说完,硬是把我拽进了她家。
由于下着大雨,她中午让勇儿待在学校,准备自己回来把饭烧好后,再送到学校跟勇儿一块吃,没想到在家门口碰到我。
进门后,她并没有问什么,而是从箱子里拿出教导员的衣服往我面前一扔:“赶紧的,把全身上下都换了。”
教导员的衣服比我穿的至少小了两号,短裤倒是可以凑合一下,其他什么的完全套不上去,吊手吊脚的完全象个小丑。
“换好没有?”我刚刚换好,孙晓丽就在外面问了一句。
“换好了。”
我话一落音,孙晓丽便掀开门帘进来了,她上下看了我一眼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身来。
“嫂子,你看我像不像扑克牌里的‘大猫’?”
孙晓丽白了我一眼:“你赶紧上炕偎着,我拿你的湿衣服到炉子边烘着。”
“上炕恐怕不行吧?”
“为什么?”
“万一教导员回来,还不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那个啥呀。”
“去!”孙晓丽白了我一眼:“就你个小毛孩,谁会误会你呀?”
晕死,看来她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问题是教导员会这么想吗?
别看孙晓丽在学校当校长,干起家务来也是一把好手,她生起炉火后,先是把锅满上水,再放上笼屉,把我的军装放在四周烘烤着,才开始揉着面粉准备做馒头。
等馒头做好放进笼屉后,她又找出过去那种用炭火加热的熨斗,从炉子里夹出一些火炭放进去,开始在屋里的桌子上把我的绒衣熨干。
她做事的样子很专注,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着她粉扑扑的脸蛋,真的很想凑过去亲一口。
能感到她早就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她始终没抬眼皮,等熨干一件衣服,准备熨第二件的时候,突然瞟了我一眼,问道:“刚才是从蔡老师家出来吧?”
晕死,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蔡林亚,明明不是从蔡林亚家出来,却有点做贼心虚地反问道:“蔡老师,哪个蔡老师?”
孙晓丽盯着我看了一眼:“真是人小鬼大,你说哪个蔡老师?”
“哦,你说的是副营长的爱人?”我一脸委屈地说道:“嫂子,你真的冤枉了我,要不是你替,我都忘记了她。”
“哼。”
看到她那副样子,我心一动:难道她在吃醋?
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却知道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吃醋意味着什么。
我面颊一红,忽然壮起胆子凑到孙晓丽的身边,紧紧挨着她的身后,说道:“嫂子,我真的不是从她家来。我昨天奉命到团部去办事,早上坐班车回到公社......”
没等我说完,孙晓丽缓缓地回过头来,一脸冷峻地看着我。
我一惊,知道她是反感我贴着她,赶紧朝后退了一步。
孙晓丽这才回过头去,问道:“那你怎么会从村子里面朝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