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潇坐在办公桌前看了两天报纸，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感觉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坐立不安，心烦意乱。
这两天的《海天都市报》她全部都看完了，不仅看完了所有的新闻版面和广告版面，为了消耗时间，她甚至连中缝的分类信息广告都没有错过。看完报纸，她对这份报纸留下了两个印象：一是这张报纸上的新闻五花八门，大到政府部门开会、出台什么新政策，小到哪里发现三条腿的公鸡的新闻都有；二是刊登在报纸上的广告也包罗万象，大到整版的房地产广告、汽车广告，小到拇指那么大的征婚广告、放高利贷广告都有。
但是看了两天报纸下来，她还是没有找到做广告业务员的感觉。她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尽快进入角色，但就是进入不了，老感觉心里慌慌的，乱乱的。
她跑到外面的报刊亭，买了几份同城的报纸回到办公室，想根据报纸上面刊登的广告，按照自己跑的行业打电话——不这样做，她又能怎样呢？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就像一个没有大人搀扶的婴儿自己扶着墙壁学走路那样，摇摇晃晃，慌慌张张，不知道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她刚要拨打一个酒楼的电话，心里马上就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脸上明显在升温，就连按电话键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她没做过贼，但她想，第一次做贼的人，也不过如此。
她定了定神，又重新开始拨那个电话，那边在占线。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要不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反反复复、犹犹豫豫地做了好一阵子的思想斗争，她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刚才那个电话，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来：“你好！这里是海鲜世界大酒楼。”
肖潇脸憋得通红，像是胆小如鼠的处男第一次求爱那样，事先想好的话全忘了词，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请问……请问你们这里……需要做广告吗？”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订座电话，你打错了。”对方说完就挂了。
肖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沮丧至极，失落至极。搞了半天，自己打的居然是订座电话！想想也是，酒楼打广告，留在报纸上的不是订座电话，还会是什么呢？难道还留下总经理的电话吗？怪只怪自己太笨，是猪脑子。
肖潇喝了一大口水，压压惊，定定神，停止自责，又打通了另一家酒楼的电话。这回她有了经验，开口就说：“你好，我们是一家大公司的，想在你们这里订20桌会议餐，想直接和你们老总谈一下价格。麻烦你告诉我一下电话好吗？”
对方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的电话我不知道。我给个餐厅经理的电话给您，您记一下……”说着就报了一个号码。
“你们餐厅经理贵姓？”
“姓李。”
肖潇如获至宝，赶紧拨过去，通了，也是一个甜美的女声：“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请问您是李经理吗？”
“我就是。有事吗？”
“李经理您好！我是海天都市报广告中心的，请问你们需不需要做广告？”
“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是负责餐厅的。广告的事情不归我这里负责。”
“请问是哪里负责？”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不是我这里负责。好了，先这样了。”李经理的声音依旧甜甜的。
接下来，肖潇又打了几个电话，都不顺利。人家要么是不理睬，要么是打太极，死活不肯告诉老总的电话。有的一听说是拉广告的就马上挂电话，有的甚至还骂她是神经病。总之，一无所获。
她看了看前后左右的同事们，他们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红光满面。有的在和客户谈笑风生地打着电话，有的在悠闲自得地翻看着报纸，有的在相互分享着找到新客户或者签单的喜悦……偌大一个办公区里，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并且似乎都有收获。只有她，紧张了半天下来，只打了几个不成功的电话。
她心里慌得很，乱得很，更加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的，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城市里，她似乎成了失去拐棍和导盲犬的盲人，想往前走，但又不知道该从哪走。找不到出口，看不到方向……
同事们对她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毫不惊讶，他们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刚才她那几通不合格的电话，除了偶尔博得他们几声嘲弄和轻蔑的笑声之外，再无其它。
是的，在他们眼里，广告中心这个开放式办公区里只不过又多了一个试用期内的新业务员而已，仅此而已。在《海天都市报》广告中心内，业务员通常是来得快，走得也快，有的是自己干不下去、吃不了苦，才干了几天就走的；有的是跑了一两个月，一无所获之后，丧失信心半路撤退的；有的是过了3个月试用期完不成任务，最终黯然离去的。总之，这里的业务员就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成为广告中心的匆匆过客。过一段时间，某个位置又空了，又过几天，马上又有新人补上了。就像医院的医生不会在乎太平间里又多了一个死人一样，这里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一个新业务员的去留。
这或许是当初李华志执意要把办公区搞成开放式办公区的另一个意图吧？难道他是想让业务员看到残酷的现实，激发工作的斗志吗？要让业务员们意识到，业务员的生存和工作随时都面临着危机，就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鹰盯着地上即将死去的动物那样，只要你不行了，马上就有人吃掉你？
这不是残酷，也不是世态炎凉，这是广告业务员的生存现状使然。是的，广告中心是一个没有刀光剑影和血迹的角斗场，有人在这里成为勇士，更多的人壮烈牺牲。同时也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大舞台，少数人在这里能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多数人只能成为划过天际的流星，来去匆匆，不留一丝痕迹。
唯一让广告中心的同事们感到好奇的是：这个新来的业务员，居然还坐在靠窗的位置，这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她算是哪根筋啊？初来乍到就能享受如此待遇？
肖潇觉得既然打电话不凑效，那就干脆直接上门拜访客户吧。她买来一份海天市地图，打算出去跑。但出了报社大门，她又不知道该朝左走，还是朝右走。
去哪里呢？见了面怎么和人家说呢？要是人家拒绝了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在她的大脑中横冲直撞，撞得她头晕脑胀。她左思右想，越想越紧张，越想越消极，心情越来越糟糕，最后干脆跑回家，蒙着被子睡大觉。
一觉醒来，她觉得再照这样下去的话，等于是还没开始就宣告了失败，还没冲锋就举了白旗。真没出息！自己居然还在李华志面前说要干出个样子来呢，再这样下去，就等着让别人看笑话吧！
她觉得要摆脱困境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突破心理障碍。她想出去拜访客户，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客户，就打电话给《成都商报》广告部的同学周明：“周明，我现在也在一家报社跑广告，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肖潇的这个电话让周明感到惊讶，她不是在外贸公司上班的吗？怎么也跑广告了？就说：“你在哪家报社？”
“海天都市报。”
“那么远啊？去了多久咯？”
“刚来，没个头绪，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客户。所以才想到要向你请教。”
“你在公司干得好好的，干吗要去当广告业务员啊？当业务员很辛苦的。”
“我被公司裁员了……哎呀，一言难尽。你快告诉我怎么接近客户吧。”
“叫我怎么和你说呢？一两句话又怎么说得清楚呢？”周明说，“你现在进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你知不知道，任何行业都是有学问的……”
肖潇不耐烦地打断周明的话：“你不要啰嗦那么多了，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接近客户就行。”
周明这才停止高谈阔论说：“你可以以送报纸的名义去接触，也可以说是去采访。”
“送报纸……采访……”肖潇琢磨着说，“送报纸还行，说采访行得通吗？我又不是记者。”
“怎么行不通？你到了客户那里，你就随便忽悠几句，装模作样地说想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切入到广告的事情。”周明传授着经验，“对了，你的名片上不要印业务员，要印广告策划，或者干脆就印上记者、编辑什么的。”
“印广告策划可能还行，印记者编辑不行吧？我又不是记者编辑……能这么印吗？”
“怎么不行？现在都这么印。”周明笑着说，“除了你们报社干涉，谁会管你印什么？你只要给报社签单回来，他们才懒得管你印什么呢！反正你只要不印社长和总编就行……至于客户，他们又哪知道你是记者编辑还是业务员呢？”
肖潇没想到印个名片还有这么多讲究，真是俗话说的喝粥都有师傅啊，要是周明不说，她哪懂得有这么多学问呢？
她就按照周明说的，去给一些准客户送报纸，试图通过送报纸接近客户。她想来想去，干脆先去银行。
她拿着当天的《海天都市报》来到恒发银行海天分行的办公楼前，心又开始像揣了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起来。这是她广告业务员生涯中的第一次上门拜访，怎能不紧张？
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刚进大堂，保安就拦住她问：“哪个单位的？找哪个部门？”
肖潇冷静地说：“海天都市报的。找办公室。”
“上去吧。16楼。”保安一听是报社的，态度马上好起来。
肖潇到了办公室门口，心又开始跳起来，她做了个深呼吸，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问：“找谁？”
“我是海天都市报的……我来给你们送份报纸……”肖潇艰难地说，直感觉喉咙发紧。
“都市报？不是已经送来了吗？”一个中年妇女狐疑地说。
肖潇鼓起勇气说：“我是广告中心负责金融这一块的业务员……我想来和你们认识一下……”
“哦，拉广告是吧？那得找我们主任。”中年妇女指指旁边说。
肖潇看到旁边的门牌上写着“办公室主任”，又敲响了门。
“请进。”一个男声说。
肖潇推门进去，一个中年男子抬头问道：“有什么事？”
“主任……”肖潇心里虽然非常紧张，但脸上还是笑微微地说，“我是海天都市报负责银行这一块的……我想来和你们联系一下。”
“这么快就换人了？”主任嘟囔着说，“上星期还是于记者来采访呢。”
肖潇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我是负责广告这一块的。”
“哦，是广告啊？我们现在不做广告呢。”
“我就是想来先认识一下，顺便送一份报纸给您。”
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海天都市报》说：“报纸我这里已经有了，不麻烦你了。到时候需要做广告我们再联系你吧。”
肖潇这才想起，因为紧张，忘记介绍自己的名字了呢，就赶紧递上名片说：“我叫肖潇，这是我的名片，麻烦主任以后多多关照。”
也是看在美女的份上，主任才耐着性子说了这么多，还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要是一般的业务员，他早就三言两语打发了。这年头，跑业务拉赞助搞推销的多如牛毛，哪有心思应付那么多？
肖潇一看名片：雷金生，连忙说：“雷主任，打扰了，以后多多关照啊。”
“好的。”雷金生微微一笑，算是送客。
肖潇又以送报纸的名义去拜访了几个客户，发现大部分客户都订有《海天都市报》，再给他们送报纸简直是多此一举。心想看来周明的方法行不通。
